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翌日辰時,一輛馬車緩緩駛離綏安侯府。

宋吟晚一上馬車就偷偷打了個呵欠,眼神迷離。她昨兒睡得晚,早上起不來,抱着枕頭不撒手,然後……連人帶枕頭都在馬車上。

“再睡會兒。”封鶴廷的聲音傳來。

宋吟晚迷瞪着,看到他把軟枕墊在腿上拍了拍示意,立馬就躺靠了過去。身子被人輕輕圈住,哪怕馬車偶然颠簸,也握得牢牢的,叫人覺得踏實安心極。

這樣眯了會兒,時間不長,卻是舒快蓄了精神。她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想到昨夜裏讓眠春準備的,果然在矮幾上看到了黃楊木描了紅漆海棠花的食盒。

高有三層且分量不小。

“還是夫人準備充分。”

宋吟晚聽出那話裏的揶揄,懶着聲兒回怼:“民以食為天。且還不知道要去哪兒,去多久呢?”實則前半宿沒睡盡是想的這出。

偏他扔下話就睡,有故意吊人胃口之嫌。

而自己就是那上鈎的。

待夜裏吩咐過眠春備第二天的吃食後,宋吟晚無端對此行有了些許期待。上次提的荷園,還有城郊的邯山‘游宴’……

封鶴廷嘴角噙笑,隐匿了一絲不懷好意。

“先用朝食。”他道。

揭開食盒蓋子,食物熱騰迅猛的香氣飄溢而出。

頂上一層是個大盤子,圍了一圈扇形的十個八個木頭墩子,中間一個小圓墩兒,每個扇形的墩兒裏擺上了切成細絲的熟菜。五花三層的烤肉,醬肘子,攤好的雞蛋作長條,韭黃肉絲,豆芽菜等甚是豐盛。

下面兩層則是梨糕,酥油餅,菱角一類的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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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晚取兩張薄餅攤在手心做底,從蘇盤裏每樣揀取一小箸,蘸上濃醬與小蔥碎一并小心卷上,卷成的一個先遞給了封鶴廷。

“四叔嘗嘗。”她小心捧着,生怕餡兒足了掉出來。禮尚往來。

封鶴廷卻一口銜住,将此舉動變成喂食,姿态頓時親昵不可同語。所幸薄卷三兩口就吃完,末了舌尖卻不經意掃過了她指尖。微涼的手指和那溫熱激起的顫栗,令宋吟晚倏地抽回了手。

自個卷,自個吃。

一氣就是四五個。

“晚晚……”

“我吃飽了,四叔慢用!”

“我手麻了。”封鶴廷垂着手,神情無辜,“只能勞煩夫人了。”

“……”

宋吟晚看了看他胳膊,摸不準真假,抿了下唇角,認命地侍候大爺用食。封鶴廷倒沒了逾矩行為,只是一邊吃一邊看着她,完全像在就着她下飯。

好不容易喂飽了人,宋吟晚側頭瞥見外面的景,略略蹙眉,“我們這是去哪兒?”

“進宮。”

宋吟晚面色陡轉,凝向了他。

“怕昨晚說了,你就更睡不着了。”封鶴廷最終沒繃住,嘴角肆意揚起。分明是從頭到尾算計好的。

“……”

“晚晚若想與我出游,等我下回沐休可好?”男人湊近,目光灼灼。

宋吟晚想也沒想便拿手裏的枕頭捶了過去,“誰想跟你一塊出游了!”說完還不解氣地撿回來,攥住一通怒砸。

封鶴廷擡胳膊擋了擋,女子的顏映在笑眸裏,是那樣鮮活靈動富有生氣。

——

入宮是太後的召見。

封鶴廷牽着宋吟晚走到了承乾宮前,再往前就是太後的慈安宮。

引路的太監瞥了眼兩人交握的手,掩嘴輕咳了兩聲提醒道:“侯爺,侯夫人,太後娘娘已等着呢。”

封鶴廷松開手,将她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挽到耳後,“太後念你,卻是知道你前陣子病情兇險,一直記挂,且陪着多留會兒。”

宋吟晚颔首,顯露乖順。

“莫貪涼的吃。”

“……省得了!”宋吟晚瞥見公公抖着肩笑,暗裏推搡了他一把,離了半步。

封鶴廷稍稍斂了笑意,最後才正經道:“若是不舒服,讓人傳喚我一聲。”

“侯爺就且放心把侯夫人交給奴婢,侯夫人若有什麽不适,宮裏有太醫在,保管平平安安的!”那公公笑嘆道。

“夫人性子迷糊,藥便放在我這,太醫可能快準用藥?”

“這……”公公被他陡然一轉臉的冷厲給駭一跳,面露尴尬。

宋吟晚輕輕拽了他的衣角,“侯爺且快去罷,莫讓陛下久等了。”旋即請公公帶路,亦作替人解圍。

直到走出一段,一直繃着走路的公公方一頓一喘氣兒,吶吶言:“侯爺這些年愈發的……”後似意識到旁邊的是什麽人,戛然而止。

宋吟晚故作嬌哼,“膩人。在外也不曉得收斂些,怪讓人難為情的。”将‘宋吟晚’的嬌蠻無腦演繹得淋漓盡致。

公公頓時打了個寒噤,垂頭不言老老實實在前面領路。

落在後面的宋吟晚亦是暗暗撫了胳膊豎起的寒毛,忽而也就慶幸起原身與四叔接觸不多,要不然她不得穿幫個百來回!

還有她的病早好了,哪有用藥一說,四叔卻說得煞有其事。難道——是暗示?!

“侯夫人仔細臺階。”

尖細的嗓兒令宋吟晚從驚疑思緒中醒過了神,這才發現慈安宮近在眼前。

該來的總要來。

宋吟晚踩在鋪地的黝黑玉石上,一眼就瞧見了東首正座上的太後。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深紫錦衣雍容華貴,金簪鳳冠下的鬓發已是全白,這會兒正逗着橫木上的鹦哥。

“谷子吃的不少,話倒是一句沒學會,莫不是寶安那丫頭诓哀家?”

“哪能呢,寶安公主最有孝心了,這鹦哥是西番來的,頗是費了周折。許是,聽不懂咱們的話?”旁邊陪着的嬷嬷納罕道。

宋吟晚已經走到了近前,低眉順眼規矩行禮,“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小沒良心的,小沒良心的,晚晚是個小沒良心的。”鹦哥突然撲騰起翅膀,一陣哇啦叫。

宋吟晚:“……”

太後與嬷嬷對視一眼,俱是笑歡了。

“看來不是不說,是看準了人才說。不枉哀家那幾碗谷子,可算是怼得好。”太後一面并了食指揉着眼角,像是給笑狠了,“民間有句俗話,是說這兒郎娶妻後有了媳婦忘了娘,到晚晚這是倒過來。”

“小沒良心的,心裏怕是連一點哀家的位置都沒咯,瞧瞧生疏的。”

“老祖宗。”宋吟晚‘知錯就改’,“當初可是您和阿娘總叨念着不從禮教,怕将來叫婆家笑話。如今才揀着學,您就這樣打趣我。”

畢竟原身的記憶還在,宋吟晚拈态不費功夫,七分嬌憨,三分娴靜。

太後瞧,便是瞧出來有幾分不同,卻又說不上哪兒。“過來,讓哀家瞧瞧。去了綏安侯府,怎老是病了呢?”

宋吟晚依言上前,故作沉吟:“許是水土不服?”

“瞎說。”太後嗔道,可也想到了綏安侯的‘兇名’,“是虛了不少,性子都變得沉穩多了。”

“将養将養就好了。到時候還能陪您投壺捶丸呢!”

“哀家這把老骨頭還哪經得起那折騰,剛還誇你沉穩,就露了本性。想玩樂,找綏安侯去。”

“那就是個悶墩子,還整日忙得不見人影。”

太後眉心微動,拉過了手細細詢問:“哀家且問你,綏安侯待你可好?你是哀家的心頭肉,哀家絕不容許有哪個苛待委屈了你!”

“撇去忙的,侯爺他待我是極好的。”宋吟晚連忙道,“比老祖宗還疼我。”

話音落,便見太後嘴角揶揄的笑意。

“老祖宗……”宋吟晚羞紅臉兒軟軟喚了聲,哪裏像已做人婦的,分明還是承恩膝下的小嬌氣包。

“我算是瞧出來了,老祖宗哪是想我,明明是嫌悶了拿我逗趣呢。”

太後臉上又添了幾道笑紋,“他待你好才是好。”

宋吟晚不知該如何接,索性捏了嬌性兒朝宮女說要了把米,轉去逗弄起了鹦哥。說不緊張必定是假。

“馮嬷嬷,去把哀家預下的禮兒拿過來。”

随侍太後身邊的嬷嬷去去就來,掌心托了只雕紅漆并蒂蓮花的小匣子,打開蓋兒,紅絨布的底兒上一對羊脂白玉的鴛鴦玉佩。

交頸雙宿,精致美好。

太後取了其中一塊,作勢要親手替她系上。“這鴛鴦佩哀家放得久了,便曉得你定會喜歡。”

宋吟晚依從微垂。

水蔥似地手指柔軟輕盈撩起了烏絲,露出半截修頸,明明是極簡單的動作,叫她慢悠悠地做來,并無半分刻意拈态,卻豔絕入骨。

頸側一點暗紅印記若隐若現間,旖旎乍現。

待佩好,太後捉了她手放下,仔細端看。玉佩紅繩,襯得那鎖骨細致柔膩,美不勝收。

從前的宋吟晚美則美矣,卻流于媚俗,易生輕視。而今這般宛若開竅般,嬌嬌軟軟,媚到了極致。

這病,倒是病得好極。

只是瞧着瞧着,竟生了恍惚。仿佛是榮安跪在跟前,那樣溫順柔軟的人兒,道是一切全憑她做主,最後一根白绫喪命……太後猛地驚醒過來,眉宇間盡生冷意。

“老祖宗?”宋吟晚只覺那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攥緊。

太後松了手,斂盡異樣,“說起來,哀家前些時候身子也不爽利,皇後向哀家舉薦了一人,擅長針灸,手法甚巧。”

招上來一宮人,“就是周司侍,且讓她随你回府,好好調理。你且年輕,日子還長,當下更緊要。”

來人恭恭敬敬向宋吟晚行禮。靛青色宮服,簡單的發髻,發髻上只簪一枚梅花形銀簪,樸素卻又齊整,眼瞧着是個規矩本分的。

宋吟晚打量片刻,垂眸應‘好’之時掩去了一絲精光。

太後的寵和祖母對她是一樣的,秦王是太後長子,長樂郡主是嫡親的孫女,到了‘宋吟晚’這輩寵之更甚。

只是,寵和算并不作沖突。

太後不單單是‘宋吟晚’的皇曾祖母,她還是元亓朝的太後,周家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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