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劍泯恩仇
阖家團圓的日子是幸福卻也短暫,禮佛歸來的沈夫人對在外飽經風霜的愛子滿心憐惜,一日三餐親烹茶湯之外,凡有所提,無一不依,可謂疼寵無極。沈溫玉也一改往日沉穩之風,一副小兒無賴模樣,頻惹高堂顏開。
可誰能料到,沈府一派祥和安寧,竟是沈溫玉拟算留予雙親最後的美好。就在餘半舟以為自家師兄真的放下自裁之念時,沈溫玉已跪在楚府的大門外。
八月正值夏末秋初,微涼的晨風帶走最後一抹夜色,朝曦的暖意逐漸變成燥熱。
楚府的管家楚仁第三次自府中出來,無奈嘆氣,對着跪在大門外的沈溫玉勸道:“小侯爺,老爺還是那句話,要您速速離去!您看……”
“此行不見元帥,我願長跪不起!”
“您已在此一個時辰了,再跪下去,怕是身子吃不消啊!”楚仁看着額角密密細汗,唇色漸白的小侯爺,略顯着急。沈溫玉閉上眼,一副我意已決的神情阻住楚仁所有的勸語。
又一個時辰匆匆過,楚家大門依然緊閉。時近晌午,驕陽愈發毒辣,直照得沈溫玉眼前陣陣發黑,他努力睜眼,卻只見金星亂冒,越想身姿挺拔,越是無力……
當餘半舟趕到時,正好目睹了決心長跪不起的沈溫玉,在跪了兩個時辰之後,被曬暈在楚家的大門前。
沈溫玉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房間擺設甚為陌生。
“師兄,你可醒了!”
耳畔響起熟悉的嗓音,沈溫玉揉揉有些昏沉的腦袋,半支起身體靠在床頭,聲音略帶沙啞地開口:“這是哪兒?”
餘半舟遞給師兄一杯溫水,才坐在床沿解惑:“這裏是楚家的客房。”
沈溫玉本低頭啜水,聞言一愣,擡頭确認:“楚……楚家?我怎麽進來的?”
“你暈倒在門前,我正急着呢,大概元帥也得到消息罷,到門口一瞧,二話不說就抱你進來了。”
“元帥……我要見元帥!”沈溫玉将茶杯往師弟手裏一塞,掀開被子便想下床,卻因腳下無力險些摔倒。
餘半舟急忙扶住,“哎——師兄你慢着,先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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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見元帥,有事回家再說!”沈溫玉推開師弟,跌跌撞撞往門口走。
“你還有命回家嗎?!”這一句餘半舟幾乎是吼出來,他死死地拉住沈溫玉的手,口中不停呢喃:“你應承過我的,師兄!你說你不會到楚家尋死,你應承我的!你應承我的!”他委屈得想哭,卻不敢松手抹淚,生怕師兄就此一去不返。
沈溫玉心生愧疚,轉身抱住師弟,卻無從安慰,本是他理虧在先。
房中一時寂靜無言,忽聽得外邊腳聲雜亂,似是有人步履匆匆而來,兄弟倆疑雲頓生,不約而同前去打開房門。
“娘親,別去!求您別去!”
“放手!心兒,你放手!別攔着我!今日我定教那沈溫玉為你兄長償命!”
不消說了,來人正是楚夫人林氏與其女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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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半舟迎上攜劍怒闖而入的楚夫人,半是拖延半是攔勸:“伯母,伯母息怒!有話好好說,先坐下喝杯茶罷。”
“娘親,您先冷靜冷靜,不妨聽沈公子說一說個中情由。”楚心挽住母親的右手,看似親昵相勸,實際上是防止林氏抽劍出鞘。
“站開!”恨火燒心的楚夫人已然聽不得半句勸語,她甩開楚心鉗制的手,利劍出鞘,寒氣懾人,“縱有天大的情由,也是難逃一死!”
“且慢!”沈溫玉牢牢握住直面而來的劍鋒,殷紅的血液順着指間蜿蜒流下,他卻視若無睹般,微笑着開口:“楚夫人,果真要我做那劍下亡魂?”
楚夫人使力推劍,不動,拔劍,亦不動,頓時惱怒不已,便恨道:“今日你上門送死,我斷無放過之理!若不教你以命抵命,難消我心頭之恨!”
“大哥!”
“師兄!”
楚心旋身擋在兩人中間,張開雙臂将沈溫玉護在身後,她回首望了一眼,餘半舟一手捏住劍鋒以防再刺,一手解救自家師兄鮮血直流的手掌,再掏出手帕為其止血。
楚心黛眉微蹙,轉頭再行苦勸:“娘親,當日三方會審,斷案亦未有失公允,兄長自食惡果,沈公子罪不及死,您何必苦苦相逼呢!”
“心兒,但凡你還念着一絲兄妹手足情,便不該如此為他開脫!”
“娘親……”
“讓開!”
“不!”
眼看母女倆僵持不下,沈溫玉拒絕師弟的包紮,用沒受傷的左手拍拍楚心的肩膀,對其維護之心頗為感激,“阿心,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嘆這份恩情,溫玉唯有來世再報!”沈溫玉繞過楚心,坦蕩蕩地站在楚夫人面前,拱手為禮,依然嘴角含笑,卻帶有幾分苦澀,“夫人不必惱怒,溫玉今日登門,原也只為謝罪。江兄之殇,溫玉難辭其咎。區區微命,若能消得夫人滿腔怨恨,盡可取之。”
“當真?”楚夫人心知沈溫玉武藝上佳,對報仇一事并無把握,可事情卻順利得不可思議,她難免心存疑慮,“你……不怕死?”
“有人不想活,可沒人不怕死。但與負疚茍活相比,死,倒不失為一種解脫。只是溫玉尚有心願未了,夫人且慢動手!”沈溫玉無視旁邊或探究,或哀痛,或祈求的目光,自顧自地往下說:“元帥待溫玉恩義非常,本該拜別,只是眼下元帥不在,念夫人與元帥夫妻一體,這臨別之禮,還望夫人毋嫌,代為受之。”
“這……依你!”楚夫人轉頭,有些暗惱,這一瞬間她竟是心生不忍。
楚心伏在餘半舟肩上,小聲抽泣,恨自己終是無力挽天。餘半舟扶住楚心,看似為她拭淚,卻是不斷眼神示意她凝起精神,伺機而動。沈溫玉朝着楚夫人緩緩下跪,端端正正地行了叩拜大禮,而後擡頭閉眼,“種種恩怨,一死兩清!”這話說得豪邁,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覺其中的顫抖。終于,要結束了麽?
楚夫人平素仁心寬厚,原也非兇惡心毒之人,眼看沈溫玉引頸受戮,主動赴死,她竟莫名心軟起來,握劍的右手微顫不止……不可!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不報子仇,枉作人母!楚夫人深深納息,強使自己鎮定下來,三尺青鋒徐徐架上沈溫玉頸間。她含悲帶淚哽道:“沈溫玉,你陣前救帥,楚家本是感激不盡,只是為何……為何斷我根脈的偏偏也是你!莫怪我狠心痛下殺機,種種恩怨,一死兩清!”言罷,便要推劍。
“娘親,不要!——爹爹!”楚心大喊,趁着楚夫人本能回頭的須臾間,劈手奪劍。
沈溫玉雖暫免一死,卻被劍鋒劃傷,頸上慢慢滲出血水。耳聽楚心叫喊,他心頭一顫忙睜眼,果真看到楚明禮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神色陰晴難辨,不知在外站了多久,聽了多少。
“爹爹!”楚心如同看到救星,喜上眉梢。她原本只是聲東擊西,轉移母親注意力以便奪劍,不料父親真的出現。
“心兒,把劍給我!”楚夫人回過頭,伸手向女兒要劍。
楚心搖搖頭,将劍藏在身後,轉頭向父親求救,“爹爹,您勸勸娘親……”
“夫人,”楚明禮沒有接女兒的話,徑直走到妻子面前,扳過她的身子,直視着她不再清亮的雙眸,嘆道:“你殺了他,江兒也不可能活過來,何必再添冤孽呢!”
“江兒……”楚夫人失神地喃喃,忽然倚進楚明禮的懷裏,可謂傷心欲絕:“江兒啊!夫君,我們的江兒……我們的江兒再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啊……”聽者心酸,聞者落淚。楚明禮緊緊攬住妻子,卻一言不發,喉結動了動,竟是虎目含淚無語凝噎。
待楚夫人漸漸平複情緒,楚明禮示意楚心上前接手,“心兒,先扶你娘親回房歇息,好生照料。”餘半舟也藉口給楚心幫忙,兩人一左一右攙着楚夫人回房。
轉眼間,屋裏只剩下楚明禮和跪在地上被忽略許久的沈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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