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時至戌正,衡陽才從外面回來,比原先預計的日落之前已經晚了幾個時辰。
穿過角門,她不由屏住呼吸,蹑手蹑腳地往雲隐齋偏院去。
直到一腳踩進苑子的那刻。
燈火剎那透亮。
宋吟晚就着花梨木的太師椅就坐在苑子中央,無論是從哪兒過,她那都瞧得一清二楚的。
衡陽心底原本就因偷跑出去虛得厲害,面上讪讪:“宋姐姐,還沒歇呢?”
“等你。”
衡陽徹底耷拉下腦袋,甕聲認錯:“宋姐姐別生氣,我知錯了。”
其實從跑出去那刻,她就開始擔心了,只是抱着一絲絲僥幸能不被發現,不讓宋吟晚擔心……誰成想于直非得讓她找勞什子蠱毒的書籍,又跟他二人在書鋪了耽擱許久。
宋吟晚暗暗深吸了一口,從一早發現人不見時冒的那股邪火,這會兒又蹿了上來,“你還知錯?”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順手抄起了支在椅子旁的竹條,走向衡陽。後者看出她動怒,呆呆站着不知所措。
眠春看着這熟悉一幕,驚呼‘小姐’的同時就看見竹條揚起抽向了衡陽……腳邊。只帶起裙袂飛了一角,跟抽在元哥兒屁股墩上決然不同。
衡陽剛怕得閉上了眼睛,強忍着懼意沒躲,卻沒預料中的痛意才悄悄地睜了眼,“宋姐姐……”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點本事,就哪兒都能闖的,哪兒都能去的?就可以不用顧忌後果和旁人感受?”宋吟晚冷着面兒問。
“你明知那夥人是針對你和長公主的,還在這節骨眼貿貿然跑出去,你是想誠心急死我和你阿娘麽!”
衡陽臉一白,有些被說中心思,随她話細細想才覺出一點後怕來。她咬了咬唇,聽到阿娘越是難受,“要不姐姐還是打我出出氣,我真的知錯,下回再也不敢這樣莽撞,這事千萬別讓我阿娘知道!”
“這會兒倒是念起你阿娘來了!”宋吟晚哼了聲,決意給她長記性,“她将你托付給我,你若出點事情,叫我怎麽跟她交代!長公主那還不知,今晨受召入宮了。”
衡陽猛地一頓,眼裏頓生擔憂。“是因我?”
宋吟晚看着她那張煞白小臉,到底沒能完全狠得下心,“也未必,官家的心思不是我等能揣測到的。但你且記着,這事本就與你無關,就當是為你阿娘絕不能将會蠱的事透出去!長公主與官家一母同胞,情誼在,留在太後那也屬正常。你且乖一些,讓她能少些顧慮牽挂。”
衡陽順勢埋首在她胸前,悶悶地應聲。“我很小心的,不會讓外人知道!除了你和喬姐姐……”她忽而咬住唇,想到了另外一人。
心底略沉。
封鶴廷站在檐下遠觀着這一幕,從他家‘母老虎’發威時就在那,有這樣的收尾一點也不意外。晚晚的強勢與她的柔軟,只對親近的人展露。
宋吟晚那揉了揉衡陽腦袋,寬慰了道,“于直那确是個好去處,只是下回自個帶些人,還得萬分當心。他對你可起疑過?”
“應該不曾,于大人很……單純?”
被一個單純的小姑娘說單純……再看衡陽這一身雌雄莫辨的男兒裝,突然想到于直在豐樂樓那番話,表情劃過微妙狡黠。
衡陽随後板正了神情湊到了她耳邊說了許久。
宋吟晚的秀眉随之籠在一處,最後才道,“嗯,四叔信得過的人當是可靠,你且好好跟緊了。像這次這樣,聽他的。”
“嗯!”
衡陽受教點了點頭,又跟宋吟晚鄭重保證再也不胡來了,才回房去。
宋吟晚等人不見之後,朝向男人所站的陰影那,噙着淡笑問,“四叔,熱鬧好看嗎?”
封鶴廷噙着淡笑走到她身邊,擡手第一樁就是将她蹭開了點的披風系得更緊,黝黑的眸子不消說,‘不及你好看’的話意都在裏頭了,直讓宋吟晚後悔問出來。
好在,他沒說出口。
宋吟晚清了清微微發癢的嗓子,“忙完了?”從馬場回來,就一直見他忙着,似乎也因為蠱毒的案子受了影響。
“洪春班之後又死了幾個,也是蠱毒,魚目混珠,原是願意出證賣官鬻爵一案的證人悉數被滅口。于直追查蠱師,我去了案發地看看,找到一點線索,需得從長計議就是。”
宋吟晚溫順被他圈在懷裏,哪怕是天大的事,兩人分說即是分擔,不至于胡亂揣測擔心。這樣想着,她又想到了衡陽,“你說她怎麽能那麽大膽,得虧是去找了于直。”
随即就将衡陽剛才所說的見聞悉數告之。
“那個阿奎那不是輕易能被制服之人,何況背後還有裴徵,于直選擇撤回另做布置是機智之選。”宋吟晚頓了頓,像是有些無奈慶幸,“那一行人對上阿奎那未必是對手,不過有衡陽的‘啾啾蟲’附在阿奎那身上,不難知道此人動向。”
“不會被發現?”封鶴廷輕輕皺了眉。
“衡陽說是她獨門絕技,哪怕是絕頂的蠱師都不曾發現。從無失誤。”
封鶴廷颔首,忽而嘆了聲:“她這性子随了誰?”
宋吟晚聞聲不禁想到了長公主和陶驸馬,輕輕低咳了一聲,或許随了把她養大的師傅?
“陶驸馬還在滿京城裏低調尋人,長公主未對他說明,無怪有話說孩子是來要債的。”男人随口一提。
聽者有心。
宋吟晚愣了愣,這不是頭一回聽四叔這樣說,心念一動,難道是四叔不喜歡孩子?然近來四叔待自己越來越好,卻不想在這樁水到渠成的事上似乎有了隐隐的分歧。
她無意識撫了下小腹,又覺得沒影的事兒就杞人憂天,當真是嫌眼下的事兒不夠多了。
封鶴廷難得沒有再回書房處理公務,兩人便挽着手在小園子裏随意走走,聊聊天。只是剛走了半圈,宋吟晚就有些緩了腳步。
這樣好的光景有些時日不曾有,圓月與燈輝交映,讓她有些不舍得睡。
封鶴廷卻是察覺,眼眸一黯,将人打橫抱起,徑直去了主屋。“我累了,今個我們早點歇息,明日開始且能好好陪你散步可好?”
宋吟晚起先一驚,連忙勾住男人脖子,對上那雙眼就全明了。貼靠着他的肩,伸出食指隔着布料畫着他鎖骨的位置,無聲咧了嘴角,“還要陪我去吃豐樂樓的烤鴨和蟹宴。”
男人腳步停頓了一刻,傳來啞聲難忍的胸腔嗡鳴。
“依你。”
主屋內室裏,盈滿了與女子身上一樣的淡淡馨香,一如海棠初綻的嬌美。
封鶴廷将她輕輕放在衾被上,又為她脫掉繡鞋,眼神裏一簇幽火燒着,仿佛也燒到了她身上,溫熱霸道的氣息一寸寸逼近侵蝕……吞沒。
房裏侍候的人,早在主子進門時都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小公爺那是要吃人的架勢,嘿。
宋吟晚只是被他那樣看着,身子就下意識開始發軟,顯得特別沒有出息,為此,她挺了挺背脊故作鎮定,心底卻開始慌張和期待起來。也已經好一陣都沒有……
只是男人抱着的手未松,也沒心急欺身,輕輕一擺,讓她側過了身。宋吟晚:“……”
“今日緊繃了一整日,我替你揉揉。”
宋吟晚‘嗤’的一笑,像突然洩了那股緊張勁兒似的笑得開懷,随後配合地躺好享受着,心底甜絲絲的。
手掌的力道恰到好處。
先是從腰腹,打圈的,一點點按揉,緩解了身子的酸麻乏累。一路到勻稱的小腿,極是舒快惬意的。
宋吟晚趴着,只覺是曬在暖融融的陽光下,一松一弛間舒服得指尖都繃起,又松開,漲成了粉潤的色澤,引得男人眸光愈深。
宋吟晚忍不住舒服的“唔”了一聲,淺淺喘息。
這一聲竟如此銷魂。
全是因為男人的手掌鑽進了衣裳裏,肌膚相貼,大掌的撫觸如電流擊中……宋吟晚白皙的臉蛋騰一下紅了。
“夫人可滿意?”
“滿、滿意。四叔……”軟呼聲裏帶着嬌俏帶着求饒的意味,卻也是無比的嬌媚動人。
“那我便要讨賞了。”
一雙玉足劃轉,瑩白稍縱即逝沒入錦被。如玉石投湖,一圈圈旖旎波蕩。又似雄鷹展翅,俯沖翺翔,起起不絕……
翌日,宋吟晚醒來,身邊又沒了男人的身影,床畔還留有餘溫。她渾身發懶,回想起昨兒夜裏……四叔特別溫柔,體會交、融更深也更不同。
她紅了紅臉,忽而瞥見了櫃子上的星盤。上面的墨玉珠已經有兩月未動過。
電閃雷鳴間,宋吟晚腦海裏劃過一個不确定的念頭,惹得當即坐起,變了神情。
“眠春,我上回那事兒是什麽時候來的?”宋吟晚隐隐猜到,卻又跟着确認似的問了一遍。
“是在月初,咦,這都快月末了……”
祝媽媽進門來正好聽見,可比懵懂的眠春有經驗多了,抑不住的激動,“小姐可是有喜了?!”
宋吟晚當下的表情有些茫然,驚喜交雜翻滾過,‘宋吟晚’的月事不準,她便沒在意,可萬一真要是……
“難怪,難怪最近小姐覺多泛懶,還喜食酸味的,哎喲,老天爺保佑,這是要給姑爺開枝散葉,添丁咯。枕月,枕月,去,去叫個大夫趕緊過來看——”
“等等。”宋吟晚忽而叫住,眼裏已經恢複清明,以至于還掩藏了一絲絲旁的情緒。“回宋國公府,回去後再找大夫。”
宋吟晚的腦袋懵了下,清醒過來便作好了決定。
坐上馬車裏仍是想,萬一只是自己和祝媽媽想多了,豈不一場烏龍。
再者府裏要避開四叔耳目不易,何況還有個周姑姑。
還有四叔……四叔可會想要這個孩子?
宋吟宛再次撫上小腹,體會着這等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驚奇有之,驚喜有之,還隐雜着絲絲忐忑。
一等到國公府,她一提這事,長樂郡主便當即舒展了愁容,二話不說就讓府醫過來。仔細診過,便雙手抱拳恭賀起主子。
“夫人有喜了,賀喜夫人,賀喜郡主娘娘。”
當真有了。
宋吟晚木木地由着長樂郡主喜不自勝地撫着她的小腹,聽着她高興地給人打賞,都跟隔了層似的聽不真切。随後湧上的喜卻是确确實實的。
這寶貝是她和四叔的!
“晚晚,我要做外祖母了。”長樂郡主拉着她的手,聲音裏盡是掩不住的興奮與激動。“大夫說月份小,可你的身子,還有腹中的孩子都好,他把你照顧得這麽好,我……”
說着說着,眼裏就泛起淚光。
只是這樣煽情卻被‘哐啷’聲陡的打斷,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兒裏還夾雜着姑娘尖細刺耳的哭聲。
長樂郡主登時想起了什麽,叱問過來報信的婆子,“孫夫人可送走了?”
“沒呢,二小姐不知從哪聽得了勇毅伯爵府要退婚,正趕了前頭同伯爵夫人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