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箭在弦上,已是到了不得不發的時候。
可身底下壓着的人卻不幹了,宋吟晚不舒服地扭了兩下,咕哝了聲‘熱’就把人推開,一骨碌滾到了床裏邊。
封鶴廷虛撐着一邊身子,凝向又睡過去的人,“……”
半晌,他垮下身子也躺在了床上,聽着旁邊傳來的勻稱呼吸,嘴角揚起弧度,摻雜無奈。
自我消解不易。
封鶴廷側睨着,睡顏嬌憨,瞧着就是個沒良心的。
“日子且還長着,總有還的時候。”一聲低喟,意味頗深。
——
翌日清晨,宋吟晚是被熱醒的,貼着身子熱乎的那種膩,迷糊睜開眼就看到一張近在咫尺的俊臉,瞬間激靈清醒過來。
接下來就發現自己的手,抱着四叔的腰上!
正驚得要收回來,封鶴廷偏這時候‘醒’了,四目相對的一瞬,清朗的黑眸劃過流光。
“想做什麽?”剛睡醒的嗓音低沉暗啞,分外撩人。
宋吟挖‘嗖’的一下抽回手,推了推自己宿醉發昏的腦袋,臉色卻越變越古怪,“難不成又是我吃醉的……緣故?”
封鶴廷:“不然?”
宋吟晚扒拉着被子捂臉,羞于見人。良久才傳出悶悶聲音,“我保證下回再不喝了。”
她捂着臉沒看見,封鶴廷此時無聲笑咧了嘴,眼裏滿是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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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你我是夫妻。”他道。
宋吟晚擡眸,那帶着笑意的寵溺眼神,忽的心中一窒。“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
原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好氛圍霎時就給攪和散了。
封鶴廷難得吃癟,“你既已嫁與我了,結發夫妻,當恩愛兩不疑。”
“不是,你等會兒。”宋吟晚這會兒聽他說話繞得慌。“那你心上人呢!”
“你何時聽說過我心慕哪家姑娘?”
是沒有。
“你說的棗棗,你若想瞧,我領你去魏家的馬場看。”封鶴廷又道。棗紅馬兒多的是。
宋吟晚隐隐覺得不對勁,但受困于頭痛,只啞着道,“你還讓莫對你有非分之想。”
“眼下有也不打緊。”
“……”
宋吟晚只覺得理不是那個理,人也像變了個人,無意識地往後縮了縮回避,“侯爺可是惱着,故意作弄我的?”
封鶴廷起了身,站在了床畔,與她一些距離,“娶到你,是歡喜的。”
宋吟晚終于肯正視他,也一并瞧見他眼底情深。
“實話說,娶你非我本意,孤身慣了,連多個人都覺得不習慣。也未能免俗,于你有偏見。”
“可你不是她。”
宋吟晚的心給提到了嗓子眼。
封鶴廷像是欣賞夠了方才繼續,“你并非是傳聞裏的那個宋吟晚,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我眼前的你才是你,心慕之,渴求之。我寡言無趣,往後多包涵。”
宋吟晚略後仰,一不留神便撞了頭,然顧不得疼,心頭掀起的百尺高浪就要把她給拍暈了。
可那六字,逐字敲進了心裏頭。
恍惚是做夢,可後腦勺切切實實的疼又證明四叔當真在同她表露心跡。
在封鶴廷那期許等待的眼神注目下,宋吟晚胸口砰砰跳得厲害,半晌才弱聲道,“四叔,我宿醉頭疼,容我再睡會兒。”
言罷,麻利地卷着被子躺了回去。
從封鶴廷那看,繃得直直的,都能瞧出她的緊張慌亂來。
他摸了摸臉,眼泛笑意。
這小狐貍慣聰明着,也就昏頭昏腦還能哄騙哄騙,等醒過了神怕又是謹慎謀着和離雲雲。封鶴廷思及頓沉了眼眸,他是絕不會給這個機會。
讓她明了自己心意,往後相處多思,思他情意。來日方長,且圖且謀,終歸都是入了心的。
封鶴廷站了好一會兒,也不戳破她的假裝,只是退出前瞥見這幾日宿的美人榻,堪堪是犯了蠢。
抱過了溫香軟玉,哪還能忍得了凄冷被窩。
躲了被窩裏的宋吟晚一直等着封鶴廷出去,孰料等着等着,昏昏沉沉的竟還真睡過去了。
等再醒過來,先聞到了屋子裏的淡淡異香,沁人心脾。
“小姐醒了,這香是姑爺讓人挪過來的,說是頭疼腦熱熏一熏能舒服些。小姐昨晚又吃多酒了?”
宋吟晚下了床,腦袋一點也不覺得難受了,就着眠春的手喝了口溫茶,猛地就定住了。
四叔站這說的話,言猶在耳,一句一句在腦子裏炸了開來。
她醒了酒,這會兒清清楚楚的,才越覺得驚心動魄。有一刻,她竟覺得四叔是知悉了她身份,才有這番表露。
那是對她說的。
思及此,除了心跳變快,還有些口幹舌燥起來。她拿了茶水潤喉,不遠的銅鏡映照出女子緋麗面龐,此時春色潋滟。
“小姐,小姐。”
眠春的喚聲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怎的?”
“姑爺還在前廳等您用飯呢。”眠春笑盈盈的,方才瞥去,那美人靠已經不在,想必是徹底好了風寒能同床共眠,祝媽媽一直想的好事兒怕是成了!
宋吟晚哼應了一聲,瞧着天色不早,簡單梳妝便過去了。
這一覺,許是熏香助眠,她竟睡到了申時半,難怪肚子餓。到了前廳,飯菜飄香,像是算得剛剛好似的,熱騰騰上了桌。
封鶴廷早坐着等,宋吟晚挨着他右手邊坐。“讓侯爺久等了。”
“你我不必如此生疏客氣。”封鶴廷端得正經,卻湊近她說了一句極不正經的,“我倒喜歡聽你私下裏喚四叔。”
一句話便讓宋吟晚又像是回到了今早的境地,躲是躲不了,擡眼看,便見着了那人眼裏深深的促狹意。顯然覺得別有情調。
宋吟晚臉上燒,也挨着,氣得羞惱回道,“四叔!豈不為老不尊!”
封鶴廷‘撲哧’樂了,樂意挨的這小貓爪子撓了似的反擊,眉梢揚起,笑意卻是止不住了。
宋吟晚見封鶴廷慣是不茍言笑,便是高興了,也是虛淺的,稍縱即逝。從不知他也有這般縱情大笑的時候,風流肆意,是如此耀眼奪目。
心悸的感受萬分熟悉,便下意識地抑制,已然忘了換了軀殼。待回過神,再看那笑意盈盈的黑眸相對,心跳如鼓,已不知是第幾次了,都怕再勾起心病來。
她忙低頭吃菜。
什麽糖醋魚,花香藕,四喜丸子,吃是吃了,但都沒了味兒。
只覺得四叔的眼像是有了鈎子,直勾勾的,饒是沒擡頭也曉得他盯着自個看。
不一會兒,一只剝了殼的蝦子擱在了她碗裏,“多吃點,瘦了骨頭都硌着。”
宋吟晚‘咳咳’嗆着,旁邊的丫鬟捂着嘴偷笑。
這樣的氛圍持續了一會兒,宋吟晚隐約也察覺到四叔逗弄之意,就是為的瞧她別扭不自在,便不肯再如他的意,少了反應,便是兩人能好好吃飯了。
宋吟晚雖然不知他這是什麽癖好,但不失為應付法子。填飽了肚子,方有心思問,“昨兒的事可解決了?”
“擔心我,故一直等我回來?”
宋吟晚故意不應。倒是身邊枕月回了個,“可不是,奴婢都勸不聽!”
“那是我自個睡不着!”宋吟晚嗔了她一眼,“就你多話!”
枕月無辜捂了嘴。
封鶴廷見她耳朵尖都紅紅的,噙着笑,“勞夫人記挂,深覺暖心。”
宋吟晚臉熱了熱,不同他争這個,“可是真沒事了?”
見她遲疑,封鶴廷遣退了人,才同她說了實情。
他是跪了殿門口不假,不過跪了不到半柱香,又被召了進去。
前朝征伐不斷,內憂外患,以致民不聊生。而自官家繼位,顧國□□,勵精圖治三十年,才得了如今這太平盛世。如今老了老了,家事卻不太平,以累朝綱。晉州洪澇,前有預防,後有赈災善後,卻年年如此,概因有人把手伸了百姓口袋,掐了命脖。
“尤康之變,外戚擅權,引得朝野動蕩,是為前車之鑒。官家身體不如從前,年初更有夜召禦醫的險情,儲君之位空懸,才有了今時之争愈演愈烈。”
宋吟晚倒是知道的,她父親吃多了酒,關上門也是罵官家糊塗,姜丞坤老匹夫貪得無厭雲雲。
“官家一直有心興利除弊,肅清朝堂風氣。”
“可官家也看重,愛護舊臣,仁心仁德的好名聲。”宋吟晚颦眉。
那姜丞坤兩朝宰輔,根深蒂固,其女貌似已故趙皇後,寵冠後宮,四皇子親得官家教導,亦是寵愛有加。而周皇後與太後同宗,穩坐後位卻不得寵,所出的二皇子庸庸碌碌。
朝野盛傳,官家遲遲未作決定,概因是想逆先祖遺願,立賢不立長。
“你也是覺得我冒進了?”
宋吟晚沉吟,“朝堂之事,非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置喙的。”
封鶴廷失笑,小狐貍從來都是滴水不漏,想是不會同他交心。他卻想把自己想法,同她說上一說。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呂公不畏強權,忠言良谏乃是我等仿效榜樣,然天下人為權為勢,鮮有後繼。泱泱大國,盛世昌平之下,卻有鼠蟲蛀底,不抹殺之,豈能安享太平。”
“洪澇過後,哀鴻遍野。半道上一幼子衣衫褴褛面黃肌瘦,向我讨了一塊餅,卻不自己食,慌忙回去喂破廊檐下的婦人,可那婦人早已咽氣。躲過了洪澇,卻未躲過饑荒,留下稚子再無倚靠。”
“晉州駐守将士,以身築壩,助岸上之人救援拖時。堰口堵住之時,全軍沒在河中,找回來數具屍首。”封鶴廷斂眸,表情陰霾。
宋吟晚良久無聲,眼中隐隐泛了水光。
“天災人禍,可避不可避。自古君為舟,民為水,相輔相成。弄權而欺上瞞下者,當誅矣!”
宋吟晚凝着他,玄衣俊美,胸有鴻鸪之志,展家國抱負。如見鋒芒,恍惚憶起了從前。
國子監裏最年輕的夫子,少年壯志,意氣奮發,亦是如此。
而腦海裏也浮現起一段兩人的陳年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