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宋吟晚那腦袋想旁的事井井有條,拿捏得當。一到了封鶴廷那就跟攪和進一團亂麻裏似的,怎麽都理不清頭緒。
心疾最忌諱動情,動氣。這十六載清心寡欲的日子過慣了,哪想到死後還能這麽刺激。
就因心疾,她父親,還有那三個哥哥在男女大防上如臨大敵。她接觸過的外姓男一雙手都能數過來,可也沒一個像封鶴廷那般讓人費解的。
相較之下,還不若後宅那些個勾心鬥角簡單。
封顧氏交了掌家的權,卻在這節骨抛出乞巧宴的事,無疑是埋了陷阱。宋吟晚用過早飯先且對了賬。
一府的開支明細若是細看了,花上個十天半月也理不完,何況攢了十來年的。宋吟晚叫祝媽媽挑了幾個識字的,分工協作,挑比的是近五年來的開支項。
待摘抄完,再擱一起對,一覽無餘。
這是她想出的省力法子,合着是明面上的賬簿,要經得住查,必然是不能出錯的。若要再仔細的,需得日子等它慢慢顯出來。
但那乞巧宴卻是迫在眼睫了。
“小姐,去了大夫人苑兒了,沒請見,也沒瞧見是否有人在。”枕月從外頭回來複禀道。
宋吟晚正提着筆,對着一張白紙。聞言微微一頓,“再去請。”
枕月點頭又去了。
眠春則有些多心,“這昨兒還在老夫人那說下邀帖這麽重要的事兒,小姐初初接手,這事必是要讨教,總不會這樣為難罷?”
“大嫂最是熱心腸,昨個就有心與我說些的,不過叫事兒打斷了,應當是不會。”宋吟晚說話的功夫,便留意到有個丫鬟将屋裏葵瓣彩錦的琺琅瓶擦了第二遍。
眠春也不敢往深了編排,便沒再說話。看主子一籌莫展的,還是盼着那位大夫人早些來。
還沒等枕月再回來回複消息,封沈氏将将打了簾子走進來,身姿款款,淡青色的紗裙底繡了大朵芙蓉花,随着步伐的移動,仿若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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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晚也是這時候才發現,只是稍着了些顏色,便是不同的明麗。
“三嫂安好。”
封沈氏像是被她看得有些羞怯,“在府裏,老夫人不喜太素。”是解釋了穿戴不同,旋即目光落在了她桌案上,“我可是打擾你了?”
宋吟晚搖頭,“我這兒還沒能開始呢,要等大嫂來了才行。”
“大嫂?”封沈氏詫異。
“昨兒在老夫人那,大嫂把掌家鑰匙與我,旁的都等慢慢來。就這同張太夫人說好了要辦乞巧宴,還得大嫂來指點。”
封沈氏的臉色愈發遲疑,“這等要緊事,大嫂未另做說明?”
“嗯?”宋吟晚見她似乎是有話說,“三嫂為何這樣說?”
“我卯時初去老夫人那請安,碰到大嫂急着告假,說是成州老家的母親突發急病,匆匆就走了。怕是她心急沒來得及打招呼。”
枕月晚了一步進來的,正好聽到了封沈氏說的,“确實這樣,小姐,大夫人一早急着回老家了,聽桑榆說這一來一去都得十來日功夫。”
宋吟晚一聽就皺起了眉頭,“那頭發了急病,我這也是急,若沒了大嫂幫襯,我這可怎麽辦!”
封沈氏忙是安慰,“別急別急,許大嫂留了什麽交代。”
“大夫人去得急,道,道是讓小姐多擔待些。”枕月回,心氣略有不平,是個明眼人都能瞧出來是故意撂挑子的事兒。
“她這麽兩手一甩走了,叫我怎擔待!”宋吟晚亦是給氣得扔了筆頭。
筆骨碌碌滾到了封沈氏腳邊,後者瞧着也替宋吟晚犯難,“大嫂這回确實不靠譜了些,但事關親人,人情難免。”
她說着把筆拾了起來,“可惜在這事上,我也幫不上你什麽。”
宋吟晚見她懊惱自責,忙道,“三嫂莫怪,我是心裏着急并不是沖你發脾氣。”
“我曉得。”封沈氏将那支筆擱回了筆架上,“你也莫急,合着一家子人,總能有幫得上的。”
宋吟晚苦笑,“嗯。”
封沈氏平時就沒什麽交際,再看,也不能幫宋吟晚包圓了這事兒,反而留下瞧着添亂,又寬慰了兩句便走了。
宋吟晚等人走後,又發了一通脾氣,把屋子裏侍候的都趕了出去,留下眠春枕月兩個心腹。
等門一關,宋吟晚便恢複如常,改了正色便數出幾個名,“這幾個,讓祝媽媽多留意,最好尋個由頭打發出去。”
“是!”
吩咐完,宋吟晚便提着筆,慢慢悠悠在紙上寫名帖,一封一封,不慌不忙。京城裏有頭臉的人家就那麽多,她能操持将軍府,侯府自也是不在話下。
但有人為她設局,她若不配合上一番,怎能欣賞到最後精彩的部分。
同一時刻,栖梧苑裏也頗為熱鬧,不時還傳出笑聲。
然屋裏就封柳氏一個,請安過後一直未走,留下來逗着五彩纏枝闊盆裏的小家夥。
盆裏養着睡蓮,含苞待放。一大片的荷葉子上趴着兩只銅錢大小的小龜,原是不挨邊的,後來湊了一塊,一只往往一只身上疊,這會兒正動彈呢。
“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那長樂郡主多眼高于頂的一個人,女兒也不遑多讓,這才過門裝着呢。你瞧,這就發脾氣了。”
“還有大嫂,我就知她沒安好心,她掌家那麽多年,盡得好處,這一下要她把權交出來不跟剜她肉似的,怎甘心啊。這就出門避走了,算一算,八成也得在乞巧節之後才回來,打的一手好算盤。”
封老夫人也跟着瞧,瞧出個樂趣笑呵呵的,“瞅瞅,瞅瞅,這都要打起來了。”
“龜都講地盤兒,這是本性。”封柳氏撥弄過小龜,便嫌手帕子髒讓下人收了起來,“她讓出來地兒,好讓老四媳婦丢人,丢老四的臉面。她再回來憑仗她娘家,以及往日裏那些婦人情分,收拾爛攤子。定是指着再把權要回去。”
“要不說她彎彎繞繞鬼心思最多!”
“誰說不是!到時候,婆母你可莫落了她的套兒,甭管她說什麽,就說替老四媳婦暫拿着,叫老四媳婦跟着她學。這期限嘛,自然是您覺得什麽是好,就什麽時候還,再不濟,到那時還能再想轍,您說是不是?”
封老夫人聽得也眯眼笑,“老婆子曉得的,這叫鹬蚌相争漁翁得利,虧你想得出來。”
“婆母又打趣我了,我那是為您想的,大嫂這些年明面上敬你,可實際上呢,還不是處處掣肘,牽着您鼻子走。”
封老夫人頓時哼哧出聲,不大樂意。
封柳氏忙轉了話,“總歸那都是讓她們聽您話的法子,且讓她們鬥去。”
“是這個理兒。”封老夫人不住點頭,吃着茶,臉上笑開了褶子。
封柳氏也陪着茶水,心裏頭憋着別個主意。宋吟晚在府上一天,她這心就不踏實一天,而老四待那丫頭好,是壓根沒把她那回的提醒放在心上,更是叫她如鲠在喉。
這樣的禍害,最好是快快逐出府去。需得個由頭,這乞巧宴恰是個好機會!
卻忘了看,盆裏葉子上只剩下了一只龜,就在她說話的間隙,給直接伸腿怼了水裏頭去,那略大的那只正撲騰呢。
——
夏至晝長夜短,宋吟晚忙活了一天,等到天黑,都沒能理清楚四叔的家當。光是這些年聖上的賞賜就夠豐厚吓人的了,動不動就良田百頃,名下田莊無數。
這般厚賞,朝野上下獨一份。
但在宋吟晚看來,伴随着的是無盡風險。也是這時候,才發覺那個說讓她且等着的人到這入睡的時辰還未出現。
“侯爺可回來過?”
“并未。”枕月答,再看小姐還擱桌邊等着,立刻道,“我去探探。”
宋吟晚應了聲,瞧見燈下還沒寫完的,就着桌上的冷酒邊寫邊等。合着是沒人約束後的放縱。
孰料,一杯酒剛見底,枕月就從外面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不好了小姐,姑爺,姑爺叫宮裏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