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宴席設在了荷花水榭,卸了四道槅扇打了個通透。
風起,盈了一室清淺荷香。
“宋姐姐,我就說我們有緣會再見的罷!”阿幼朵擠進宋吟晚和喬平暄中間一塊坐,笑容促狹,分明是策劃好的一場‘驚喜’。
宋吟晚見她眉飛色舞,挑了挑眉,“長公主可瞧着。”
阿幼朵,不,眼下該是衡陽公主了,立時便端正了坐姿,一面偷偷掃去長公主那才發現上了當,她娘親正同張太夫人說話呢!
“宋姐姐……”她委屈巴巴地嗔了聲,反惹了兩人笑,最後連自個也沒繃住笑了起來。
“叫你先前還敢笑話我,可知曉苦頭了罷?”喬平暄還不忘落井下石,又一頓,疑心說,“都說衡陽公主因病養在福州故地,怎你又說是從苗疆來……”
“因為娘親的人才找到我啊。”衡陽公主沒心眼接了話道,“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騙子呢,跑了,結果那夥人陰魂不散的。”
那日剛和宋吟晚分開,她就被帶回長公主府了。“果然師傅騙我,人怎麽可能從石頭裏蹦出來,我也是有爹娘的!”
寥寥幾語,卻透出不凡內情來。
“你之前和你師傅在苗疆生活的事,再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宋吟晚沉吟道。“也不準再用巫蠱之術!”
“我娘親也那麽說的!”
喬平暄和宋吟晚對視了眼,彼此默契自是知道了對方所想。長公主一生順遂,極受先皇寵愛,後嫁太原陶家長子陶聖榆,那也才子佳人的佳話,獨獨在子嗣上歷經了坎坷。
三十産女,卻因女兒病弱不得繼方是滿月就送去了福州将養。
但衡陽真是在福州養病的,身邊必然會有教習婆子,怎會如此不谙世事。
衡陽又像是想起什麽,悄聲道:“宋姐姐,喬姐姐也莫說出去,娘親說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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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此時,長公主的視線掃了過來,配合衡陽語境,二人心如明鏡。
“你年紀還小,這梨花釀喝不得,随我喝茶罷。”宋吟晚着人替換了她琉璃盞裏面的酒水,對待與從前無二。
衡陽其實酒量不錯,得益于師傅愛拿大蟲泡酒。不過她喜歡宋吟晚,自然願意同她做一樣的事。而且宋姐姐也不像娘親說的那樣因她身份變了而疏遠,就不存在娘親所謂要追究的‘後續’了!
“對了,既是宋姐姐辦的家宴,綏安侯可在?”就一會功夫,思緒已經岔去了別處。
“嗯?”
“我想瞧瞧配宋姐姐的是如何風流倜傥,才貌出衆的!”
宋吟晚自然也想到了那日在寶衣閣的玩笑話,一時哭笑不得,目光卻不由自主掠去了水榭對面不遠的涼亭,亭中人影綽綽。
“喏,左邊第二個即是。”
“哪兒呢?”衡陽伸着脖子看,也沒能瞧出是哪個,咕哝道,“這怕是除了宋姐姐沒人能瞧得出來罷。”
“咳!”宋吟晚的臉随即染上一抹嗆咳後的緋紅。
這廂,宋吟晚與衡陽公主‘一見如故’,和樂融融,落在斜對面的封戚氏眼裏,就有點那麽不是味兒了。
要說這宋吟晚運氣是真好,投胎嫁人不說,就連她為今個席面暗地裏下的絆子也都叫她給避了過去。前面折了婆母安排在雲隐齋的倆釘子,還有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王千钰,當衆被長公主‘請’出去,名聲算是毀了。
方才封家老太婆說,這席面是宋吟晚一手操辦,辦得好的功勞怕都是落她頭上了。
怎能就這樣叫她給出盡風頭了。
酒過半巡,飯菜也用的差不多。多是三三兩兩一塊聊天了。
封戚氏便在這檔口起了頭,“今兒乞巧,瞧瞧杯碟上鵲紋月影,新侯夫人可是用了心思應景的。不若再找些大家同樂的,好熱鬧熱鬧?”
“怎麽個同樂?”旁桌的問。
“往年不是有過對月穿針的比試,合着是助興的,不拘什麽形式,添置些個彩頭,姑娘們且拿出你們拿手的搏一搏,豈不同樂?”
原本就不單是吃席,還有世家夫人替家裏兒郎們相看姑娘的意思。這樣的機會,對夫人們,還有姑娘們而言自然是好事,果然也得了一片附議。
“還是戚娘子腦子活絡,想出這麽好的點子。”宋吟晚笑道。“瞧我都忘了準備。”
“四嬸莫打趣我了,為了今個席面辛苦多日,還特意請來洪春班,稍後可更精彩熱鬧呢。”
“是慶豐的臺班子?那唱功可了得!”
“哎喲,打上回聽了《南蠻令》我可就一直惦記着下出呢。可偏就是隔七日才一出的編排,叫人好等。”
“這新侯夫人還挺周全的,能想到洪春班是為了張太夫人罷。聽說張太夫人前段時候可是隔三差五就叫人上府裏唱,正興頭上。”
随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目光溜向前頭張太夫人那,後者聽到洪春班連茶都擱下,想是撓了心坎上了。
宋吟晚讓眠春取來幾件設作彩頭的首飾扇面,頭一件就是赤金鑲東珠的璎珞項圈,乃宮中司珍房所出,引人眼前一亮。
即是助興,規矩也不作繁複。
姑娘們且一展才藝,由長公主,張太夫人和封老夫人三人各定勝出者。
水榭中衣香鬓影,絲竹相合,造型別致的鵲燈之下,水面波光與投影交錯,确實是賞心悅目。
宋吟晚吃多了茶,正想要起身方便,卻被人從後面撞了下,踉跄向前,同個跳霓裳舞的姑娘撞到一處。
得虧她及時扶了一把,才未叫那姑娘跌地上出醜,亦同時道了聲‘抱歉’。然再往後看,只瞧見喬平暄追出門去的背影。
正待要離開,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侯夫人可是技癢,想要切磋切磋?”那姑娘反手抓了宋吟晚的手腕,以兩人聽到的聲音又道,“茶又怎會醉人呢?”
宋吟晚的目光從腕子上的手上移,停留在那張和封戚氏有幾分相似的面龐上,微微揚眉,“你想同我比?”
“我家這丫頭做什麽都認真,性子也較真得很,四嬸可莫同一個小丫頭置氣。”封戚氏忙是上了前道。
“表姐……”孫偌滢被封戚氏這樣一說,也不樂意,“侯夫人就能這樣不講道理了?”
“都說了是助興玩鬧的,侯夫人也不必這樣拿架子罷。”起頭說這話的,是最初同王千钰在一塊被喬平暄掃了面子的。
“恐是瞧不上這樣小打小鬧?”
“還是怕輸給小輩罷?我說笑的,孫姑娘也莫要較這個真了。”
“侯夫人何曾爬過什麽,能和喬三姑娘作比之人,豈是沒能耐的!”
三言成虎,大有煽風點火之勢。可是指着兩個能對掐起來。
要說宋吟晚,還真是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這麽說的目的無非是想激得她應下,且是出醜。
宋吟晚未管旁人,只問那孫偌滢又一遍,“你想同我比什麽?”
孫偌滢被那清淩淩的目光直視着,莫名心頭一縮,卻在聽見她那話時心上一喜,意欲羞辱,“自然是你說比什麽就比什麽。”
反正她也沒一樣能拿出手的。
宋吟晚嘴角忽而噙了笑,“那就六博棋罷。”
“嗯?”不單是孫偌滢一頭霧水,旁人也是,大多未聽說過這棋名。
倒是始終意興闌珊的長公主在聽到這裏時出了聲,“六博即簙,乃枭、盧、雉、犢、塞二枚,黑白為執。”
“正是。”宋吟晚讓人搬來棋局,“算是一種失傳的棋法,我陪侯爺下過一次,覺得頗有意思。”
“這……”
“行棋的方式也簡單,投六箸行六棋,局分十二道,中間橫一空間為水,放魚兩枚,棋到水處則食魚,食一魚得二籌。孫姑娘冰雪聰明,又精通棋術想來不難。”宋吟晚笑了笑,給人喂上一顆定心丸。
“啊……嗯。”孫偌滢兀自鎮定。
“那便開始罷。”宋吟晚便請了長公主裁定,卻又一頓,“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坐莊押贏如何?”
彼時,水榭對面的八角涼亭。隐約能聽到傳來的歡聲笑語。
“明明說好了今日去豐樂樓吃酒,非要喚到你府上,莫不是成親之後府上約束得緊?”開口說話的是個滿面虬髯的漢子,身上是武将的豪氣。此刻擠眉弄眼,攜了揶揄之意。
封鶴廷一身深衣寬袍,悠閑品茗,“夫人有言,我傷病後尚在調理,不宜吃酒。”
男人一噎,怎還聽出些炫耀的意思來。
“男人的事豈容婆娘置喙?”
“嗯,所以你還沒有婆娘。”
“……”
坐在另一側陪同的封元璟不知怎的,又浮現起那日情形。再看四叔眉眼含笑,提及那女子時的溫柔,倒教他看不明了。
不多時,便有小厮急匆匆地來傳話,道是水榭那鬥起來了。
封元璟一皺眉,暗忖那人果然是本性難移,惹出事端了。
“夫人可有事?”封鶴廷卻問。
封肅一頓,“夫人無事,是與人鬥棋,鬥贏了一千多兩銀子。下的叫六博棋,小人聽都沒聽過,尤其是最後那局,夫人先走的……”
連是個不懂棋的粗人,經由小厮聲情并茂的解說,都能想象得到對弈時的緊張與精彩。
封元璟怔怔失神。
連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賭酒酣馳輝。六博乃兵棋,絕非僥幸能贏。知棋者,通兵法,善棋道,又怎會下一次便能融會貫通的。
他凝向四叔,卻見他毫無意外之色,嘴角噙笑,與有榮焉。
而宋吟晚此人,他似乎從未了解過,也從未見識過。驀然回首,兩人見面不過幾次,卻從傳聞聽說過多。而傳聞來源……他想到了宋吟霜,那日問話卻尴尬中斷于她‘身子不适’,可一旦起疑查探,有些事也就有跡可循。
合而言之,他似乎錯了。
正思忖間,一名小厮走到了他身邊同他附耳言說了幾句,封元璟亦作緊張站了起來。
“允濮有事?”封鶴廷的目光随之落了他身上。
“四叔,裘将軍慢用,允濮有事暫離,回來且繼續。”
“去罷。”
封元璟拱了拱手,抽身離開,并未察覺到封鶴廷的目光凝着他去的方向久久,都未收回。
與此同時,眠春提着一盞引路燈在前,神色焦灼,“小姐,洪春班這時候說來不了,豈不是壞大事,這宴席要怎收場!”
在其身後,宋吟晚從聽了消息後慌張行出水榭的步子漸是緩了下來,“是早來不了,她們引我去便是一早算好了的,無非是想看我辦砸了宴席出醜。”
“可要我幫什麽?”
半道上殺出的聲音才是真正驚了宋吟晚。“你怎會在這!”
封元璟從陰影中緩步走了出來,聽了她方才所言,更覺得她處境可憐。再瞧她防備且疏離的神情,心底更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只聽小厮說她要尋求幫助時便急急趕了過來。
“別怕,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