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侯府裏,因為宋吟晚同封鶴廷一塊回來,私底下又炸開了鍋。
滿京城裏也沒幾個不知道新侯夫人未出閣前的名聲,驕縱跋扈,胸大無腦,那是真真的。
還有一個便是她跟侯府郎君之間的謠言,只是一邊國公府,一邊綏安侯府,前面的倚仗了太後,後一個則深受聖上眷寵,絕沒有不開眼的敢把話往明了挑。
可多多少少有些耳聞,那宋吟晚相中的,是和她年紀差不了多少的封元璟。
但看着兩人一并從外頭進來,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直叫人覺得前面那郎君,就該是小侯爺。再瞧侯爺的眼神裏也分明全是那位,寵着呵護着,怎都不像是勉強湊作堆的,分明是求仁得仁。
宋吟晚是全然不知,要不怎說當局者迷,她在封鶴廷身邊,跟當學生時是一樣的,頗覺壓力。
剛進雲隐齋沒多久,栖梧苑那邊就來人傳喚,單讓宋吟晚過去。
眠春略有緊張,“小姐,該不是封三郎……”
宋吟晚暗踩了她的腳面,後者吃痛立馬收話,也反應過來地看向封鶴廷。
得虧人正在木架那挂起外衫,并未注意。
“我去趟栖梧苑。”宋吟晚道了一聲,便帶着眠春出去了。
等出了雲隐齋,眠春擦了擦腦門的汗,小心陪着面色凝重的主子,不敢多言一句。
實則宋吟晚也在心底遲疑,要真是封元璟回來先去栖梧苑污告自己一狀。她一攏眉,腦海裏最先浮現的卻是四叔。
四叔和自己一塊回來,應是信自己的罷。
應該罷……
宋吟晚低嘆了聲,進了栖梧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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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丫鬟端上湯水,宋吟晚想着八成也不是給自個的,果然端到了老夫人那。
“今兒晚上廚子做的醬肘子味道好極,老夫人貪嘴多吃了兩口,腸胃有些不消化,用紫蘇膏消消膩。”邱媽媽見人杵着時間長,顧着周全出來說了話。
宋吟晚便等着老夫人用,聞着香味有點餓了。那是用熱湯泡開的紫蘇膏,裏頭浸潤熟蜜,還有肉桂陳皮等等,不單是藥,也能作小食甜點。
她還沒用飯呢。
還不等老夫人用完,雲隐齋那邊就有人來,說要老夫人這兒沒什麽事就讓夫人回去用飯。
宋吟晚頓時就收到了來自前方能剮人的視線。
“老四這孩子,有了媳婦就是不一樣,也對也對,本也不是個容易事兒。”老夫人一開口就夾了碎刀子,說是老四讨個‘活媳婦’不容易呢。
宋吟晚當沒聽出來,“老夫人傳喚得急,定是有要緊事。”
封老夫人原意是再晾晾,被如此一激只得道,“當然是有事兒,還是大事兒。”
宋吟晚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封老夫人挑不出她的錯,坐在炕上,腳撐不着地的半懸着,又細細打量。臉盤兒生得俏極,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兒,就是這樣個狐媚子,勾去了老四的心。
跟他爹見異思遷是一個德行!
于此,老夫人又冷了眼色。
旁邊的邱媽媽暗暗咳嗽了兩聲,眼神往後頭的屏風那瞟。封老夫人接收到,這才又啓口,“老四身子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今日已入宮複職。”宋吟晚垂眸,亦是瞧見了屏風那露出的一雙女人秀氣鞋面。
“嗯,那就好。”封老夫人并不見有多高興,依舊是端着架子,“你嫁進侯府也有些時日了,侯府裏的一應事計早就該交到你手裏,只是當中多有耽擱。你照顧老四騰不開身,現如今老四好了,你也應當要擔起這責任了。”
這是要交給她掌家的權。
可就她所知,原來侯府是封鶴廷生母管家,再後來是大房娶了顧家嫡女,前侯夫人殁了後直接到了大房封顧氏手裏,這一管約莫都有二十來年了。
而今老夫人的意,要她掌家便是要從大房手裏卸權。
若一個處理不當,這是兩邊都要生嫌隙的。
宋吟晚道,“說出來怕老夫人笑話,我最頭疼便是算賬的了。”
“誰也沒有天生就會的。”封老夫人接她的話茬,一面問邱媽媽,“怎叫個人還磨蹭上了?還得要老婆子親自去請了不成?”
“婆母這麽說要折煞媳婦了。”封顧氏的聲音從門口那傳了近來,一面快着步子,“手頭裏有賬目不清楚,多費了點功夫,緊趕快趕的過來的。”
見了宋吟晚笑吟吟的,“剛從蓮花莊那巡了回來,就聽說老四和你一塊吃酒去了,小兩口感情還真是好的讓人羨慕。”
“嫂嫂說笑,四叔剛恢複身子,還不能吃酒呢。”宋吟晚也跟着笑,透着些嬌憨。
封老夫人‘咳咳’咳嗽了兩聲,可不是見她們妯娌和睦來的,底下要和氣一團,合着她這遭老婆子不就讨人嫌了。“今兒把你們倆都叫來,說的是一件事兒。”
“大房的拿着掌家鑰匙有年頭了,裏裏外外都操持得好,但眼下老四媳婦過門了,再拿着權就不合規矩了。”
果然,随着老夫人的話,封顧氏臉上的笑便有了幾分僵硬。
“大嫂持家有道不可多得,我方才也說了,最是怕算賬的,老夫人……”宋吟晚‘怯弱’地開了口,不承她的話意。
封老夫人便只得自己續着道,“老四媳婦雖還年輕,可畢竟是正牌做主的侯府娘子,她不好意思跟長輩的開口,便由我這老婆子代勞。是到了各歸其位的時候了,就把你那掌家的鑰匙交給她罷。”
封顧氏叫話一壓,“婆母說得是。”
可得了二十年的權勢,哪是能那麽輕易就松開手的。這二十年來,老太婆和二房那上蹿下跳的,想的都是從她手裏奪權,哪回成過。
可獨獨交宋吟晚手裏,那是名正言順,理所應當的。
但她仍是不甘心啊。
“四弟妹身子初愈,侯府若大家業,哪怕是看,都得看上個十天半月,攏共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的事,不若讓四弟妹先慢慢從頭看起。”
“就聽嫂嫂的。”宋吟晚快了一步先應下了。
可這完全是打亂老夫人計劃了,她可指着兩人對掐起來呢。“拖也拖不了幾時,何不幹脆利落的!她要不懂,你從旁協助不就是了。怎的,你這當嫂嫂的還有私心不成?”
“婆母冤枉!”封顧氏忙呼。“我本來就是替未來四弟妹暫代職責,我是體諒四弟妹,怎還被說私心了?”
宋吟晚跟着搗糨糊,“大嫂不是那樣的人。”
氣得老夫人指着她鼻子說,“你倒是清楚她為人了。”
封顧氏愈發委屈,“婆母……”
宋吟晚暗暗搖頭,這位老夫人的伎倆,又或是同那屏風後人的伎倆怕是全讓封顧氏給看穿了。要說智鬥,老夫人顯然不是封顧氏的對手。
但老夫人會撒潑,一扯了嗓子,便哭嚎兒子兒媳不孝。她如此周全為家,卻沒人懂她苦心。
封顧氏臉峻黑的,她夫君最是孝順,說白了是愚孝。老夫人這一頓哭是要把人招來了,最後都能如她的意。
“婆母良苦用心,兒媳們怎會不明白!”封顧氏暗暗咬牙。“鑰匙我随身帶着,本就打算交了老四媳婦。就是……”
封老夫人一抹臉,變得也快,“你這話哩哩啦啦的,就不能說痛快了?”
封顧氏略蹙着眉,“我也是突然想起來的一樁。這還是在四弟妹進門前了,那會兒同張太夫人打馬吊的時候說起,要在乞巧節的時候在家裏安排席面。家裏的郎君們都到了年紀,順便相看相看。話都放出去了,日子也快近了,合該去送邀帖了。這會兒交了,那這宴會的事?”
“當然是新侯夫人操辦,正好見見人。”封老夫人一口說道。“這事就這麽議定了。”
封顧氏遲疑了一瞬,順應了‘是’。
宋吟晚:“……”她順着嗫喏啓口,“我這方接手就要操辦這樣大的場面……”
“四弟妹莫擔心,我自是會幫你的。”封顧氏笑眯眯地給她喂定心丸,“再不濟還有你二房嫂嫂。請的是官員女眷,這一半為的是你這些個侄兒,另一半也是為你跟四叔,四叔病了之後同僚挂心,也該感謝一番才是。”
“有嫂嫂這話我就安心了。”宋吟晚被搭着肩頭,瞧着封顧氏也嬌憨笑了笑,一副不知她算計的模樣。
這一幕落了封老夫人眼裏,也扯了嘴角。封顧氏這會兒提勞什子宴席,絕沒安什麽好心。
她照着二房說的意思說道完了,達到了目的,便讓人退了。
封顧氏出門的時候還挽着宋吟晚胳膊,鑰匙交給了她,還要拉着說道一番。
宋吟晚餓着肚子應付到這會兒,有些發昏難受。“大嫂,要不還是明天我來請教。”
“四弟妹不知道,要掌管這家一點不容易,光是……”封顧氏正說的興頭上,要好好說說她這些年的不容易呢。
“大嫂不是要拐走我媳婦兒罷?”一道高大身影站在了栖梧苑的月拱門那,正是出來尋宋吟晚的封鶴廷,嘴角噙着極淡的笑意,還補了一句,“都這麽晚了。”
意思,便是她該識趣歇了。
封顧氏松開了宋吟晚,笑嗔道,“我敢有膽子把四叔的人給拐跑了不成?”
“那可說不準。我夫人人善軟弱,讓人哄一哄就找不着北,我可得多顧着點。”本是說笑的話,讓封鶴廷正經一說,可沒了玩笑意思,反像是敲打似的。
封顧氏有些挂不住臉,讪讪走了。
而宋吟晚的注意力停留在人善軟弱那幾字,比起她說自個溫柔講理時還吓人呢。
等到她被領回了雲隐齋,發現擺了一桌子菜,都未動過。
“小姐怎麽去了那麽久,侯爺都讓人把飯菜熱兩回了。”
宋吟晚又意外,四叔等她一塊用飯,還真是說不出的詭異。
也有些受寵若驚。
封鶴廷瞥了過去,發現她仍拘謹坐着,便岔開了話,“蝦。”
宋吟晚瞅着面前那一大盤蝦子,從裏頭夾了一只。足有手掌那麽大個兒,蝦殼上沾了雪白鹽巴粒兒,拷出來的帶了種特別的鮮香。
殼兒輕輕松松就去了,露出裏面緊致微彈的蝦肉。
她剝好了給放到了封鶴廷碗裏,自己則接了眠春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手。
“……”封鶴廷看着疊在最上面的蝦肉,本意是讓宋吟晚趁熱吃的。
宋吟晚尋思着又給多剝了兩個,四叔想吃卻又不想剝殼,跟喬二哥那悶騷性子還真像。
而封鶴廷吃着宋吟晚親剝的蝦子,嘴角總不由翹着。
一頓飯,岔了思路,但用的都甚是愉快。
飯畢,眠春奉上了茶。
宋吟晚吃飽了,品着香茗整個人惬意柔和。
白日裏的浮熱已消盡,夜晚西風送來些許涼意,叫人覺得舒适。
封鶴廷瞧着她的側顏,雖完全變了模樣,但舉手投足無疑殘留了影子。他看着她,依然是在看‘她’。
“今日入宮受太後傳召,問的都是你。”
宋吟晚腦海裏浮現皇太後慈眉善目的臉,脫口問,“皇曾祖母可安好?”
“嗯。”封鶴廷頓了頓,“太後甚是挂念,想來不若你親自入宮面見的好。”
宋吟晚不知他為何咬重了‘面見’二字,嚼來複去,想到了兩人成婚便是太後做媒。而她曾聽喬二哥提起過,四叔的婚事由不得自己。
如太師之女,亦或是姜國丈的外甥女趙漣。
封鶴廷越受聖上眷寵,背後猜忌便越多。官家年輕時披挂上陣,多有舊疾,雖是壯年,但身體近年卻每況愈下。
五年前,太子駕鶴而去,東宮之位懸空已久,方才有了周姜之争,朝堂暗鬥。封鶴廷便成了兩方極力争取的人。
也無怪四叔說‘府裏眼線諸多’,宋吟晚思緒翻滾間猛地想到了自己。
她這第三任,是求來的太後懿旨。太後與周皇後的背後,是周家勢力!
——以宋吟晚那性子,還真是最好操控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