第52章

? 薛芮歡走到五樓,一層左右兩戶,右邊那戶門板掉下來,站在走廊裏能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左側的門好好地站在那裏。

站在門前,薛芮歡心底生出來一股膽怯,如果韓廷真的在這裏,她該怎麽辦,如果韓廷不在這裏,她又該去哪裏找他。

伸出一只手,拉開鐵門,推開沒有挂鎖的木板門。吱呀一聲,門開了,屋裏出乎意料的幹淨,可在這荒廢的舊樓裏,幹淨得讓人發抖。

薛芮歡站在門口,呼吸像是被人扼住,讓她呼吸變得困難,這裏的擺設她再熟悉不過。掉了漆的實木家具,從外公家死皮賴臉抱回來斷了一條腿的板凳,牆壁上她剛學會畫畫時候畫的向日葵,及薛展鵬故意寫的“薛芮歡是醜小鴨”的歪歪扭扭的字。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薛芮歡像是被這些熟悉的物件帶着穿越時間,回到過去。回到那個午後,她哭着問爸媽自己是不是不好看,和薛媽抱着她安慰的身影,以及暴怒的薛爸舉着笤帚追趕薛展鵬的身影……

薛芮歡擡起沉重的雙腿,艱難地走進去,房子裏物品不多,像是搬過家一樣。桌上放着幾樣簡單的化妝品,有一個簡易的相框。相框裏的照片不是相機拍攝的,而是手繪素描。

短發、五官清俊、眼睛狹長的男子旁邊,站着一位比他身高稍微差一些,短發卻沒有五官的女人,額頭抵着他的手臂。對,女子沒有五官只有臉部輪廓。薛芮歡顫抖着手去拿相框,清晰看到女子耳後的一點痕跡。

她耳後同樣位置,有相似的一塊痣,韓廷說過。

韓廷在外面晃蕩了兩天,冷得他有些感冒症狀,打開門,家裏沒有人,韓廷站在家裏,茫然地看着四周,覺得陌生得很。他回到房間,鑽進被窩裏,昏昏沉沉感覺到有人叫他,熟悉的聲音,“韓廷,我很孤獨,你來陪我吧。”

“魏遲。”韓廷準确地叫他的名字。

魏遲虛弱地笑,“是我,他們都不要我們了,我們真可憐。我不會離開你的,現在你來陪我吧,像過去一樣。”

“去哪裏找你?”韓廷喃喃地問。

“死亡,就能見到我。”魏遲說,“我們太累了,沒有人愛我們,死亡才是我們真正的解脫。”

“不是。”韓廷急急地反駁,“我不能死,有人愛我,她說過。”

“誰?”

“我不記得名字。”韓廷捂住頭,痛苦地說。

Advertisement

魏遲走過來摸他的頭,輕聲勸,“不會有人愛我們的,我們可憐又可怕,她們會把我們當做很奇怪的人,丁舍說過愛我的,可她還是不能接受我改變性別和過去的事情,不就離開我了嗎?說愛你的人,如果知道你要改變性別和你的過去,她一定會害怕你,不會再愛你了。”

“因為我就是你,是你腦袋裏另外一個你,你設想改變性別能有新的生活和開始。可結局你已經看到,無論變成什麽樣子,都不會有人愛我們。”魏遲緩慢地說。

“我們,分手。”韓廷想起這句話,是那個說愛他的人說的。魏遲說的對,他們連父母都不疼愛的人,哪裏敢奢望有人能真的愛他們,他們是奇怪的人。

“好,我去找你。”韓廷掀開被子,坐起來。韓廷找遍家裏沒找到任何尖銳的武器,他頹敗地回到房間,突然看到幾雙來不及打開的絲襪。

“魏遲。”韓廷把絲襪打結挂在浴室的浴簾橫欄上,似乎有什麽力量一直在推着他,結束這可悲又可憐的一生。突然,韓廷聽到熟悉的聲音在叫,他轉過頭,看向門口。

一個高個子的女人站在那裏,她戴着紅色的大圍巾,鼻尖凍得通紅,着急地看着他。

“你是誰?”韓廷聲音沙啞地問。

丁舍站在門口,手扶着門框,輕輕地笑,“我是丁舍,你不認識我了。”

“你是丁舍?”韓廷茫然地重複着這個名字,腦袋裏一片混亂,有什麽在重疊可始終不能正确放對位置,造成腦袋裏人影憧憧混亂不堪,一直以來,他始終看不清楚丁舍的臉。

韓廷抓住腦中一閃而過的重要信息,“你不是丁舍,丁舍不要魏遲了,她去結婚了不會再回來了。”

丁舍往前走,靠近韓廷,握住他的手放在臉上,“那你看看,我不是丁舍,是誰?”

手掌下的皮膚光滑,有着冰涼的溫度,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期許他能想起來什麽。韓廷皺眉,歪着頭看她,“我不知道丁舍長什麽樣子,魏遲知道。”

“那你讓魏遲認一下,我是不是丁舍。”

“好。”韓廷乖乖地說,過了會他聲音突然提高,“你真的是丁舍?”

“對啊,我是丁舍。”丁舍緊緊抱住他,淚流滿面地哽咽着說,“我來找魏遲的,丁舍沒有放棄魏遲,她愛魏遲。”

“可是我沒有看到你。”停了很久,韓廷擡頭哀怨地看着她,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父親說你被你父母帶回家,和別人去結婚了。”

“我是被帶回家,他們是要讓我結婚,可我又跑出來。”丁舍順着他的話往下說,牽住他的手把他遠離那根垂着的絲襪,“我回去旅館找過你,你不在。”

“你真的回來找過我?”韓廷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是啊,我找過你,可他們說你死了,還好你沒有。”丁舍緊緊地抱住他,哭泣着求,“丁舍回來找魏遲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丁舍要魏遲了,可沒有人需要我。”韓廷喃喃地說。

“我需要你。”丁舍捧着他的臉,耐心說。

韓廷搖頭,他似是清醒,又像是糊塗,“你是丁舍,丁舍愛魏遲,不愛我,我是韓廷。”

“你就是魏遲。”

“我不是魏遲。”韓廷執着地說,又偏着頭看她,“你也不是丁舍,你騙我。”

“你怎麽才能相信我是丁舍,是愛你的?”

“如果你是丁舍,就陪魏遲一起死,你們說好的,他們不讓你們在一起,你們就一起去死。”韓廷定定地看着她,“魏遲一直在等你。”魏遲和丁舍說好的,如果不能在一起,就一起死。可丁舍食言了,魏遲死了,她卻活着。

“好。”薛芮歡緊緊地握住他同樣冰涼的手,“你想怎麽樣,我都陪你。”

薛芮歡沒想到她還會再來新蘿橋,是和韓廷一起。橋仍舊沒有修好,因為天氣寒冷,工人工作時間短,早已經回家休息着。薛芮歡戴着的圍巾把整張臉遮住只剩下眼睛,韓廷不時轉頭看她,疑惑的探究的。

薛芮歡知道他在看她,她故意問,“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陪你死?”

“你為什麽要陪我死?”韓廷不解地問。

薛芮歡說,“因為我愛你啊,可你不相信。”

“你愛魏遲還是韓廷?”

“如果你是魏遲,我就愛魏遲,如果你是韓廷,我就愛韓廷。”

“你還是在騙我。”韓廷說,“你一定只是說說的,丁舍說不會離開魏遲,可還是跑開了,你也會的,你不會陪我跳下去的。”

“那我們試試吧。”薛芮歡爬上欄杆,伸手給他,“看看我會不會放開你的手。”薛芮歡覺得生病的不是韓廷,而是她。父母兄長不曾虧待過她,給她無限寵愛,現在她為了一個男人,卻給他們帶來痛苦。

薛芮歡在心裏默念對不起,握住韓廷的手沒有放開。

從橋面到水面,幾十米的距離,薛芮歡覺得落得時間很長,又很短。長的是韓廷看她的眼神,吃驚又痛苦,像是在努力分辨,他自己是誰,她又是誰,眼睛裏是迷茫,手卻是不舍,他緊緊抱着她。短的是,似乎下一秒他們已經落入水面,凍得刺骨的水沒入口鼻。

薛芮歡會游泳卻收起手腳,她放棄本能只看着韓廷。韓廷的頭發打濕,他驚慌地拍着水面,他怕水,更怕冷水,這是條件反射。

薛芮歡盡所能地抱着他,給他溫暖,可怎敵得過冰涼的水,他們在下沉。薛芮歡嘴裏喝了不少水,她用支支吾吾的聲音,說,“韓廷,陪你死,我不怕。”

韓廷不知道聽到沒有,涼水激得他渾身打顫,大腦死機一樣,曾經被推進水池裏的記憶浮現在腦中,他不顧一切地拍着游着,忘記為什麽跳下來。拍起的水花濺在臉上,韓廷迷茫地問,“魏遲已經死了,水為什麽這麽涼,我是誰?”

“你是韓廷。”微弱的聲音告訴他。

“你是誰?”韓廷緊緊地抓住一雙手,更加茫然地問。

“我是魏遲的丁舍,是韓廷的薛芮歡。”

薛芮歡,歡歡,這個名字似乎是第一次聽到,又像是聽了千百遍覺得分外熟悉。韓廷覺得腦袋要炸開,一個聲音告訴他他不是魏遲是韓廷,另一聲音說你就是魏遲。

“韓廷,我愛你。”曾經有人這樣說過,她是他最深絕望中,最美的風景。韓廷低頭去看懷裏的臉,她嘴唇已經變色,冷得發抖,眼睛微微笑地看着他。是不是她說“其實你笑起來一點都不好看”,她讀懂了他笑并不是開心,她是薛芮歡啊……

要放棄掙紮的手臂突然充滿力量,韓廷抱着她的腰,不顧一切劃着往岸邊游去。筋疲力盡要放開手時,想起她陪他跳下來的義無反顧。她肯陪他死去,他為什麽沒有勇氣陪她好好活着。

到了岸邊,韓廷累得動彈不得,可他不能躺下,他用冰涼的手拍着薛芮歡的臉,“歡歡,不要睡着。”

“你認得我了。”薛芮歡氣息微弱地說,眼角濕潤不知是不是從水裏出來,來不及流下去的江水。

“是。”韓廷抵着她的額頭,同樣虛弱,“不要離開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