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釋仇恩亦斷
楚明禮神色複雜地看着沈溫玉,方才他在門外站了許久卻遲遲不進,便是有心放任妻子報仇,可緊急關頭他還是現身阻攔,到底,是于心不忍啊!
見沈溫玉擡頭,楚明禮嘆道:“若是身體無礙,便回家去罷!”他轉身,頓了頓又言:“今後,楚家與你再無幹系,你也莫要再進楚家半步!”我不忍殺你,亦不願別人傷你,但是原諒你,我也做不到。那麽最好是,再也不見。
沈溫玉茫然地看着楚明禮離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象過元帥種種反應,或殺機起,或雷霆怒,唯獨不曾料到,竟是這般平和,平和地說出決絕的話語。于是他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冥冥中他又有一種直覺,若遵了這逐客令,他将永遠得不到楚元帥的真正諒解!直覺告訴他,應該有所行動。
“元帥!”沈溫玉喚了一聲,起身站穩,狠了狠心咬牙重重跺腳,解去雙腿的麻痹感,抄起桌上的佩劍,一瘸一拐地追出門去,一路來到書房外。
面對緊閉的門扉,沈溫玉二話不說就跪在階下,靜靜地無任何話語,他不怕長跪,亦不怕元帥不理,因為他知道,書房終有開門時。
楚明禮知道沈溫玉跪在外面,想着等他跪不住了自然會走,遂不攆人,拿了本兵書細細研讀。可心思卻總是不住地往外飄,将近半個時辰了,他尚未翻頁。楚明禮終于扔下兵書,略帶薄怒地打開書房門。
“你到底意欲何為?”楚明禮負手站在臺階上,自成居高臨下之勢,開口不辨喜怒。
“元帥!”沈溫玉臉色略顯蒼白,聲音中氣不足有些虛弱。他挺直腰身,将佩劍赤子高高舉過頭頂,雙手奉上,“元帥不肯原諒溫玉,想必是仍然心懷憎恨,與其兩廂為難,不如您親手……親手将我一劍了結!如此溫玉既得解脫,元帥亦可消恨!” 言下之意,原諒或者殺我,二選一。
這話可算是威脅,身為将帥最忌脅迫,楚明禮臉色變了變,當即劈手奪過赤子,抽出劍身抵在沈溫玉左胸前,眼神淩厲,他低聲恨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青鋒出鞘,寒光駭人,沈溫玉聽得赤子劍吟,心頭一顫,聞言更是心泛澀意。這赤子寶劍,本也是父帥贈與他的呀!
當日陣前救帥,沈溫玉力戰強敵,将随身佩劍生生使斷。事後楚明禮為表謝意,打開其珍藏的兵器庫,放言任挑。那麽多刀槍弓箭,沈溫玉無一入眼,獨獨看中毫不起眼的一把長劍,這便是赤子。其劍如名,劍鞘質樸無多餘綴飾,劍身鋒利卻是其他寶劍所不能及,純粹宛如赤子心。 楚明禮錯愕之餘,更對沈溫玉添多幾分贊賞,甚至有惺惺相惜之感,他撫掌笑道:“由來寶劍贈英雄!這赤子劍雖是老夫心頭所愛,但君子有成人之美,申公子年少靈動,與赤子劍堪稱絕配!”自此,赤子歸沈溫玉所有,随身攜佩。
楚明禮似乎也想起這段往事,握劍的右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若換了別人,他早已一劍刺入,定然毫無半分猶豫!偏偏這人于他有救命之恩,一年來更是令他傾注滿腔心血,寄予厚望!
“當日救我,你可曾想到今天?”
“想過。”
楚明禮本是喃喃自語,并非想讨一個答案,然而沈溫玉的回答卻令他感到驚奇。“既是早知今日,當初何必救我!”回想起那天,沈溫玉舍身搏強敵,為救他免遭敵害而身負重傷,楚明禮頓時眼底氤氲。
“主帥遇險,焉有不救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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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溫玉這話說得平靜,但無人知道,陣前救帥是他苦苦掙紮多久之後,方作出的艱難抉擇。那天他與師弟無意間闖入兩軍對峙陣地,“楚”字大旗迎風招展,他立刻猜到主帥便是楚明禮!當即恨火中燒,恨楚家逼得他抛家逃離,身似驚弓之鳥惶惶終日。一路上,風餐露宿藏破廟,挨饑受寒在荒郊。原本指望,投身邊庭建功立業。誰曾料到,仇人相見竟在戰壕!他心煩意亂,萬千思緒湧上心頭。楚明禮若是死在敵手,他沈溫玉再無強勁對頭,歸家團聚指日可待。反之将他救,自己便要時時遭追緝,此身終難保全。
彼時楚家軍節節敗退,楚明禮深陷敵圍,危在旦夕,師弟問他救是不救?
他眼見楚明禮怒發沖冠手執戈矛,雖處下風,卻是九死猶未悔,以弱禦強氣節高!他深受震撼,楚明禮為保社稷披征袍,一世從戎血洗刀!倘若他心存私怨袖手旁觀,主帥一死便是兵敗旌旄倒,屆時蠻敵入主中原,百姓深陷兵災,家園破碎山河黯,他尚有何顏面歸見父老!
三軍不能無主帥!國恨終是戰勝私仇,沈溫玉舍身相救,帶楚明禮殺出重圍,又獻策退敵,方使楚家軍反敗為勝。
“主帥遇險,焉有不救之理?”楚明禮持着劍,遲疑地低聲重複一遍,忽地眼眶濕潤,這是多麽理所當然的答案啊!刺與不刺,楚明禮一時間左右彷徨,進退維艱。只是,沈溫玉尚為家國社稷抛私怨,他何忍恩将仇報毀棟梁!
“罷了!”楚明禮長嘆,“哐當”一聲将劍身擲地,“你走罷,我不殺你!”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了。
“如此說來,您是原諒溫玉了?”沈溫玉喜上眉梢,看來事有轉機!
“嗯。”楚明禮不願多作糾纏,遂含糊應聲,轉身将欲離去,“回家去罷!”
“受恩深處便為家!”沈溫玉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他伸手攥住楚明禮的衣袖,求道:“您的恩義,溫玉無以為報,讓我留下來,代替江兄侍奉您二老,好嗎?”
“不必了!楚江不在,還有楚心。再者,江兒雖不良,卻也無人可替。”更何況,我從未将你當作誰的替身,以前沒有,現在乃至以後也不會。楚明禮扯回袖子,走上臺階又頓足,半側着頭,嘆道:“你若果真念着昔日恩義,往後便遠離楚家!有些傷痛,不是一句放下就能當作從未發生。”
沈溫玉雙眸含淚,他知道,楚明禮終究是介意楚江之死。他的腦中越來越混沌,有個聲音在說話,他想說別吵,可又留戀那個聲音,想聽清到底在說什麽。
“……為父老了,經不起失去,更受不住,得子又失子。”
“……你我雖是半途相認,我卻真心相待視如己出。”
“……都是自家父子,你縱有天大的過錯,為父終究會諒解你不是?”
那個聲音消失了,但沈溫玉知道,那些話,楚明禮曾對他說過。
經不起得子又失子?沈溫玉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我死了,您會不會在意?會不會,有一絲絲的難過?
沈溫玉拿起赤子,抵在喉間——贏了不消說,輸了亦得解脫,這一局他橫豎得利——他沖着即将進入書房的楚明禮喊道:“您知道我所求的不過是留在楚家盡孝罷了!既然您只是一時不忍下手,并非真心原諒,倒不如我替您動手!死人自然不會再進楚家!”
話未過半,楚明禮已察覺不對勁,忙轉身行勸,不料竟瞧見沈溫玉舉劍自刎!說時遲那時快,楚明禮一步躍下臺階,以左腳為支點,右腳飛出踹上沈溫玉的胸膛,後者瞬間被踢飛,重重落在幾步開外,赤子離手,才避免血濺當場。
楚明禮驚魂未定,只覺得腦中瞬間空無,心跳極快,仿佛随時都能蹦出來。待他緩過神來,臉色随即變得十分難看。他還沒發話,沈溫玉倒先捂着胸口笑起來,“咳咳,我賭贏了!您到底還是在意我的,父帥!”喊完那久違的稱呼,沈溫玉劇烈地咳起來,咳得他淚流滿面。
“混帳!”楚明禮不知是被說破心思而惱羞成怒,還是暗恨沈溫玉步步緊逼,或是惱怒其假意尋死再行欺瞞。總之,楚明禮鐵青着臉,俯身抄起地上的劍鞘走到沈溫玉身前,一言不發揮動劍鞘,毫無章法地砸在他的肩背臀腿上。
就在沈溫玉蜷身翻滾着以為自己将這樣被活活打死時,肆虐的劍鞘停住了,他被楚明禮一把揪住衣領,“不是說要留下來盡孝嗎?今天,為父便教教你,何為‘孝’!”
柳暗花明!可沈溫玉還沒來得及歡喜,便被拖着扔進書房,動作堪稱簡單粗暴!
是的,沈溫玉這個義子,楚明禮終是割舍不下。
————我是【沈公子被曬得頭昏腦漲所以幹(zuo)蠢(si)事】的分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