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 薛芮歡在這天,再次打電話給薛展鵬。薛芮歡說,“我查過檔案,沒有叫韓廷的孩子報警。”

“魏遲。”薛芮歡說,“你幫我查魏遲這個名字。”

幾天後,再次通話,薛展鵬說,“的确有一個叫魏遲的孩子來報警,只是歡歡……”

“怎麽了,哥哥。”薛芮歡問。

薛展鵬說,“接待這個孩子的是我們的父親。”

“怎麽會這樣。”薛芮歡自言自語,又說,“哥,讓媽來韓家,我想回去住幾天。”

“你自己不能回來?”薛展鵬好奇地問。

薛芮歡壓低聲音,“以後再告訴你,你記得告訴媽。”

薛媽第二天一大早就來韓家,曾芳林見薛媽來有些吃驚,看了薛芮歡好幾眼,薛芮歡一直低眉順眼地不去目光對視。

薛媽是這方面的熟手,“歡歡一直住在家裏,不覺得,這突然這麽多天不見,想得慌。我接她回去住兩天。”

“你們想她,随時可以來家裏。”薛媽從親情說起,讓曾芳林拒絕都找不到話。

薛媽仍舊笑呵呵的,“怎麽,擔心我們虧待你兒媳婦孫子不成?”

曾芳林趕緊說,“怎麽會,只是歡歡這孩子惹人喜歡,才住過來幾天,我就舍不得了。”

兩位老人都是推搡的好手,你一言我一語的。曾芳林囑咐人去給薛芮歡收拾東西,她拉着薛芮歡的手,別有深意地說,“既然你媽來接你,你就回去住幾天,一定要回來。”

薛芮歡抽出手,點頭,“我知道。”

走出韓家,薛媽揉着手臂嘀嘀咕咕,“這房子這麽大,怎麽陰森森的,你這婆婆,和她說話我得打十二分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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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這樣。”

薛媽點頭認同,“韓廷和她生活在一起,能長得這麽好真是不容易。”

“嗯。”薛芮歡同意,韓廷在曾芳林的撫養下,竟然沒有反社會沒有危害社會,真是太不容易。

回到薛家,薛爸早就準備好飯菜,看到幾天沒見的薛芮歡,笑臉迎出來,“我就知道你在他家吃不好,回來給你補補。”

薛芮歡卻錯開父親,進屋。

薛爸尴尬地站在門口,薛媽同樣奇怪地看了幾眼薛芮歡,推着老伴進屋,“趕快吃飯吃飯。”

薛芮歡對父親一直別別扭扭的,從薛展鵬說當年接待韓廷的警察是父親開始,是不是還有她不知道的其他事情呢。

這股別扭情緒一直維持到吃完飯,薛爸思來想去想不明白,還是問,“歡歡,你是不是在他家住的不高興?”

“不是。”薛芮歡在想怎麽開口對父親提。

“那你是怎麽了?”薛媽走過來問,“這一路上,我都覺得你心裏有事。”

“爸,你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有個小孩去報警,叫魏遲。”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啊,我怎麽會記得。”薛爸以前是警察,後來執行任務受傷就退下來,已經有些年沒穿那身衣服。

薛芮歡說了一個時間,和韓廷那時的長相,“他大概五六歲的年齡。”

薛向明回憶很久,“聽你這樣說,好像是有個孩子來報警,說看到他媽媽殺了爸爸。”又對薛媽說,“你應該記得那個孩子,那天歡歡丢了,給我打電話。後來,我把那孩子帶回來過。”

“是那個說要給我們當兒子的男孩?”薛媽跟着想起來,“那孩子模樣長得好,後來不是找到爸媽了嗎?”

瓢潑大雨,年僅幾歲的韓廷偷偷跑出來,他躲進警察局裏報警,可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他第一次用了魏遲的名字。那天值班的薛向明,匆匆趕着回家找女兒,見到報警的是個小孩,沒有太用心,只是說,“我女兒丢了,我得趕快去找她,你能和我一起去嗎?”

薛向明帶着韓廷回了未搬家前,他們的老房子裏。等他到家,薛芮歡已經被找回來,原來是薛展鵬淘氣,和妹妹玩耍,把妹妹丢在了車棚裏自己回家,後來下雨,薛芮歡就在車棚裏睡着了。

薛向明抱着薛芮歡,親昵地蹭她的鼻子,“歡歡淘氣鬼,吓死爸爸了。”

薛展鵬繞着薛向明的腿跑來跑去,薛媽站在一旁溫柔地看着,小小嫩嫩的薛芮歡被爸爸高高地舉着,笑得咯咯響。狹窄的屋子裏充滿歡聲笑語,窗外的雨仍舊傾瀉而下。

歡歡被爸爸放下來,她抱着爸爸的腿,好奇地看着站在家裏的陌生男孩,“哥哥。”脆生生的聲音。

韓廷沒有回答她,他仰着頭問薛向明,“我可以做你們家的孩子嗎?”

“這孩子。”薛向明揉着韓廷的頭,以為他在說淘氣話,“你爸媽聽到你說這話,該多傷心。”

薛向明後來帶韓廷去局裏,才剛開始詢問,一對年輕夫妻就找來,聲稱是魏遲的父母,說生氣打罵了孩子,孩子生氣來報警,只是惡作劇。

薛向明再三向孩子确認,“他們是你的父母嗎?”

韓廷害怕,低頭誰也不看。

薛向明又問了一次,韓廷緊緊抓着薛向明的衣袖,警惕地看着那兩個陌生人。

“他們不是你的父母?”薛向明問。

韓廷這次沒有搖頭,後來這對年輕夫妻帶走了韓廷,然後他被在房間裏關了半個多月。

原來,魏遲是那時候已經陪着韓廷。

原來韓廷喜歡歡歡這個名字,竟然是因為薛芮歡。

原來,韓廷堅持在老房子那裏建游樂場,是因為覺得那裏是屬于歡樂的地方。

整個故事竟然是這樣的方式串起來。

薛芮歡把手裏掌握的,曾芳林虐待韓廷的資料及曾芳林替張銳達做的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全部交給薛展鵬。

過程觸目驚心、數字驚人,一片嘩然,震驚了所有人。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随着這樁陳年醜聞的揭開,再沒有一個韓廷,珍惜星翰如生命,本就飄搖中的星翰面臨着崩塌的可能性。星翰是韓半輝留給韓廷的唯一信念,韓廷不在了,誰來守護星翰。

在這時候,薛芮歡順利産下韓廷留給她的唯一念想,是個女孩,早産,很健康。

薛爸薛媽圍着孩子熱熱鬧鬧地看,異口同聲地說,“長得真漂亮,可比歡歡出生時候好看多了。”

薛展鵬攬着金晨晨湊過去看了一眼,竟然點着頭贊同,“韓廷長得好啊,拉高了歡歡的水平線。”

薛媽聽薛展鵬沒心沒肺地提韓廷,趕快去看薛芮歡,見她轉頭在看孩子,臉上帶着眼淚。薛媽氣惱地在薛展鵬後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翻着白眼示意他少說話,趕快轉移話題,“該給孩子取名字了,先取個小名叫着。”

薛爸樂呵呵地笑,“我想了好幾個,花花、肉肉、團團、豆豆……”

“你看你起得這都什麽名字,怎麽不叫花菜、肉包、豆幹呢。”薛媽不滿地反駁,老兩口因為孩子的小名拌起嘴來。

“念念。”薛芮歡輕聲說,“小名叫念念,大名就叫韓念。”

薛爸薛媽對視一眼,知道“念”這個字,念的是誰,“念念,這個名字好,就叫念念吧。”

念念不忘。

有一天,在醫院住着的薛芮歡突然不見了,念念還在。

薛家人驚慌不已,到處找,卻沒找到。

在薛芮歡再熟悉不過的廢舊樓房裏,她被扔在冰涼的地上,不遠處站着同樣狼狽的曾芳林。曾芳林神情慌張,警惕地看着四周,神神叨叨的樣子,“我的孫子呢?你是不是把我的孫子藏到哪裏去了。”

“……”薛芮歡往後退,這是星瀚破産後,她第一次見到曾芳林。

“你們是不是把我的孫子藏起來了,弄了個女娃騙我,我的是孫子不是孫女。”曾芳林生氣地指着薛芮歡叫。

薛芮歡看她的模樣,咬牙切齒卻是笑着,“是,被我藏起來了,你永遠別想見到他。我就是要讓你孤獨一個人,一直到死。”

曾芳林沖過來用力搖她的肩膀,哀聲說,“我把星翰給你,你把孫子給我。”

“然後呢?你把他養成下一個韓廷嗎?”薛芮歡痛心地說,“韓廷是你兒子,不是你飼養的可以關起來丢在一邊的寵物。韓廷恨你,你不配做他媽媽。”

“張銳達說要娶你,張自強的母親去世那麽久,他為什麽一直不娶,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根本不會娶你。”薛芮歡看曾芳林慌亂的神色,她繼續說,“你愛的和想留住的,都離開你了,這是你的報應。”

“不是。”曾芳林泣聲叫,“韓廷是我兒子,他就一直是我兒子,我不準他離開我。”

“你不愛自己的丈夫,對自己的兒子只是霸占,甚至不愛自己,你只愛上了一個利用你的人。”薛芮歡仍舊說,她看着曾芳林越來越古怪的神情,無所畏懼,“你活該被所有人抛棄。”

外面是警笛聲由遠及近,根據聲音判斷在小區門口位置。

薛芮歡撐起來,無視曾芳林失魂落魄的表情,她往門口走。

“我活不下去,也不讓你活下去。”曾芳林跑過去,把牆角處的汽油桶打開蓋子,推倒。她頭發亂糟糟的像是真的瘋了一樣,“你知道韓廷為什麽非要在這裏建游樂場嗎?因為你,他覺得只有你家才是正常的家庭。”

汽油流出來,鋪滿地面,刺鼻的氣味。曾芳林神神經經地笑,笑得癫狂,“那天把韓廷從警局接回去,他想讓我抱抱他,可我怎麽可能抱他。我把他關進房間裏,他後來就再也不說讓我抱的話。”

“是你搶走我的兒子,他如果不是因為你,不會遠離我,我不至于到這樣的地步。”曾芳林瘋狂地指責。

薛芮歡慌慌張張往門外走,曾芳林像瘋了一樣,拿出火柴,她情緒激動手顫抖着,劃了幾次都不曾點燃。

火苗被抛過來,只是小小的一簇火光,落在沒有易燃物的地上,微弱地快要熄滅。沾到最近的一片樹葉,發出稍微大一些的火光,像是地上靈活的貪吃蛇,貪吃着地上任何能燃燒的物品。

樓層高,樓梯間空蕩,沒有玻璃的窗戶外吹進來風,扇動那些不安分的火苗,吹得到處都是。有的落在倒滿汽油的地面,有些飄落出窗戶,落在那堆仍舊沒有來得及賣掉的危險物旁。

火勢發展迅速,半邊樓瞬間燃燒透,地板發出晃動的動靜。薛芮歡往外跑,曾芳林卻不顧一切地抱着她的腿,她自己絲毫不恐懼,臉上甚至帶着驚悚的笑容。

“韓廷,我和你最愛的女人死在一起,如果你來找她,就永遠不能離開我。”曾芳林在大火中說。

薛芮歡覺得她真的要死在這個地方了,腿被曾芳林抱着掙脫不開,她筋疲力盡,口鼻被嗆人的濃煙熏着,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在這個地方也是好的,在這裏,韓廷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她不知道;在這裏,韓廷幻想出來丁舍的存在,那是愛上她,她後來才知道;現在在這裏,她要去找韓廷了。

這裏是開始,也是結束。

薛芮歡覺得她已經快要接觸到死亡了,不然怎麽看到一個瘦高的男子披着毯子,弓着腰穿過火朝着自己走過來,步伐堅定面容清俊。

那人到跟前,“薛芮歡?”

薛芮歡伸手給他,淚流滿面,癡癡地說,“韓廷,你來接我了。”

“看來沒糊塗。”披着毯子的男人說,又問她,“能自己站起來嗎?”

薛芮歡愣愣地看着他,愣愣地搖頭,迷糊中的韓廷竟然是這樣生動,他彎下腰抱住她,把毯子嚴嚴實實地蓋在她身上,熱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薛芮歡緊緊地抱着他,埋首在他心口位置,默默流淚,韓廷一定是放心不下她,來接她了。

“倒是會趁機占便宜。”抱着薛芮歡的人嘟嘟囔囔。

邁着要走出去的腿被倒在地上的另外女人拽住,附近是噼噼啪啪燒斷的聲音,大樓岌岌可危。

男人毫不猶豫伸腿踢開地上女人拽着他的手,冷漠着問,“你是誰啊?沒說還要救其他人啊,怎麽還有一個。”

“韓廷,我是媽媽。”曾芳林的喊叫聲撕心裂肺,她的手直直地向前伸着,望着那個決絕地離開的背影。她突然想到那個多年前的孩子,他瘦瘦小小的,伸着手面對着自己,希望自己能抱抱他,因為他見到別的父母抱了別的孩子。

那天,她也是這樣決絕地揮開孩子的手,冷聲訓斥他,“你再跑我就打死你。”

原來這對曾芳林來說,才是最深的懲罰,有一天她的兒子再也不怕她,對她的呼喊置若罔聞,再也不會顧忌她是母親,再也不會貪戀從她這裏得到微弱的溫暖。

走到遠處的人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眼被大火包圍的女人,他撇了撇嘴,“騙誰呢,我媽早就死了。”

剛被抱下樓,大樓燃燒最後一根支撐,轟然倒塌。

那堆易燃物被觸碰到,掀起巨大的熱浪,把這片廢舊的樓房,炸得零碎,包括那些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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