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後半夜裏下了陣雨,将庭院裏的青石小徑沖洗了遍,泛出清幽光澤。綴一路飄零落英,又似是錦繡花路。

小徑通往栖梧苑。

宋吟晚到的時候,屋裏已經坐了好幾個。老太太起不來早,卻偏愛叫人齊齊整整候着。不過這條在宋吟晚身上破了例,有綏安侯發話,請安與否且是随意。

只是今兒不同。來的人不同。

宋吟晚一掃,就掃到了坐在最前邊的封顧氏。那眼神撞上猶如毒刺,恨不得把她給紮透了。

封顧氏思忖了整宿,越想越心驚,一早又急召了倆媳婦,才知自個下的招兒全成了成就人的墊腳石,給人博了個美名頭,堪堪是要吐血。

宋吟晚沖她笑了笑,“這一早鵲兒喳喳叫的,我道是什麽好事,原來是大嫂回來了。”

話音剛落,就見封柳氏扭着腰走了進來,“喜事又怎是這一樁呢。”她說着瞧向封顧氏,臉上堆滿了笑,“還沒恭喜大嫂,房裏又多個能幫忙分擔的。聽說還跟咱們府沾親帶故,良緣天注定,大嫂你說是不是呀。”

偏還故意坐了封顧氏對面,那眼裏的幸災樂禍明晃晃怼到了人跟前。

封顧氏一陣暗自咬牙,“誰說不是呢,打今兒起是親上加親,可好過男人惦記外頭不着家,不定叫外面的人怎麽想。”

“你——”封柳氏變了臉色,被戳了實在痛處。養外室同納妾,無異于五十步笑百步,都是男人管不住惹下的債。

哪個說哪個都臉上無光。

兩人讪讪。

“四嬸,身子可好些了?”話是封元氏問的,一出口,便叫衆人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宋吟晚身上。

坐屋裏的婦人怕是沒個不曉得宋吟晚這遭病的‘內情’,無非是做作矯情,碰到個縱着的主兒。

不屑是不屑她這行徑,可到底又有些羨慕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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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鶴廷是異類。

她宋吟晚何德何能受這福氣。

“不足一提的小毛病,叫元娘子挂心了。”宋吟晚撇了撇茶蓋,笑吟吟瞧她,“說起來,元娘子不單人美手巧,這心思也是玲珑。用時令的鮮花制成香片來泡茶,果然好極。”

“長公主把那剩下的要走了,我只能厚着臉皮再問你讨一罐了。”

“四嬸客氣了,就是個閑來無事倒騰的東西,晚些我就讓人送過去。”封元氏迎上宋吟晚的目光,含笑回應。

拉近關系的舉措,頓時引來了封顧氏的注意。不過片刻,同封顧氏低聲耳語,從頭至尾都是一派淡然态度。

宋吟晚拿無關緊要的香片說事,是挑撥,亦是試探。精明市儈如封戚氏尚且在面對自己時有所異色,而怯懦溫婉之人卻能如此圓滑處事,已是心虛露底。

且不管封元氏同封顧氏如何解釋的,宋吟晚對封元氏,刻意多提了兩次她的善,兩人如是在乞巧宴後才好了交情似的。

讓人不誤會都難。

“說的什麽這麽熱鬧?”封老夫人此時由人扶着走出來。

“大夥在說要給大嫂,還有婆母道喜呢。”封柳氏慣是機靈的,一面瞧向老夫人身邊跟着的小婦人,“這便是傅家的小表妹罷,生得可真是标致,無怪叫大哥惦念這麽多年。過了門,要好好幫扶大嫂。”

又湊了過去同傅姨娘說話,聲音卻不掩,“也給老太太多添幾口孫子,開枝散葉,多子多福。”

羞得傅姨娘薄染緋紅,怯生生應了是。

“婆母可聽着了,說不準吶,您又要抱金孫了。”

“奴婢應的是幫扶大夫人,二夫人莫拿我作趣了。”傅姨娘偎向老夫人身畔,似是被臊得沒臉見人。

如此,更是惹得封老夫人笑容暢快,眼角都是褶子。眼角餘光掃到了封顧氏那晚娘臉,也不作在意。

原本就不是她屬意的兒媳,這些年來明裏暗裏拂逆自個,還挑撥她兒同她關系。這樣的兒媳是來催她命的,婉兒就不同了,她一向聽話孝順,又能拿得住大郎的心。從今往後有的是這婆娘哭的時候。

這些人裏頭有真心實意笑的,也有藏了一肚子怨毒的。

獨獨封戚氏心驚肉跳地瞧,她在宋吟晚面前交透了底兒,後順嘴将婆子碎嘴的事兒唠了唠,不成想才兩日就見到了真人。

傅姨娘看封顧氏的眼神,宋吟晚同封元氏之間的暗流,她都瞧得清清楚楚。猛然間回神,再看向衆人頗有一人獨醒的意味,對宋吟晚只剩下怵怕。

——

慶豐街上的氣派園子外,一輛綏安侯府标識的馬車停在了正門口。

四角飛檐墜了赭紅的玉鈴铛垂穗,随風輕蕩。路人見馬車華貴繁複駐足,卻又被探出簾子的那只玉手吸引了全部心神。

女子頭戴帷帽而出,風拂過,淺淺露出一角。穗子幽紅,比拟雪白香頸,襯得香豔極。

驚鴻一瞥,尚來不及勾勒是何等絕色,便是入園不複見。

“小姐,這一路過來就屬這兒的蟬鳴聲不吵,都讓小孩兒給捉沒了罷。”枕月還記着烤蟬,望向樹頭,不自覺地抿了下嘴角。

宋吟晚回過頭時瞥見,牽起嘴角,“侯府苑兒裏也有不少,不若你和眠春一人一兜,也給錢二兩。”

“奴婢畏高,要去且讓枕月去,反正是她饞那烤知了。”眠春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枕月所想。

“奴婢哪有。”枕月一頓,“明明是小姐打趣我們兩個,打一個連一個,你也是沒跑的。”

兩丫頭原本就年紀小,随宋吟晚出府不被拘着,自然顯露出幾分活潑天性來。

宋吟晚瞧了一眼前頭埋頭引路的,輕咳一聲示意,兩個才曉得收斂些。

今個應的喬平暄之約,續她沒在乞巧宴看成《南蠻令》的念想。

她對那出的兒女情長不甚感興趣,卻沒膽子不做陪。倒是挑了開園前的時辰,圖個清淨。

淩霄攀附冬青,開得熱烈。

宋吟晚從花下走過,兀的響起一聲清亮哨音。伴着空中掠過的撲簌簌響動,頭上帷帽竟是被一夜鸮銜走。

烏絲如瀑,輕軟垂在了細腰側。

忽的一道輕笑從斜上方傳來,宋吟晚一仰頭看到青牆黛瓦上一團黑影,墨蓮直綴,黑色皂靴不羁橫在牆上。逆着光,看不清那面容,只看到那夜鸮落了他肩頭,顯然是受了指使。

下一刻,那人便一撐從牆上縱身躍下,穩穩當當落在了宋吟晚面前。

宋吟晚被駭一跳,踉跄退了一步。

“什麽人,大膽!”眠春驚喝。

男人不置理會,朝着宋吟晚又是往前邁了一步,氣勢使然,令她堪堪又退了一步。

宋吟晚沉臉呵斥,“放肆!”

男子不言,只直直凝了她看。

面前的男子甚是年輕,二十出頭,五官輪廓俊挺。生的是一副好相貌,行的事卻是不着調。

正當疑心這人不會說話,卻聽他開了口。“寶髻偏宜宮樣,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鬓長。”

嗓音別樣低沉悅耳,噙着絲絲縷縷的笑音,和促狹。

宋吟晚杏眸圓睜,陡然手起,卻不等落下,男人已不見蹤影。

“登徒子!”宋吟晚從齒縫擠了三字,被氣得不輕。

那後半句且是‘莫倚傾國貌,嫁取個,有情郎。彼此當年少,莫負好時光。’,何等狂放孟浪!

“那是何人?”宋吟晚追問夥計。

然夥計方才岔去了方便,只來得及看個模糊身形,“是園子裏哪個角兒?可是驚擾夫人了?”

宋吟晚抿住了嘴角,陰沉沉道,“給我把人找出來。”

等上西樓,見了喬平暄,仍是怒氣滿滿不得平複。

“哪個惹得你這麽大火氣?”

“……”說來都惱恨。宋吟晚郁悶道:“不說也罷。”

喬平暄拿着戲簿子遞到了她面前,“那挑出逗樂的,降降火。”

打點了銀子找人,不怕找不着。

宋吟晚正要點戲,眼角餘光卻瞥到了那戲臺旁的人。朗眉星目,神情招搖與她對視一瞬,笑容燦爛且炙熱。

肩上的夜鸮也歪着頭,同主人如出一轍的純良無辜。

果然是這園子裏的。

宋吟晚微微眯眼,指了那人:“我要他唱。”

“他……”管事順着她一指看清楚了人,頓時慌張擺手。“他不行!”

“但凡角兒都有個價,我不信,還有請不動的角兒。”

管事迫于宋吟晚的威勢開始抹汗:“……那是我們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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