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輕言死生過

書房中,沈溫玉被狠狠地掼倒在地,力道之大足以表示楚明禮的震怒。

沈溫玉摔得有些暈乎,卻對當下的處境有着清晰準确的判斷——今日怕是無法好好走出帥府了。然而,若是一頓槌杵能換來冰釋前嫌,橫豎都是得利。如此一想,沈溫玉心中泛起絲絲喜意,甚至隐約有些……期待?

楚明禮壓着一股火氣将沈溫玉扔進書房,他繞過屏風往裏走,四下尋找趁手的物什。撣子?楚明禮嫌棄地搖搖頭,太便宜了那小子。鎮紙?他拿起來掂了掂,略略皺眉,未免過于兇殘,萬一打壞了——那……那也是沈溫玉自找的!楚明禮輕哼一聲,卻又将鎮紙放下,轉身瞧見牆上挂着一把良弓,邊上有一箭筒。

楚明禮想起來,筒內有初具形狀的箭杆,而這箭杆,本是他親手所制,欲贈予兒子楚江的禮物。

某年楚江偶得一塊荷木,聽聞荷木雖有毒性不可內服,但外敷于傷口處,卻是攻毒消腫的良藥。他挂心父親常年征戰在外受傷無數,便将荷木當作壽禮獻給楚明禮。

楚明禮知道兒子喜愛騎射,于是将荷木一分為二,一半研成藥末,一半親手制成箭杆,到時候和繳獲來的戰利品——驚天弓,一起送給楚江。

楚江雖德行有虧惡名在外,但也非一無是處,至少對于騎射之術,是真心喜愛的,又因是父親親手所制,是以他也十分期待這份禮物。然而,楚明禮在家時間并不多,工序進展緩慢,就這樣月過一月年複年,總想着來日方長,卻不料楚江竟是沒等到。如今,物是人非。

楚明禮嘆氣,愈發贊同女兒楚心之言,楚江今日得此結局,确是他長年疏于管教之故。既然天遣奇緣,使他失親兒得義子,那對于沈溫玉,他便無再行縱容之理。楚明禮伸手取下驚天弓旁的箭筒,在案幾上略微傾斜,倒出筒中的箭杆,足足有二十四支。只是,其中有些表面光滑,雛形已顯;有些觸手粗糙,顯然未經磨砺。楚明禮仔細揀出七八支已磨好的箭杆,将剩餘的放進箭筒重新置于牆上。

“還磨蹭甚麽,難道要為父出去請你不成?”

沈溫玉連聲不敢,久跪無力起身,忙低着頭膝行過去,“父……”他偷偷擡眼卻見楚明禮臉色不虞,又瞧見案幾上擺着數支小木棍,心下一駭生生改口,“……元帥!”

先前楚明禮正值盛怒之際,如今已逐漸冷靜下來,見沈溫玉俯首惴惴,火氣倒是頓時消了大半,只聽得這不倫不類的稱呼有些刺耳,遂沒好氣地駁道:“父帥就父帥,叫什麽傅元帥!沈公子敢改名換姓,楚某可不敢。”

楚明禮最後一句本是玩笑之語,但于此等氛圍之中,沈溫玉不得不作多想,他擡起頭對上楚明禮的眼眸,誠懇地認錯:“父……父帥!當日隐瞞身份,化名申全州,雖為形勢所迫,到底也欺瞞父帥許久,父帥若要細究,孩兒甘領責罰!”

隐瞞身份,化名投軍,楚明禮确實氣他未曾據實以告,但事關生死,倒也無可厚非,楚明禮本不願因此施責,只是沈溫玉自動提出,他便順勢追問:“依你之言,該罰多少?”

沈溫玉垂放兩側的雙手微微蜷起又松開,他瞥了眼齊齊排開的箭杆,忙低下頭,開口帶有不易察覺的緊張,“父帥素來痛恨欺瞞,縱然打死,也是情理之中。”

楚明禮聞言不置可否,只順手抄起一支箭杆,繞到沈溫玉身後,揚手便打。

耳畔淩空而來的咻咻聲響,教沈溫玉陡然心中一緊,随即身後頓生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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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禮多數時候還是不愛動手的,然而到了不得已時,他一向是先動手再擺道理,對楚江是如此,待沈溫玉自然也無偏私。

楚明禮估摸着約二十下,方停了手,開口道:“這是打你輕言生死!”

不知是細長狀的箭杆無甚殺傷力,或是父帥手下留情,沈溫玉倒不覺得這二十下有多疼,隐約有些痛,更多的感覺是熱熱癢癢。他有心伸手到身後撓一撓,又實在過于難為情,遂老老實實聽訓。

“為軍者,将身許國,陣前拼殺,可置生死于度外。然沙場之外,于生死之上,還須持有敬重之心。你小小年紀,何處借膽,敢輕言死生!”

沈溫玉不知道自己平日裏肆意暢言,常将生死挂在嘴邊,早已惹得楚明禮不快,還當自家父帥上了歲數,也學老人家那般忌諱不詳之語。當即心裏暗自發笑,擡頭朗聲答道:“家父曾有教誨,子不語怪力亂神,大丈夫何懼談生論死!”前半句确系出自沈文山之口,前些日子沈溫玉還為此被痛責一番,不可謂不深刻,但後半句卻是他自己臨時添上的。

楚明禮不防他此刻竟敢出言反駁,頓時被嗆得無言以對,索性用手中的箭杆來表達意見!

其實話音未落,沈溫玉便後悔自己多言了。眨眼間箭杆再次上身,力道較前次重了幾分,抽得沈溫玉嘶嘶直吸冷氣,緩過氣來連着幾聲“父帥”不停,楚明禮卻似是沒聽見,更不曾停手。正當沈溫玉捱得辛苦時,箭杆毫無征兆地從中斷裂,折成兩段,總算使得楚明禮住了手。

沈溫玉長籲,松開緊握的雙拳,擡手用袖口拭去額間鬓邊的汗珠,微微氣喘。盡管他并不十分認同楚明禮的話,奈何眼下捶楚加身,到底也不敢多言。只是細想起來,自己确已過了童言無忌的年歲,若仍這樣恣意妄言,大概父帥怕日後會一語成谶罷?——總歸是為了他好,服軟認錯又何妨?如此想着,沈溫玉原本被抽得有些歪斜的身子倏地跪正,長手一伸,在案幾上取來第二支箭杆,橫放于掌心,雙手高高奉上,乖覺道:“父帥訓得在理,恣意妄言,是溫玉該打,勞父帥教訓!”

“你确是該打!”楚明禮斷言道,毫不客氣地拿過箭杆,繼續揮動,一下又一下,力道逐漸加重。沈溫玉再無初始時那般從容,這種溫水煮青蛙的罰法,簡直苦不堪言,他額上已有密密細汗,隐隐有些吃不消。

好在楚明禮也沒持續太久,約有二十來下便又停住,繼續講理:“說你該打,非為恣意妄言之故,你輕言死生雖有錯,乃屬小過,而你屢屢不顧生死,方為大過,是為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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