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封鶴廷等人撞上來,一眼就看到了女子下意識攥住胸口衣服的動作,以及掐在虎口的月牙印,眼底驟然風雲湧動。
心裏卻似有什麽歸了位置。
宋吟晚被冷不防出現的人吓了一跳,再看他身上玄衣便服,墨發束冠,低調的不甚起眼,像從外頭才回來。
思及此,她猛地看向不遠處守了房門口的封肅,頓時浮了異色。她方要見禮喚一聲‘侯爺’就被人捉住手腕帶回了主屋。
那力道捏得有些疼。
宋吟晚忍着被拽走,又發現封肅縮頭縮腦并不敢接她的目光,想來還是她撞破了什麽又惹着封鶴廷。
在她進屋後,兩名長随便把眠春扣了外頭。
宋吟晚:“……”
屋子裏沒人出聲,相對寂靜。
但這麽相對着,宋吟晚覺得空氣有些稀薄,對面那人愈發不可捉摸了。
“侯爺醒了,真是太好了。”宋吟晚讪讪起了話頭。
“躺了幾日便起來走動走動。”
“嗯。”
這解釋,若宋吟晚是原來那個,怕就信了。
封鶴廷始終睨着人,自然沒錯過那乖順之下的狡黠。回想幾日輾轉反複,忐忑,那念頭卻如着了魔般不停歇,方一早去了感恩寺。
了然大師所言,言猶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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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萬物應在機緣二字,來時自來,去時自去,自證由心。施主有此問,是有所疑,由心去證,自能求得一番明白。”
封鶴廷嚼着最後那幾字,漸是收斂心神,走到書桌旁‘随手’整理起桌上散着公文。
宋吟晚不知他打算,正猶豫要告退,卻倏然瞥到他手上折子裏寫了明威将軍的頭銜,而且還是封參告的紅折,心中頓掀驚浪。
再想仔細看,卻被封鶴廷阖上,收攏歸置在了一旁。
“還有事?”封鶴廷問。
宋吟晚聽出他的逐客之意,可現下哪能走,“侯爺可用過飯?我帶來了一點粥食,想着侯爺若是醒了吃點清淡的正好。”
說着,便殷勤替他盛了一碗。是想硬留下來。
封鶴廷坐了桌旁,并未拒絕。
宋吟晚雖詫異,但卻是得了機會,眼神又溜向了桌案。“侯爺身子才有些好轉,還是保重身體要緊,公文一類,看多也傷神,若是緊急就尋個幫你掌眼念念。”
封鶴廷喝到粥底,被碗遮了嘴角弧度,擱下碗時消失無蹤。“嗯。”
然後便對上毛遂自薦的一雙湛亮眼睛。
“出去時讓封安進來。”
“……哦。”宋吟晚暗斂眉眼,一顆心惴惴挂在那封折子上,戀戀不舍走去門邊。
封安在外面就聽了傳喚,入內。“侯爺有何吩咐。”
“去備馬車,今日去明威将軍府。”話音落下,封鶴廷便瞧見門口磨磨蹭蹭的身影倏然停頓,又似不經意道,“對了,喬将軍喪女,阖府女眷甚是悲痛。夫人似乎與喬家的二姑娘略有交情,便一道去罷。”
宋吟晚回首像是有些不置信。
“可是有什麽問題?”
宋吟晚搖頭,沒料着有這等反轉,正應了她心裏所想的,再看向封鶴廷時掩不住眼裏晶亮放光,仿佛這才是四叔該有的光輝形象。
殊不知在她離開後,男人從那笑中恍惚回神,眉眼再度沉凝。
一個個微小破綻,越聚越多,就像是滾雪球般,糊弄旁人尚可。但封鶴廷從不是能由人糊弄的。
辰時末,馬車自侯府出發,宋吟晚和封鶴廷再次同乘。
車內空間敞闊,一人占了一邊,宋吟晚心系将軍府,偶然掃見閉目養神的封鶴廷,不禁想起上次回門燒昏過去的景,不由暗暗皺了下眉頭。
秦太醫方說過靜養,又奔波去将軍府,她猜想和那封折子有關。
喬家哥幾個喊他四叔,原是感情好的,可後來不知怎的就不怎麽走動了。喬家也怕被說攀高枝,便慢慢淡了。
而今看,四叔還是念舊情的。
“我臉上可有什麽?”
“嗯?”
封鶴廷忽然觑向她,“為何一直盯着我看?”
“我,我只是想侯爺去将軍府的緣由,一時想入神了。”宋吟晚鎮定心神,自若答道。
封鶴廷停頓良久後才啓口,“我倒是想起感恩寺遇見,你要随允濮喚我四叔的景。”
宋吟晚雙目瞠圓,那被她忽視了的記憶猛然躍于眼前,而她這段時日還在封鶴廷面前咬定了毫無瓜葛,“……”
“怎麽?”
宋吟晚迎上封鶴廷深邃的眼,暗暗咽了口口水,“我有癔症,你說的事我完全沒印象,這就算不得……罷?”
封鶴廷對她扯的鬼話難得挑了眉梢。
宋吟晚低眉順目,借着颠簸暈車躲避那道探究目光,而馬車也終于在她心底熱切盼望下停在了将軍府門口。
暌違了半月餘,将軍府仍是一片素缟未除,滿院的悲涼。聽聞喬将軍自幺女殁後便病至今日都未上過朝,更別說已然上了年紀的喬老太太,險些一口氣沒勻過來随了去,捶胸頓足恨不得替她去。
宋吟晚踩着青石磚面,置身熟悉環境中,花了極大力氣才克制着沒飛奔去了父親祖母那。
“我與喬将軍還有事要談,勞夫人替我慰問老太太。”封鶴廷在內院外停住了腳步,與她道。
宋吟晚點了點頭,随着婢女往老太太的苑子去。并不知封鶴廷駐留原地凝視她背影久久。
這是她的家。
誰曾想有朝一日竟是這樣造化。
宋吟晚看着一草一木都想落淚,只是一路克制,問了自己最關心的,“老太太她身子如何?”
“原就是上了年紀,又逢三小姐病逝受了打擊,這些時日湯藥不斷才有些起色,大夫說再受不得刺激了。”引路的丫鬟答。
宋吟晚眉眼掩了痛色,跟着進了苑子。
來迎她的是錢媽媽,老太太身邊體己人,對着宋吟晚客客氣氣道,“封侯夫人,可是不巧了,老夫人這些時日身子不爽利還未起呢。”
“那我等一會兒。”宋吟晚看錢媽媽臉色為難又補了道,“無需通禀,讓老夫人再多睡會兒,我家侯爺與将軍說話怕一時半會兒也快不了。”
錢媽媽點了點頭,讓人侍奉茶水。
宋吟晚便在廳裏坐下了,然而還沒坐上一刻,便聽見裏屋傳出了咳嗽聲,伴着迷糊夾雜了昭昭的呼聲,令宋吟晚一下熱了眼眶。
錢媽媽不一會從房裏退出來,“侯夫人,我家老夫人醒是醒了,不過人糊塗了,認不得,獨獨記着她的小孫女兒。怕是唐突……”
“不礙的。”宋吟晚道,“我就瞧瞧,老夫人身子可安康。”
“夫人有心了。”錢媽媽不得法,只得領着宋吟晚進去了。
宋吟晚秉着呼吸,在見到祖母的一剎,還是禁不住紅了眼眶。原還健朗的老夫人一下瘦的脫形了,衣裳松松垮垮的,叫人看的心疼。
“老夫人,封侯家的夫人來探望您了。”錢媽媽在老夫人耳畔說。引得老夫人遲緩地看向了宋吟晚。
“昭昭?我的昭昭啊。”
宋吟晚極力忍住了沖過去抱她的沖動,在那只枯瘦的手伸過來時緊緊抓住了,“……老夫人。”
“我的昭昭,瘦了。”喬老夫人親昵地拉着她的手,左右端詳,露了笑臉。
錢媽媽甚是不好意思,朝宋吟晚暗示了下,顯然是老夫人糊塗又錯認了。
宋吟晚抹了抹眼角,“老夫人也很像我祖母,我也甚是挂念她呢。”
錢媽媽瞧着,那新侯夫人也倒也孝順,難得的是願意陪一個糊塗老婆子說話,圓老人家念想。是個好的。
直到老夫人乏了歇下,宋吟晚才離開被請去花廳。
于半道上路過了一庭院,木槿花壓了枝頭,粉紫粉白迎風招展,不由慢下了腳步。
宋吟晚叫住了眠春,“我想去方便,你們且去前頭等等。”
眠春只得與那丫鬟去了前面花廳等。
宋吟晚去往茅房的方向,等過了彎,便拐入了那庭院裏。
這是她的閨房,小丫鬟收拾完關了門離開,給宋吟晚行了方便。房裏的桌椅床榻,一樣未動,就連妝奁裏的物件與她先前在時的擺放都一模一樣。
如同她還在。
東西全是她用順手的,如今卻帶不走的。宋吟晚摸了摸桌子邊沿,冰涼圓滑的觸感都叫她懷念極。她在這生活了十數年,一磚一瓦都承載了念想。
放不下,舍不得。
正當她沉浸在這悲傷情緒中,忽聞外面傳來的嬌叱女聲,“你可瞧見侯夫人是往這邊來了?”
宋吟晚猛地僵住,那是她二姐喬平暄的聲音,此刻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