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扣在宮裏?!”宋吟晚噎着冷酒猛地嗆咳起來。

眠春忙是給她順氣兒,一邊也急問枕月,“好好的怎給扣宮裏頭了,你可聽清楚了?許是被留在宮裏的,那也不是沒有的事兒!”

“奴婢哪敢胡言!”枕月被一吓,磕磕絆絆道,“聽是觸怒龍顏,罰在武英殿跪着,有個把時辰了。”

“可知道是何緣故?”

枕月搖頭,就這麽點漏出來的消息都費了老大功夫,探不到更多了。

宋吟晚也知勉強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那龐國公也是随聖上征戰四方的功臣,卻因醉酒失言,觸怒龍顏,貶去了西涼那荒蠻地。

富貴由天,如今這天是官家的,說什麽時候變就什麽時候變了,哪是人能左右的。

宋吟晚緊攏着眉,一面自己寬慰四叔行事沉穩,一面盤算手頭的關系,能私下解決洪邁還成,要往宮裏伸則不易。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太後那。

可她若入宮……

宋吟晚這頭正猶豫,外邊忽而傳來喬平暄求見的信兒。

“快請。”

這時候,無論誰來都不是巧合的。

喬平暄仍是一襲素裙,白絹花裝飾,盈盈一福身拜了安好。

宋吟晚臉上露了意外,心下是驚喜的,但看她冷冰冰的臉,且是收着。“喬二姐姐怎麽來了?”

“侯夫人上回求的安神方,當時二哥哥不在,今兒二哥哥從宮裏回來,我想侯夫人要得急,便當下給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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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晚略有錯愕,不記得有這茬。不過還是伸手接了紙箋,掃見上面的字跡頓時定住了,稍後喜上眉梢。

喬二郎從宮裏捎來的‘方子’,見效極快。那紙上封鶴廷的筆跡,她一看便知。

“方子既已送到,就不打擾侯夫人休息了。”喬平暄說罷就要走,卻是叫人忽然拽住了袖子。

“別啊,姐姐辛苦跑一趟,吃盞茶再走罷。”宋吟晚笑容殷勤道。

喬平暄當真是越瞧她越古怪,讓人奉了茶,還把人都遣了出去。連跟着她的兩個也出去了。

屋子裏剩下她和宋吟晚二人。

喬平暄只覺得宋吟晚的眼直勾勾觑着她發亮,叫她心底發憷。

“姐姐你坐得離我這麽遠做什麽?”宋吟晚瞧着她,真真是意外之喜。她自小跟喬平暄最要好,二姐姐也最疼她,恨不得這會兒就好好抱着人訴說訴說。

會吓着她罷?

可喬平暄從來就最喜歡鬼神之說,拿蒲老先生的話本子,專挑夜裏鑽了被窩裏說。她這朝借屍還魂,吓不住她吧?

宋吟晚思忖來去,那眼睛就沒離開過喬平暄。

而在喬平暄看來,這人一口一個姐姐叫得熟稔,還分外熱情,反常極了。她被硬留下,實在不知宋吟晚葫蘆裏賣什麽藥,神情更是戒備了。

“我是替二哥哥跑的腿,你可別想多了,咱們交情沒好到那份上。”

“那和誰好?”宋吟晚搭了一茬。

喬平暄不吱聲,索性就晾着她。

宋吟晚去寝屋那把梅子酒搬了出來,換了茶水,自己先悶喝了兩盞。不一會臉上就染上了薄紅,方一鼓作氣:“二姐姐曾說過,這輩子短了,下輩子也還作姐妹,到了奈何橋不喝孟婆湯,還能再見着。可眼下,為何見着了,二姐姐不認我呢?”

喬平暄從狐疑的眼神到剎時變色,猛地從凳子上起了。“你吃酒吃糊塗了罷!”

“那日,我在父親懷裏咽了氣,再醒過來就在這侯府深宅裏。”宋吟晚也知這事情匪夷所思,“那宋吟晚剛嫁過來就被害死了,我卻得了她的軀殼還陽。這樣的事比話本子編得還離譜。”

喬平暄臉色不大好,不過卻是氣的,她平生最恨有人拿昭昭糊弄玩笑,“死者為尊,豈容你這般言語戲弄!”

宋吟晚凝着她,那張牙舞爪的樣,怕是她多非議一句,便要沖上來撕了自己。眼前霧蒙蒙的,漸濕了眼眶看不清了。

她抹了抹眼,可仍是看了個模糊輪廓,哽了聲兒,“咱們家三個女孩兒,你和大姐姐就差了兩月,偏從小不對盤。大姐姐去年嫁了,年裏回府的時候上你屋打砸了一通,旁人怎麽問都不開口,可我知道。”

“大姐姐心慕郭家二子,哪怕是門不當戶不對,也央了父親同意。你卻把郭郎寫給你的情詩統統搬了大姐姐那屋。”

“那就是個不安好心的中山狼,同她往來,卻還調戲我,私底下還糟蹋好人家姑娘。也就她是個蠢的,讓人哄得團團轉!”喬平暄啐,瞧着宋吟晚的眼神卻是變了。

宋吟晚接着道,“我應了十六的劫,沒能熬過去。我原是想着還能拖上些時日,王姨娘前段日子給你議親了,你喜歡吳公子這麽多年終于求得正果,我要是能吃上你的喜酒該多好。”

喬平暄聽着她絮絮叨叨說着只有姐妹倆才知道的,怔怔地定在了原地獨自消化這驚如天雷的消息。

她啞着嗓子,“你真是昭昭?”

宋吟晚抽了抽鼻子,“有一回吳公子在寒山寺碰到我們馬車壞了,護送我們回去。是你把車轱辘給卸了的。”

“……”

“還有小時候,你覺得我胳膊那的蓮花胎記好看,自己畫了個,結果汗濕了,你忘了這茬,以為自己得不治之症了。”

喬平暄無聲,把輕顫的人摟在了懷裏,“好了,那丢醜的往事就別再提了。”

聲音已然是沙啞哭腔。

“你信我了?”

喬平暄摟着她的手也在發顫,看她哭着怕自己不信,信了又疑,不覺好笑。兩個抱了一起又哭又笑,“你抖摟我那麽多糗事,除了昭昭,我絕不會讓第二人活着。”

宋吟晚努力抑制眼淚,因她一句又開始崩潰。

姐妹倆膩了大半個時辰難舍難分。

喬平暄後來才想起來,“難怪那天你去将軍府,喚我也是二姐姐,那時就是你了?!”

“嗯。”

喬平暄摸了摸她的臉,熱的,又摸了摸她胳膊肘,“能換個人附身麽?”

“……”

喬平暄笑,笑着笑着,眼裏泛起水光,“父親和祖母知道定也是高興。”

“我上回去看了祖母,祖母受不得刺激,父親的身體也是。要說,要選合适的時機說。”

“我知。”

宋吟晚如今的感覺,好像雲絮般輕盈。她是接受了成為宋吟晚的事實,但明威将軍府才是她的家,她無時無刻都在想着回去。

然讓喬平暄接受都這般不容易,何況是身子本就虛弱經不起的老祖母。

再者,她是世間一縷幽魂,還是能偷得一輩子,尚未可知。

喬平暄發現她颦着眉走神,伸手在她眉心揉了揉,“凡事莫想太多,這是白撿個便宜的事兒,合該高興。”

宋吟晚應了聲。

喬平暄忍不住摸了摸她頭發,像以前那樣,胸腔裏是失而複得的欣喜與百感。

直到夜晦暗深沉了,喬平暄才離開。

宋吟晚一直把人送到門口,戀戀不舍。

喬平暄臨上馬車,才像是忽然想起,又折了回來,聲音壓得極低,“你方才說宋吟晚是叫人害死的,可知兇手?”

宋吟晚搖頭。“尚在查。”

“你身邊可有用的慣的,不若我把你原來房裏的丫頭尋個由頭送過來。多些人手好照應。”

“二姐姐應該最了解我,我能處理得來。”

“是,你是藏了尾巴的小狐貍。”喬平暄戲虐道。只是笑了一瞬,又睨向了侯府大門,漆黑夜色裏黑洞洞的,仿佛能吞噬周遭生氣。

“這侯府不是好待的地兒,他封鶴廷也非能托付的良人。且不說他與官家之間的出身疑雲,就拿這次被扣來說,為的是晉州水患徹查貪污受賄之象,封侯剛正不阿,不掩鋒芒,若他奏禀成,震顫的便是朝堂之本。你說眼下,有多少人恨得不牙癢癢的,咒着他貶黜流放!”

宋吟晚默聲,喬平暄未再多言,又揉了揉她腦袋,“他能以君子之道待你,将來和離許也好說。”

喬平暄是寬慰她的,畢竟她和封鶴廷之間,也就是一般的師生情誼。難不成還要昭昭去映證那克妻的兇煞傳聞!

她頭個不答應!

宋吟晚送別了喬平暄,慢悠悠地回了屋。

一路上,心緒平靜,是大起大落之後的疲憊發軟。連那相認的喜悅都沖淡了些。

她重新坐回了桌旁,枕月笑眯眯地捏着‘方子’遞了過去,“這是姑爺的字兒,怕您擔心記挂呢!”

宋吟晚瞧着紙上——吾安,勿念。寥寥一語,妥帖周全,窺得四叔為人。

溫煦南風催人眠。

宋吟晚卻沒一點的睡意,遂就着燈書寫白日裏沒寫完的。不知不覺,酒壺也空了。

三更的梆子響。

男人着了黑綢烏金絲線繡祥雲紋長袍,蹑手蹑腳地推開了門。見到的,便是趴在桌上睡着的人兒。身上僅是亵衣,烏雲似的長發散着,襯得小臉瓷白,連發梢都還未幹,氤氲着沐浴後的濕氣。

他撩了垂下來的一縷,為她挽到了耳後,嗅到了她身上的酒香。

記吃不記打的,想還是貪杯。

但如此也睡得沉實,不知又喝了多少。

封鶴廷抱起她的時候,覺得沒什麽重量,略蹙了眉。把人放上床時,手還留戀那腰肢的溫軟,舍不得松開。

而宋吟晚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瞧見封鶴廷,露了癡癡笑,“四叔,你回來了。”說着,無意識往他懷裏蹭了蹭,尋了個溫暖舒适的位置,“我今兒好高興。”

“喬二不方便來,必定是派二姑娘來。她來,你才這般高興。”封鶴廷圈住了她,免她不穩掉下去。

宋吟晚眼兒迷離,可順着話意,無端覺得高興,仰起頭便湊在他下巴那親了一口。

封鶴廷猛地一僵,遲疑着才伸出手覆在了被親過的地方,酥酥軟軟的,喚起記憶深處的甜美滋味。

心念意動,眨眼就把人重重壓在了錦衾上。紅羅襯嬌顏,眼兒媚,如火星子掉進了幹柴堆裏,轟得一把燒盡了他最後那一點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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