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青黛高牆琉璃瓦,金烏高懸,交映生輝。
骊華宮內鲛紗低垂輕蕩,玉璧暈光,金粉砌牆。乍一看,近乎要和皇後的鳳鸾宮媲美,極盡奢靡之風。
後宮之中,唯有獨得聖寵的姜貴妃能争得如此。
殿內橫陳紅木雕牡丹浮紋長案,大小玉盤十數只,裝的各種香料粉末。小吊銅壺在爐上小火上烤着,溢出一股不甚濃郁的梨子香。
金橘色宮裝的美人兒捏着一只羊脂玉碗,用細銀匙輕輕攪拌。“殿下今個考校功課如何?”
“回娘娘,殿下聰慧過人,又拔頭籌。正被陛下召去了禦書房,奴婢聽聞綏安侯也在。”宮婢如實禀道。
姜貴妃略是一頓,“今日入宮的只有綏安侯?”
“奴婢再去探聽探聽。”
這番對話惹得案幾旁坐吃茶的少女無意地挑了挑眉,“姐姐何必管得旁人。”
姜玉珠雖不通朝堂之事,可王家的變故卻是知曉的,幾家姑娘之間走得近,自然也就知道那綏安侯同父親不對付。
她環視四周,從前可不見這麽冷清,“一幫子風往哪吹就往哪兒倒的人。”
“母親身子可好?”姜貴妃着人熄了爐火并作上手,研磨收尾,亦是将姜玉珠的話岔了過去。
“好。”姜玉珠上前好奇探看,“除了念想你沒什麽不好的,還說太醫院的風濕膏極好,先前那一罐用完了,讓我再帶點回去。”
“對了,還說一切安好,讓你且不用操心。”
姜貴妃神情微斂,輕輕“嗯”了聲,遞了一盒子過去,“聞聞。”
“好香。”姜玉珠捧着香盒輕輕嗅了嗅,眼露驚喜。一拿上就放不下了。她姐姐的這一手調香術汴京之中鮮少有人可比。
Advertisement
“本就是順手做多,送你。”
姜玉珠皺了下鼻子,不在乎她那當作施舍般的說法。雖說是同母所出的姐妹,可嫡姐在她出生前就已入宮,往來自然比平常姐妹家少了親厚。
她伸手在罐子裏挑挑揀揀,揀了個金絲團福紋的香盒,“這味道……”幽幽浮沉,仿佛置身在一個奇妙幻境。不知身處何處,卻是異樣歡愉的。
“放下。”
伴随着一聲急斥,手上一空。
姜玉珠恍恍惚惚,便見那香盒到了嫡姐手中。
姜貴妃将那幾個一并歸置在了黑漆木螺钿小匣中,似作無奈訓斥:“這不是你個閨閣姑娘用的。”
香的用途且是多樣,那分明是——助興的。
姜玉珠驟然悟了後面頰緋紅,目光卻不經意又瞟了過去。這樣的香,無怪嫡姐能将官家的心勾得牢牢的。
若……
“想什麽呢?”姜貴妃見她杵在那,神情微微蕩漾,挑眉問。
“沒,沒什麽。”
“就你那點道行還想瞞我。”姜貴妃瞥向她,“說來,母親先前還同我說,讓我留意汴京之中适婚兒郎,好為你仔細将選。”
姜玉珠臉上浮起兩團紅暈,“這事你同我說做什麽?羞死人了!”
“今個又沒外人,不過是詢你的意思,為你的歸宿作考量的。你,上回見過的桓王世子如何?”
“他……他就是個酒囊飯桶!”姜玉珠頓生不滿,“這事,姐姐暫不用操心了。”
“我不操心,誰替你操心。”姜貴妃擰眉。“若當初你能聽我的,我在求了陛下恩準,今個綏安侯夫人就是你。”
“說白了,還不是為了你們自個打算。”姜玉珠沖口,就見姜貴妃陡然變色。
“你且明白,你的婚事必是由父親做主。”聽之任之,莫惹事端。姜貴妃話是未盡,意思卻是傳遞得明明白白。
姜玉珠咬了咬唇,倔強回道,“總之我要嫁的,必定是不凡的。”
姜貴妃打量她,愈是肯定心中所想,她這妹妹長大了,有了自個心思,這樣的心思卻不是她該有的。久居上位不容忤逆的性子顯露一二,還隐雜了一絲複雜情緒。
在姜玉珠身上才看見,她所失去的。年華與驕寵。
骊華宮裏無人再開口,漫開靜默。
出去探聽的宮婢回來複禀,道是綏安侯夫人在慈安宮。
“我這兒也有一份新婚賀禮,且去請綏安侯夫人過來一敘。”
“是。”
待宮婢領命去了後。
“把她叫過來做什麽?”姜玉珠不大樂意。
“宋吟晚是今時不同往日。”姜貴妃頓了頓,“你可知為何?”
姜玉珠抿唇不接。
“她能蹬了封元璟,攀上封鶴廷并得寵,論這份能耐就在你之上。”
“不是說,她和封元璟……”是誤傳。姜玉珠的話在姐姐那‘暗諷愚笨’的眼神下說不下去了。
同時亦想到了戲園那出,冷冷嗤道:“水性楊花的本事麽。”
姜貴妃睨着她暗暗搖頭,完全是被父母嬌寵壞了,“若你待會兒還是這等德行,且不如早早回去,免得壞我的事。”
言罷,便作勢要去換身衣裳。
姜玉珠被撇在了殿內,一股惡氣堵在胸口,又盈了滿腹委屈。她最恨的就是旁人拿她同宋吟晚作比,還要被冠以次序,什麽都能扯了一道去,害她活像個笑話。
已經爛在泥潭的人憑何就這樣翻了身,她倒要叫世人看看,誰才是笑話!少女暗中攥住了拳,心中浮起一條惡計。
——
從慈安宮出來,又被姜貴妃召見。
‘大忙人’宋吟晚望着前面自稱芳黛的引路宮婢無聲嘆了口氣,目光不覺凝落在她的鞋面上。
那是一雙玉色繡荷緞鞋,精巧別致,卻不是宮裏的樣式。
“芳黛,你在骊華宮多久了?可知貴妃娘娘有何忌諱不喜的?”
“十餘年。娘娘平易近人,很好相處。”芳黛自始至終都微垂額首,端的恭敬有加。
“那有何喜好的?”
“……焚香,擅舞。”言語間已漏了一絲不耐。
“這路怎的越走越偏,都冷清的不見影了?”
“娘娘且還等着,便選了條近路走,夫人還是快快跟緊了。”
“是麽?”宋吟晚的聲音幽冷,若隔了距離。
宮婢猛地也停下。
竹林郁郁蔥蔥,曲徑深幽。一堵高牆內,傳出凄迷掉曲調。
“冷清清奴奴亭中坐,雨打碧紗窗……草青青幾枝秋海棠……陰雨痛心傷……”
許是那詞太悲,亦或是林蔭近寒,叫人心底陡然生起一股透徹涼意。
“這裏是……”
“長信宮。”回話森然響起,“我姐姐入宮,淳妃失寵,便想毒害我姐姐,行跡敗露後受不住就瘋了,這兒便成了冷宮。”
宋吟晚甫一回眸,便迎上一雙怨毒眼眸。
“姜姑娘何時入宮給人當起了奴才?”
姜玉珠叫那一抹淡然譏笑刺激,猛地擒住她手腕迫近,“曾有個相貌好的宮婢送飯,都叫她生生抓破了臉。我若你把送進去與她作伴,你猜,你會是個什麽結果?”
宋吟晚在掙不開那手勁時蹙起眉,下一刻,就被人從冷宮那道門那狠狠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