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此樣貌不是角兒都屈才了。”喬平暄憑着欄杆眺看,回過身時面色盡顯冷銳,“這戲園子先是拿角兒出事糊弄,後又沖撞冒犯。砸也好,關也好,你且說哪個能讓你高興罷。”
宋吟晚不曾想會聽到這番霸道放言,怔怔凝着她,眼角微微泛紅。
喬平暄最怕她這副樣子,心裏頭就受不住,一伸手便将人攬進了懷裏,“要還不解氣,就幹脆堵人小路上,拿麻袋一套揍一頓出氣?”
當然這話也就她和宋吟晚聽見,不過話語裏是真存了幾分認真思量。屆時叫上三哥,準揍得他痛悔慘哭。
管事瞧着不對,忙是拱手解釋,“二位息怒,息怒。蘭英真真是去了半道讓馬車給撞的,這會兒還擱後院那躺着,但凡能唱那定是爬也要爬過去。”
他虛喘了口,“東家在關外待久了,常年不在京城,不懂規矩冒犯之處還望夫人莫見怪!”
“你輕飄飄說一句就想過去?”喬平暄不依不饒。再瞧底下那人,總覺得透了一股子輕浮氣。
“這……裏頭應是誤會罷?”管事卻是直接瞧向了宋吟晚,“當不至于。”
“呸你個不至于。明明就是你老板……我們小姐的帏帽就是叫他給拿走的!”枕月氣得沖口。
喬平暄面孔驟冷:“混賬!”好個色心賊膽的,竟敢調戲官眷!
“這這萬萬不能啊!”管事驚詫,直到瞥見夜鸮銜嘴裏的物件,像極了帏帽上所系飾物,猛一拍腦袋想起來道,“那番邦來的夜鸮是東家養的小寵,最喜歡閃閃發亮的事物,上回才拽了人姑娘項墜子給關了一陣,沒成想又冒犯夫人您了!”
宋吟晚抿唇不虞。
帏帽是夜鸮叼走的不錯,可它主人也絕不是個好的!
“夫人……”管事央向宋吟晚。“跟一畜生置氣不值當,回頭定當好好管教。不若這樣,二位今個一應吃茶看戲全免,可好?”
喬平暄狐疑瞧了來回,但她更了解昭昭的性子,絕不是這麽點子事的緣故。
她眯了眯眼,“我們缺那點銀錢?”
Advertisement
“你這話裏話外說的,若是計較倒成了我們小氣。你是憑什麽覺得,需得忍了這口氣?”
管事被怼得啞口。因喬平暄的依不饒,生了幾分不快。“姑娘這就沒道理了。”
“這等待客之道,你這園子且等着關罷!”
“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姑娘如此咄咄逼人,莫怪旁人不作生事想。”
“嗬——”
正當兩邊要起争執時,宋吟晚出手攔下了喬平暄,同時亦瞥見對面管事忽而一改姿态,在往下瞧時露了得意。
她順勢看,見一名藍裙少女從園子口入,身後跟了數名婆子丫鬟。聲勢浩大。且在人群裏張望片刻,便展露歡顏直奔男子身邊去。
兩人說話,似是熟稔。男子擡首與她對了目光,漫不經心同人說話,眼卻直勾勾盯了宋吟晚瞧。
直白熱烈。
那是獵人自己盯住獵物時志在必得的眼神。
宋吟晚只一眼就收回目光,避了檐下。
管事樂得說明來頭,“東家救過宰輔夫人的命,又因投緣認了義親。姜姑娘上面沒有哥兒,亦是把東家當作親哥哥看待。”
原來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京城這圈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來都是面兒。夫人大度善良,怎忍心真為難小的這幫指着園子生計過活的。”
喬平暄直聽得颦眉。
宋吟晚卻似被說動,拉着喬平暄坐回了原來的座兒。“當下作的意氣,想來是沒什麽。算了,還是看戲。”
“哪還有興致。”喬平暄咕哝。對上宋吟晚的笑眼便沒了脾氣,“且都依你,看什麽也依你行了罷。”
管事是個人精,見狀便曉得風波平息,忙是讓人看上好茶,一面利落遞了戲簿子,且是排她的先。
宋吟晚挑熟的點了出《雲水岫》,以前總聽祖母提起晏姬,一提便要說到《雲水岫》,乃是名動汴京的人物。
“這……”管事面泛難色。
“不是說聽憑照辦麽,怎的,又是不行?”喬平暄随了宋吟晚坐下,此刻挑眉嗤諷道。
“這是園裏疏漏,晏姬已有好些年不作登臺了,卻忘了将戲簿更替。”
宋吟晚也不強求,随意點了兩出。
等管事的下去,喬平暄才忍不住道,“便是這園子背後是姜家又如何,你家綏安侯那也不是個吃素的,能忍得你白白讓人給欺負。”
“哪有欺負。”宋吟晚小聲辯駁,一開始是不好意思說出口,這會兒沒人才把入園那出給喬平暄說了。
不管喬平暄在那磨牙霍霍,随即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描了一圖案。
“這是什麽?”
“刺青。”宋吟晚道。“那人手臂上的。”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尋常人哪會在身上動刀子。對了,那管事說他常在關外,許是有什麽特殊意義?”
宋吟晚盯着水紋說不上來,“總覺得好像在哪兒看過到,但又想不起來了。”
“無關緊要的人,何必費那心神,別什麽都好奇地想解謎,哪解得過來。”
她說罷,便用帕子把水紋抹了,免得人‘走火入魔’,并将一碗蜜汁蓮子推了她面前作安撫。
将她性子吃得透透的。
宋吟晚無奈撂了那茬,專注起面前的食物。
用沙薄铫兒煮出來的蓮子味道就是和旁的不一樣,一道煮,二道蒸,蒸到酥軟趴爛近似番薯泥的程度,扣在大盤裏,澆上滾熱的蜜汁,再綴上色澤鮮豔,沾了雪片酥的山楂糕。
極大程度上勾起了食欲。
喬平暄觑着她,“綏安侯府的夥食定是好,瞧這養得白白嫩嫩,都能掐出一水兒來。”先前太瘦,如今看恰是正好。
宋吟晚不知怎的想到了封鶴廷,亦是那晚,那人摩挲腰身時嘆總算養多了點肉,不乏養成的成就。
面頰暈開緋紅色,若三月桃花明豔嬌媚,叫人癡看。
咚的一聲鼓點驟然落下。
戲臺側蹡蹡樂聲随之而起。
一女子水袖翩飛,将将出場便博了個滿堂彩。驚呼聲不絕。
臺下湧了裏外三層的看客,‘晏姬’的呼聲一重高過一重,令整個園子都沸騰了起來。
“能再一睹晏姬風采,當真是死也無憾了!”
“當年封箱,可不知讓多少人傷心欲絕。”
“我怎記得當時說不再唱了。”
“有所不知了罷,我方才聽,是戲院老板專程為一人請來的,就這一場,往後都不定再有機會。”
“誰這麽大的面兒?”
議論聲正從底下傳來的,影影綽綽也能聽個大概。
喬平暄反應半刻,才将目光從看臺上收回,落在了宋吟晚身上,“昭昭,這人怕不是個瘋子罷?”
要不然怎會做出這等瘋狂事。
宋吟晚面色沉凝,目光越過重重,與戲臺旁獨坐的男人隔了人群對視。
一個冷面,一個笑着。
一個自持矜貴,一個偏生肆意快活。
宋吟晚忽而問:“二姐姐,你可信一見鐘情?”
“嗯?……信罷。”
宋吟晚面無表情飲了口茶,良久才道:“若不是好色之徒,便是另有所謀。”
一出《雲水岫》落幕。
西樓上人去樓空,餘下百兩。銀貨兩訖。
宋吟晚步出戲園時,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地方她是不會再來了。一扭頭,卻是意外瞧見了一人。
待她反應過來時,男人已經站在了她對面。銀灰素面軟緞長袍,身姿修長挺拔若松柏,遮去了毒辣豔陽。
“夫人,這麽巧?”
宋吟晚略略仰首,迎上一雙清潤笑眸。胸口淤堵的郁氣就像酒瓶子突然磕個大洞,頃瞬間一滴不剩了,她彎起嘴角軟軟喚了聲‘四叔’。
“四叔散步路過?”
“嗯。”
宋吟晚嘴角笑意更濃,故意使壞道:“從朱雀宮門?”
南轅北轍,哪是‘巧合’。
男人的窘迫只是一瞬,如是錯覺,“戲看完了?”
“不看了。”都不若四叔這出戲好看。
“那一道回罷。”封鶴廷牽了宋吟晚離開時,身後傳來滿院掌聲雷動。
尤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