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薛芮歡從日升高起等到夕陽西下,等到太陽把最後一點溫度帶走,等到月亮高挂渾身冰涼,韓廷沒有回來。

不知道什麽時間,門外有門鈴響,薛芮歡想,肯定是韓廷,他把家鑰匙弄丢了,她高高興興地去開門。門外站着的卻是一臉慌張的薛展鵬,還有紅着眼圈的金晨晨。

“你們怎麽來了?”薛芮歡讓位置給哥嫂讓他們進來,“我在等韓廷,他還沒有回來。”

“歡歡。”薛展鵬痛惜地叫她的名字,金晨晨已經側着身去擦拭眼淚。

薛芮歡冷冷靜靜地看着他們,“怎麽了?”

“韓廷回不來了。”

韓廷回不來了,多麽簡單的一句話,交代了一個人的來去。

“為什麽回不來?”薛芮歡問。

薛展鵬咬牙忍住哽咽,他擡起手搭在妹妹并沒有胖多少的肩膀上,“韓廷從醫院回來的路上,發生車禍,很嚴重。”

“他殘疾了嗎?毀容了嗎?”

“不是。”薛展鵬說,“車子燃燒起來,韓廷沒能救出來。”

薛展鵬和金晨晨說完不敢看薛芮歡的臉,兩個人不敢走,陪在韓廷家陪着她。薛芮歡沒有他們預料中的大喊大叫,她平靜地撫摸着肚皮,只有寬大的孕婦裙上,滴落幾滴晶瑩的淚珠,暈染成一小片。

“我沒事,你們回去吧。”很久後,薛芮歡說了這麽一句話。

薛展鵬在沙發上将就,金晨晨陪着薛芮歡在房間睡覺。不知幾點,薛展鵬職業習慣聽到有輕微動靜,他趕快折身起來,看到薛芮歡手裏拿着手機,蹑手蹑腳往門口走。

“歡歡,你去哪裏?”薛展鵬吓了一跳,趕快起來。

“我去找韓廷。”薛芮歡看着哥哥,“韓廷說讓我等他,他肯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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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裏找他?”薛展鵬心痛地問。

“我去樓下找他,他肯定沒有鑰匙進不來,保安是新換的,可能不認識他。”薛芮歡自顧地說着,繼續往門口走。

薛展鵬勸不動,拿了外套給她穿上,“我和你一起下去。”

不知淩晨幾點,薛芮歡披着外套站在小區門口,望着漆黑空蕩的馬路,薛展鵬哈欠連天坐在地上,頭一下下點着,卻不停驚醒,看看薛芮歡還在旁邊,才放心下來。

薛芮歡是在太陽光線突破雲層,灑下千絲萬縷的光芒時,情緒崩潰的。她熬過黑夜,仍舊等不來韓廷,韓廷說很快回來的,可他失約了。

薛展鵬和金晨晨不敢大意,時時刻刻陪着哭得眼睛紅腫的薛芮歡。

“歡歡別哭了,韓廷如果知道,會很傷心的。”金晨晨勸。

“歡歡別哭了,爸媽很擔心你。”薛展鵬勸。

“歡歡別哭了,為了孩子你要好好的。”薛展鵬和金晨晨勸。

孩子孩子,是啊,薛芮歡肚子裏還有韓廷的孩子,為了這個孩子,她連傷心的資格都沒有。薛芮歡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不知道遇到韓廷是福還是禍,遇到他之前,她日子平淡卻鮮少苦惱,認識他後,掉眼淚似乎變成常事。

“我能去看看韓廷嗎?”薛芮歡哭夠了,才說。

薛展鵬猶豫,“燃燒得嚴重,還是不要去看了。”

“可能不是韓廷呢?”薛芮歡僥幸地說,可能韓廷只是有其他事情耽擱住。

薛展鵬看她希冀地看着自己,只得說,“好,我帶你去見他。”

冰冷的房間,薛芮歡來過一次,上次是林旭升,這次是韓廷。在狹窄的臺子上,有個人冷冰冰地躺着,身上蓋着白色的布,薛芮歡捏着布一角時,手指是顫抖着的,她突然猶豫。

薛展鵬把手搭在她手背上,“不看吧。”

薛芮歡手上一用力,白布已經扯開,露出白布下面的人。那人渾身是黑臉上尤甚,完全看不出原來樣貌,一股燃燒的味道,薛芮歡忍着翻滾的幹嘔感覺,盯着那人的臉仔細看用力看,腦中是韓廷清晰的臉,可漸漸變得模糊。

躺着的那個人說明了火勢和車禍的嚴重程度,只有手指上一抹亮光,薛芮歡定睛一看,忍不住捂着嘴巴跑出去,幹嘔起來。

眼淚和鼻涕一起出來,她再也堅持不住靠着牆壁滑着坐在地上。薛展鵬跟着跑出來,把薛芮歡攙扶起來,“地上涼,我們坐凳子上。”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薛芮歡一遍遍地念,問薛展鵬,問自己,也是問裏面的韓廷。

是,韓廷,如果說來之前,薛芮歡抱着百分之十的僥幸心理,那麽現在徹底心如死灰。那亮光的戒指是她親手給韓廷戴上的,上面的痕跡她再清楚不過。

韓廷去世的消息以稍慢的速度傳遞到曾芳林耳中,她手中舉着白瓷小杯正優雅地品着茶,青姨慌慌張張地進來,她還嫌棄地瞥了一眼,責怪道,“你在家裏做了這麽多年,怎麽還是這樣不懂規矩。”

青姨未開口,已哽咽,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少爺他……”

“韓廷?韓廷怎麽了?”曾芳林不緊不慢地問。

青姨哭泣出聲,“少爺出車禍,人去了。”

曾芳林手裏的水杯打翻,掉落在她淨色的旗袍上,她來不及去抖上面的茶葉,聲音顫抖着重複,“韓廷去了?去哪裏了?”

“車禍……”青姨只說了這兩個字,擡頭看到曾芳林搖搖欲墜要倒下去,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她眼疾手快過去扶住,“夫人……”

“報應,這是我的報應。”曾芳林眼睛睜得大大的,大顆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保養得宜的臉龐像是瞬間蒼老了許多歲。曾芳林首先想到的是她這些年對韓廷的虧待,她不曾疼愛過這個孩子,可血緣是斷不了的,他無論如何恨她,都是她的兒子。她以為她肯罷手,他們母子就算以後的許多年不再來往,可心裏知道有那個人在,還是有些欣慰的。

韓廷去找韓半輝了,世上只留她一個人孤單,沒有了恨,活着也就沒了意義。

曾芳林閉門不出,在家裏也是精神不振,躺在床上默默流眼淚,悔不當初。若知道他們母子緣分這樣淺,就好好待韓廷,好過落得現在孤身一人,沒有愛情沒有家人,越想越後悔,連韓半輝都回憶起來,竟然記起來他生前最愛吃的口味。

曾芳林不出門,卻有人來找她。張自強不請自來,在屋子裏溜達一圈,樂滋滋地這麽瞧瞧那裏看看,對曾芳林心如死灰樣子熟視無睹,末了還不忘刺激一把,“你兒子死都死了,現在哭是不是晚了些。”

曾芳林掀開被子光腳下床,朝着張自強撲過來,用尖銳的指甲朝着他一通亂撓,嘴裏還惡狠狠地咒罵着,“豬狗不如的畜生,你怎麽不死,死的應該是你。你把韓廷還給我,我和你拼命。”

“我就是遺千年的禍害,你們都死了,我也不會死。”張自強抓住曾芳林的手,狠狠一甩,竟然把她甩得頭暈眼花跌坐在地板上。

曾芳林打不過又罵不過,手用力地握緊,伏在地板上嘤嘤哭起來,心裏想着,若韓廷活着,至少不會讓人這樣欺負自己。

張自強蹲在她面前,冷呵呵地笑,“韓廷死了,你哭他也不知道。你還是把眼淚收一收,不如替他好好管着這偌大的家産。”

“你想做什麽?”曾芳林擡起淚眼,怒聲質問。

張自強嗤嗤笑,不知是嘲笑自己還是曾芳林,“阿姨,您是不是傷心得糊塗了,韓廷吞了我家的家業,現在他死了,你說我要做什麽。”

“你敢。”曾芳林撐着地站起來,臉上雖狼狽,身板卻挺得筆直,“只要我活着,你就別想打星瀚的主意。”

“您不愛丈夫韓半輝,不愛兒子韓廷,卻守着他們韓家的星瀚,您的精神真是讓我感動呀。”張自強臉色一變,龇牙咧嘴地笑,“如果我把您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抖落出來,別人能放過你嗎?我可是聽說韓廷多年沒來往的叔叔,已經聽到些消息。”

“你威脅我?”曾芳林反問。

張自強扶着她坐下,“您和我父親那麽多年的感情,就算他不再了,我也應該孝敬您,當您是長輩,怎麽敢威脅你。只是我家的家業敗了,要來投靠您,您得給我謀個職位,維持我的生計不是。”

“你想進星瀚?”

“是,您繼續做您的董事長,我謀一份差事罷了。”張自強說,“生産部的李總已經五十多歲,是時候讓位置給年輕人。”

曾芳林心裏快速盤算着,張自強進星瀚,絕對不是嘴上說的只是要一個職位,尤其是要做生産部的經理,這是要直接扼住星瀚的喉嚨。若不答應,張自強難免會狗急跳牆把事情散播出去,對星瀚來說恐怕是致命的打擊,目前來說,最好的辦法,也就是暫時穩住張自強。

“可以,但是你必須老實本分。”曾芳林警告,張自強滿口答應。

薛展鵬應薛芮歡的要求,找來韓廷出車禍路段的監控。薛芮歡說,“把韓廷的媽媽也叫來吧。”

薛展鵬看了看薛芮歡,還是出去打電話。曾芳林來得很快,她一身黑衣,本就偏小顯得越發瘦弱,看到薛芮歡瞬間紅了眼圈,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說,“是我對不起韓廷,要不是我要把他關起來,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現在說什麽都毫無意義,薛芮歡只說,“叫你來,是想着,你是他的生母,有權力知道韓廷是怎麽去世的。”

那個時間段路上車子竟然不算多,有一輛車子遠遠地進入監控範圍,薛芮歡緊張地用手揪着孕婦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看。車子從一抹黑色,到整個車牌顯示在屏幕上,到駛過攝像頭有幾百米,砰地一聲撞上路基竟然側翻過去。

騰地一下子,車子燃燒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車子燃燒的熱氣所導致,監控竟然黑屏了一下,還好後面正常。車子燃燒起來,沒有人從車子裏出來,直到只剩下一堆燃燒過後的廢鐵。

曾芳林看得捂住嘴巴小聲哭,心裏把張自強恨恨地詛咒了幾百遍,竟然用這樣的方式要了韓廷的性命。

“為什麽沒有從車子裏出來?”薛芮歡不知道是第幾次看,她喃喃地問。

薛展鵬說,“他可能受傷了,沒能及時出來。”

“我想再看一遍。”薛芮歡第無數次要求。

曾芳林用冰涼的手,握住薛芮歡更加涼的手,“歡歡別這樣,就讓韓廷好好地走吧。”

“我什麽都不做,我看看他最後一面不行嗎?”薛芮歡拿開曾芳林的手,執着地看着薛展鵬。

薛展鵬點頭同意,倒回來又看了一遍。這遍,薛芮歡當做告別一樣,放慢速度慢慢地看。車子駛入監控範圍內,模糊看到韓廷坐在駕駛座位。車子正駛入監控範圍,韓廷似乎起身,微微彎腰不知道在拿什麽,通過放大數倍的畫面,模糊地看到,他英俊的臉皺着。

薛展鵬同樣看到,“韓廷暈車?”

“沒有。”薛芮歡看着靜止畫面裏的韓廷,“他不恐高不暈車。”

曾芳林跟着看了幾眼,別人不知道,可她一眼足以膽顫心驚,韓廷的表情和動作她再熟悉不過,當年,韓半輝就是這樣死在她面前的。

“韓廷有癫痫,可能剛好癫痫發作。”曾芳林心涼,心驚地說。

薛展鵬沒有見過真正的癫痫病人,只聽說過這種病,“有可能。”

薛芮歡卻想起來,某月的某日,韓廷虛弱地說,“我沒有癫痫,我父親也沒有”。“韓廷沒有癫痫。”薛芮歡肯定地說。

曾芳林另外一半臉也白了,“你說什麽?”

“我說,韓廷沒有癫痫。”薛芮歡目光灼灼地看着曾芳林,“他是您的兒子,他有沒有生病,您應該更清楚。”

“韓廷的父親被診斷出來的确有癫痫,韓廷,也是謝醫生說的,他不會騙我。”

薛展鵬聽得皺眉,薛芮歡卻是一臉淡然,如果她第一次見曾芳林,就真的相信她的話了。現在她連,曾芳林口中到底有多少實話,已經不感興趣。

曾芳林從局裏出來沒有回家,直接到星瀚,推開張自強的新辦公室門,不由分說掄起手裏帶着鉚釘的包,朝着他的頭砸去。張自強不防備被打得抱頭鼠竄,“發什麽神經。”

“你竟然給韓廷打了針。”曾芳林一陣理解的舉動,惹得頭發垂下來,她猶不解氣,又狠狠地砸了張自強幾下。

張自強被打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想要甩臉子反擊,卻想到,他現在沒有張銳達做屏障,又在星瀚上班,還有依靠曾芳林的照顧。只得咬牙切齒地忍下,“阿姨有話好好說,別沒把我打着,倒把您自己氣着。”

曾芳林推開他虛情假意的手,“不用你假好心,我今天來就是問你,你是怎麽給韓廷打針的?”

“您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張自強不解。

曾芳林怒其不争地看着他,“你以為自己手腳做得幹淨?今天薛芮歡和薛展鵬把我叫去局裏,看韓廷出車禍的監控,倒是讓他們看了清楚。”

“我忘記把監控處理掉。”張自強自知理虧,轉念一想又滿不在乎,“您就說韓廷癫痫發作不就成了,當初他爸,你不就是用這樣的借口瞞過所有人。”

曾芳林哼了一聲,“那是沒人知道韓半輝真的沒有癫痫,薛芮歡知道韓廷沒有癫痫,看我的眼神就知道我在說謊。”

“她怎麽知道?”張自強吃驚,倒沒想這麽多。

“可能是韓廷告訴她的。”曾芳林着急地問,“你和我說說,到底是怎麽給韓廷打針的?”

“針管在座椅下面……”

“啪”一聲,曾芳林抖着手指着張自強,“你既然要安排車禍,為什麽還要給他打針?”

張自強捂着臉頰,難得露出膽怯的神情,“如果那個人不敢開車撞,我不是要錯過機會,事情做好最壞的打算,才安全。”

“你竟然這樣恨他。”曾芳林拎着包,站起來往外面走。

張自強跪在地上,拉着曾芳林的手,哀求,“阿姨,我爸就我一個兒子,您不會讓他沒有血脈吧。”見曾芳林有些遲疑,知道她還是惦記着張銳達的,趕緊攙扶着曾芳林坐下來,“薛芮歡知道韓廷沒有癫痫,會不會告訴她哥哥?”

“不知道。”曾芳林心裏惱恨,“你既然心狠,為什麽做事這樣不利索,難怪你父親總說你成不了什麽事情。”

“等事情過去,您要怎麽罵我都行。”張自強想到首先要抱住性命。

曾芳林冷哼一聲,“你做的事情,爛攤子自己收拾。”說完要拂袖而去,恨不得離開甩掉張自強這塊膏藥,哪裏肯幫他想辦法。

張自強何嘗不知道曾芳林不待見他,更何況是他害死了韓廷。“我被抓去也沒什麽,償命罷了,牽扯到您可就不好了。”

“你什麽意思?”果然,曾芳林停步。

張自強說,“就怕他們順藤摸瓜,追蹤韓半輝當年的命案,雖說是您和我父親同時做下的,可我父親已經入土為安,只能麻煩您代為承受了。”

“……”曾芳林咬牙切齒,卻不能把張自強怎麽樣。

張自強坐回凳子上,招人恨地笑,“我們兩個現在一條命,幫我也就是幫您自己,您應該不會看着自己掉下懸崖的吧。”

“我幫你解決這次的事情,算是還完了當初你父親的養育之恩,你我兩家再無牽扯瓜葛。”

張自強趕快附和道,“您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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