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奴婢瞧着背影像,也不知是不是。”屋外傳來的聲音答。

宋吟晚僵立在屋裏,死死盯着自己關上的門,腦子轉得飛快。若喬平暄推門而入發現自己,那就如實告知!

自己就是喬平昭!

哪怕二姐不行,她也能重重舉例證明,何況二姐是最疼愛自己,膽兒也是最大的。老太太那怕她再受刺激不能說,父親那不得見,有二姐在,她就穩妥多了!

就在宋吟晚打算豁出去挑破的那刻,外頭忽而響起道熟悉男聲橫插一杠。

“偌大将軍府邸,怕是我夫人走迷了,帶來叨擾給添麻煩了。”

宋吟晚已經走到了門邊,聽到封鶴廷那話猛地倒退。

走迷了道也不可能入人家的屋子!宋吟晚心下慌了一刻,眼看着随時有暴露危險,尋向四周……

——

屋外廊檐下,喬平暄一身素衣,簪了一朵絹白花,看似嬌弱無依,卻在應付封鶴廷時添了幾分冷冽。

“這是我妹妹的苑子,外人不方便,侯爺請罷。”

封鶴廷伫立在木槿花樹下,孑然未動。目光如幽幽螢火,注視着那道緊閉的大門。

喬平暄見狀,抿了下嘴角。下人得了示意上前打開房門,裏頭并無人影,窗子卻開着,穿堂的風刮過,又被關上。

封安站在封鶴廷身邊低聲嘀咕,“小的千真萬确看見夫人進了苑子。”

封鶴廷置若罔聞,只對着窗子那多看了眼,轉而對喬平暄道,“可否私聊兩句。”

兩人移步過道上,丫鬟等候在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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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恭喜侯爺新婚之喜。”喬平暄盈盈一福身,掩過複雜。

封鶴廷略顯沉默。

喬平暄見他如此,不禁是意難平,“恕小女眼淺,竟看不懂侯爺這番是何意了。當初是你說尋得了續命術法,還在感恩寺為我妹妹修築佛身,幾年如一日。而今我妹妹人世緣盡,侯爺也越發叫人看不懂了。”

封鶴廷凝着摘星閣方向,眼神幽暗,“是她回來了。”

“回來了,見着如此,争不若不見。”喬平暄說完意氣話,再看他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又陡然蹙起了眉頭,“你什麽意思?”

“續命……竟是這樣!”他聲音幹澀又隐雜着似是亢奮,“我想再讨要些平昭舊物。”

“你當真覺得我如此好糊弄!”喬平暄最初是憐憫,慰藉他念想之苦,誰知這人還得寸進尺了!

“術士之言,作法施以同命。我活着,她自然也能得以續命!”封鶴廷此時的眼眸已經化作了墨黑,令人心顫。

“你,怕是瘋了!”喬平暄颦眉,凝神半晌只道這句。

一刻後,她還是讓貼身丫鬟從摘星閣裏取了幾件喬平昭常用順手的書房物件,打包予他,“我也是瘋了才信你。”

封鶴廷:“多謝。”

——

“阿嚏。”

宋吟晚坐在花廳裏莫名覺得後背一陣涼意,打了個寒噤,便看到喬平暄從外頭進來。明明才分開不到一月,卻像是隔了一輩子。

眼瞧着那身影愈發單薄瘦削,“二姐姐請節哀順便。”

喬平暄顯然愣了愣,随即化作了冷嘲,“我一介庶女擔不起侯夫人這聲二姐姐,當初侯夫人在我家耍了好大威風,還以為再不會登上咱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呢。”

小門小戶,那是‘宋吟晚’說的。

宋吟晚想到兩人曾有過的短暫‘交情’,心底讪然。當時她和宋吟晚經常被做比較,勾起了好奇心,那宋吟晚亦是,便由喬二姐下拜帖邀約,原是好好的,誰料‘宋吟晚’在她那見了一副封元璟的字畫便開始疑心發作,大鬧了一場。

喬家祖傳的護犢,惹到了喬府的心肝寶貝,便是與阖府為敵。宋吟晚此時不可謂不尴尬,偏還是‘自己’作下的。

封鶴廷便是在這時進來的,恰到好處的替宋吟晚解了圍。

下一刻,就有下人來報,一提了王傳甫的名字,喬平暄就變了臉色,暫撇下兩人道是處理家事去了,直到後來用飯也沒見。

宋吟晚随封鶴廷回侯府,上了馬車方才靈光一閃,終于想起來王傳甫的名字緣何熟悉。可不就是王姨娘的侄兒,二姐那三代單傳的表哥!王家母子全是指着王姨娘過活,偏那獨苗兒是個極能惹事的主兒。

“喬将軍一世英名,若不妥當處置,怕是難保清譽。”封鶴廷道。

宋吟晚頓時吊起了心,“嗯?怎說?”

“後宅妾室親戚私放銀錢,打了将軍府名號,本就是在官家嚴禁不良風氣之時,豈不撞上去。”

宋吟晚心底一個咯噔,可封鶴廷卻不多說了,仿佛先前那話是漏出來的。可也足夠讓她去尋摸法子的了。

整一路,宋吟晚都在想。當初父親為免她受委屈,一直未續弦,家裏兩房妾室也都是繞着她轉。她十來歲就從喬老夫人那接了管家權,家裏太太平平,如今想來,卻是沒來得及培養後手。

那王姨娘是最早入府的,什麽都好,卻在娘家事上糊塗;小董氏只知争風吃醋,扛不起家計擔子。都是她未來得及想周到,埋下了禍患。

回到侯府,已是傍晚。

宋吟晚下了馬車便往自己的苑子去。

封安在封鶴廷身旁,瞧向似乎被撇下的主子,“可還要一并準備晚膳?”瞧夫人的樣子不大像是要一起用啊。

“讓人去備廣聚德的烤鴨,官巷口宋嫂家魚羹,還有中瓦前職家的金橘團……先這些。”

封安詫異,侯爺胃口什麽時候變這麽好了,等用晚飯的當兒就看到宋吟晚施施然回到了主屋用食。

“掌火的今個不知怎的,把廚房給燒了。”宋吟晚被煙火熏燎過,嗆咳了兩聲,旋即就瞥見了桌上豐富吃食,暗咽了咽口水。

都是她愛吃的。

“那就一道罷。”封鶴廷似是不介意多雙筷子。

宋吟晚醒過神,坐了下來,咬唇猶疑道,“不單是廚房,屋頂也破了。”

偌大的侯府,怎能這樣落魄呢!

封鶴廷此時稍皺了眉頭,“那屋子原是用來放置雜物的,閑置已久,未有修繕,确實麻煩了。”

這話落,邊上侍候的封肅臉上滑過一絲古怪神情,可記得那苑屋頂是侯爺臨出門前吩咐他給‘鑿’破的!

宋吟晚未察,滿心想的是破了一大洞可見日月,夜裏還如何能睡。

“那就搬回來罷。”

“嗯?!”宋吟晚詫異瞪眼。

封鶴廷仿佛知她所想,眉頭皺得更深,“房屋補漏需要一段時日,你無處可去。”又一頓,聲音壓低些許,“府中諸多眼線,獨獨苑兒裏還算清靜。初時能拿風寒做借口,而今痊愈,已是不适用了。”

宋吟晚沉吟思忖,又對侯府內的兇險認知加深了幾分,點了點頭。根本沒有她做選擇的餘地。

此事議定,宋吟晚的東西又被歸置回了主屋。

而封鶴廷的居處則是屏風後的美人榻,頗有風度。

兩人各有各的打算,暫且共住了一個屋檐下,一道屏風相隔,倒也難得的和諧。

宋吟晚想到了解決王傳甫那事的法子,心底踏實多,哪怕和四叔共處一室,也不覺有什麽不安全的。四叔心有所屬,又是君子,這一夜委實踏實就睡了。

夜半,呼吸聲細弱均勻。

封鶴廷躺在榻上,回想起白日在将軍府,他把折子給了喬勇,便去了摘星閣。從始至終,她在房裏如何,看得一清二楚。

心跳如雷鼓動。

他翻身下了床,走到了床畔,女子仍是沒心沒肺睡着。青絲如瀑,遮了一半姣好面龐。

“昭昭。”

床上傳出細若蚊聲的哼哼應聲。

封鶴廷又喚了聲,“昭昭。”

“嗯?”睡夢中的人不耐的翻了個身,背了過去。

在她背後的男人卻是綻了笑容,定在那良久,大起大落一喜一悲的情緒飽脹在胸口,無聲笑着。

他高估自己做那個冷靜自持,護她一生的長輩,終究是想得到更多,卻錯失了。而今失而複得,再難平欲、望的溝壑,也不願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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