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兒傷痛誰心
沈溫玉并沒有昏睡,他睜眼見父親坐在床邊,便松開被咬住的下唇,嘴角輕揚将要應答,可他尚未開口卻發現自己嘴中竟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別動!張嘴!”沈文山取了幹淨的手帕,捏住沈溫玉的下颌,仔細地替他清理被咬破的下唇,“你呀,疼得厲害便喊出來,爹爹還能笑話你不成?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咬成這樣,爹爹看着都疼。”
沈溫玉何嘗不知道父親心疼,待沈文山松了手,他便笑着勸慰道:“這點傷痛何足挂齒!戰場上受的傷可比爹爹打的疼多了,但孩兒每次自己上藥都不吭一聲……”意識到自己失言,沈溫玉聲音漸低下去,惴惴不安地偷瞄父親的臉色。
“啊,這冷巾沁出血,該換換了。”沈文山驚呼一聲,似是沒聽清兒子的話,伸手小心翼翼地揭下沈溫玉臀上敷着的冷巾,重新放上一方。又把血污的那方冷巾放入幾步之外的水盆裏,慢慢揉搓,連帶着整顆心似乎也被人揉來搓去,極為難受。沈文山聽得分明,兒子說,戰場受傷很疼。兒子說,他一向都是自己上藥。兒子說,他每次都默默忍着傷痛……沈文山覺得眼睛又酸又熱,好像有甚麽東西要流下。
“你想必也餓了,爹爹去給你熬點米粥。”沈文山強裝鎮定,努力控制心緒,保持聲線平靜,聲音卻依然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爹爹……”沈溫玉制止将要出門的父親,嘟囔道:“我不餓了!”他說的也是實話,方才餓感已過,現在是不覺饑餓。
“胡說!”沈文山嗔道:“你一天滴水未進,哪能不餓!”言罷匆匆離去,他怕再待下去,眼淚便要奪眶而出。
“哎,肚子是我的,怎麽餓不餓卻是爹爹說了算!”沈溫玉搖搖頭嘀咕着,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着睡去。
沈文山端着米粥再次走進房間時,發現沈溫玉正睡得香甜,甚至傳出輕微鼾聲,不禁暗自松氣,他雙眼微腫眼眶發紅,若教兒子瞧見,解釋起來也是尴尬。他将盛有米粥的瓷碗輕輕放在桌上,既沒叫醒兒子,也不離去,而是靜靜地坐在床沿,細細打量床上人兒。
今日發生太多事,從清早在酒樓裏父子相見,到方才的上藥,沈文山一直沒機會好好看看令他牽腸挂肚的愛子。這一年來,沈溫玉身量上高了不少,卻也消瘦許多。他安身軍營,雖不至于風餐露宿,可邊關艱苦終究不及桑梓富庶,兼之平時訓練日曬雨淋,是以看起來格外黝黑清瘦,不複當初斯文白淨的模樣。
沈文山望着眼前安穩入睡的沈溫玉,思緒飄渺,仿佛又回到纏綿病榻的那些時日。那些時日,他總是半昏半醒喃喃語,聲聲泣血喚兒歸。那些時日,他只道今生父子緣盡,自此黃泉碧落難再見,相逢唯有在夢中。那些時日,他輾轉反側夙夜難寐,悲嘆愛子似鶴去悠悠,魂魄不曾入夢來。那些時日,他……唉,千般心痛萬種酸楚,三言兩語豈可道盡?沈文山端詳着,有些恍惚,好夢由來最易醒,黃粱夢醒倍凄涼。他擡手顫抖着去觸碰兒子,輕輕地撫上那雙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眉眼。
許是過于疲累,亦或是在自己家中不設防備,沈溫玉竟是熟睡不醒,任由父親撫臉。可他也并非毫無知覺,大概是覺到些許癢意,他皺皺眉頭努努嘴,哼唧一聲又歸于平靜。
沈文山的大拇指搭在沈溫玉的鼻翼邊,正好感受到兒子呼出的鼻息,又見他孩子氣的神情與動作,頓時如沐春風般舒爽。沈文山收回手,目光裏噙着笑意,滿滿的似水柔情,嘴角微揚,癡癡地笑。
他的玉兒,終是平安歸來,切切實實,不是夢。
外落日餘晖,樹枝上倦鳥歸巢,偶有雛兒流連忘返,親鳥一啼即見回,窩裏鳥鳴叽喳,端的是一家團圓喜樂。
巢中尚有雌雄在,不待聲盡爾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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