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終究是府城大店,便是個尋常夥計也是見過世面的,聽胭脂不買要賣也不驚慌,先有條不紊的收了擺出來的樣品,又請胭脂稍作,這才不慌不忙的去後頭請掌櫃的。

胭脂暗中觀察他行事,不覺十分佩服。

窺一斑而見全豹,連一個小夥計都這般穩妥,想必掌櫃的更加了不得,看來是找對地方了。

大慶朝上下對商人并沒有特別打壓,因此市面上也有不少女掌櫃的,而這家主營胭脂水粉等女子用物的店鋪掌櫃的竟然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

才剛去傳話的夥計帶着掌櫃的過來,又對胭脂笑道:“姑娘運氣真好,可巧今兒我們老掌櫃的在,他老人家在這行可是這個!”

說着,就豎了個大拇指。

那掌櫃的穿着一身古銅色綢緞袍子,帶着同色頭巾,顫巍巍留着三髯美須,面色紅潤,手臉白淨,瞧着就是個十分講究的人。

他也不因胭脂是個年輕姑娘而輕視她,先上前微微作揖,一雙略顯昏花的老眼內隐隐發亮,“老朽乃是本店掌櫃,姓杜,敢問姑娘貴姓?可是姑娘要賣油胭脂?能否交與老朽一觀?”

如今市面上多以綿胭脂、蠟胭脂為主,油胭脂的制作法門早已失傳,近幾年倒是有人嘗試複原,可反複研究多次總是不得其法,令人懊惱不已。

殊不知他們費心費力的研究,耗費人力物力財力無數,可從一開始走的路子就岔了。

因油胭脂和蠟胭脂外觀上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是粘稠液體,一個是固體,因此世人往往琢磨如何往蠟胭脂內兌入更多香油或是蜂蜜,使其粘稠稀薄。但如此一來,不光顏色淺薄,而且質地也十分稀松,只是黏糊糊濕漉漉,好似一汪糖水漿子,根本挂不住……

杜掌櫃今兒是來盤賬的,忽然聽聞夥計來報,說是前頭有個年輕姑娘要賣油胭脂,當真是喜出望外,可狂喜過後卻就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口出狂言的騙子,這才決定親自來瞧瞧。

胭脂回了一禮,将進門之後就拿在手中的包袱擱到桌上,“免貴姓江,掌櫃的客氣了,您請瞧。”

幹幹淨淨的藍色包袱皮打開,就見裏頭挨挨擠擠的放着好些矮胖的白瓷瓶,瓶口俱都用木頭塞子和蠟封住了,瞧着有幾分憨态可掬。

掌櫃的說了聲失禮,随意取了一只拿在手中,才剛開了一條縫,裏頭濃郁的香氣便争先恐後的竄了出來。

他微微點頭,又用手掌扇了幾下,不假思索道:“有檀香、麝香、沉香、蘇合香、白膠香……”

胭脂越聽越驚訝。

這才多大會兒的功夫,他只聞了這麽幾下,竟然就将自己用過的香料都說出來了!

這還不算,杜掌櫃又用竹片微微抹了一點出來在手上,用指腹輕輕暈開,又低頭聞了下,點點頭,“江姑娘有心了,這香油必然用的南海甲煎。”

油胭脂,果然是油胭脂,雖然沒見過,可他也曾從以前的書本中讀到過類似描寫:“油汪水潤,黏而不膩,稠而不僵,似水非水,似油非油……”

胭脂當真佩服的五體投地,“不錯,掌櫃的好眼力。”

“算不得什麽,你在我這行做上幾十年也能說出來,”杜掌櫃笑呵呵道,“要做香油,厣片以南海最佳,其他的即便能用,也必然沒有這般清澈透亮,且香氣濃郁悠長,綿延不絕。”

胭脂真心敬佩他的本事,而杜掌櫃看着這油胭脂,內心也十分震驚。

且不說香氣如何,這油膏粘稠凝亮卻不過分油膩,滴在肌膚上甚好勻得開,絲毫沒有蠟胭脂和他們實驗失敗品的那種膠着不适。

最叫人驚訝的是竟出奇滋潤,說話這麽多會兒功夫,他手背上抹的那薄薄一層竟還泛着盈盈水色!

杜掌櫃又親自用棉布擦拭,竟擦了三五回才擦幹淨!

“着色竟如此之好。”

胭脂也不免自得,努力平靜道:“綿胭脂自然不必說,便是蠟胭脂,想必杜掌櫃也比我更明白,不光滞澀,顏色也不持久,須得時時補充。且色澤幹巴,自然不如這泛着水光的靈動有趣,又妩媚動人。”

試想一位嬌豔女子眼波流轉,聲若黃莺嬌嫩,滿頭烏發如雲,手若新剝白筍,兩片薄唇上水光瑩瑩,豔麗動人,開口喚一聲郎君吐氣如蘭,将是何等香豔旖旎的情景!

杜老板是個爽快人,又急于将這市面上沒有的油胭脂全都拉到自家店鋪,當下也不遲疑,“江姑娘好口才,開個價吧。”

胭脂略一思索,“一百五十文!”

杜老板還沒怎麽着,那個夥計先就倒吸一口涼氣,“姑娘說笑了,這不是獅子大開口麽?我家一等一的蠟胭脂,也才九十幾文!”

若是日日都裝扮,一盒胭脂也實在用不了多久,她竟然張嘴就一百五十文?!到時候自家店裏出售時,難免還要再加一分,價格可就有些太高了。

小夥計說的也就是杜老板的心聲,故而他并未阻攔,只等說完之後才不輕不重的咳了聲,又對胭脂道:“江姑娘,老朽是誠心與姑娘做個長久買賣,這一百五十文,恕我直言,實在太高了些。”

長久買賣?胭脂心頭一動,不過馬上就苦笑出聲,“承蒙杜掌櫃看得起,只是這長久買賣,或許是難做了。”

杜掌櫃剛面露疑色,小夥計就十分善解人意的解釋說:“這位姑娘說她是要北上走親戚,只是途中路過本地,像是待不久的。”

杜掌櫃哦了聲,略一沉吟,到底不死心,“不瞞姑娘,本店也跨州越府的做得不少買賣,有些個大宗買賣,也是月月奔波。不知姑娘日後要在何處落腳?若是方便,自有本店夥計順道去取也就是了。”

胭脂聽後當真是喜出望外,“沂源府。”頓了下又補充道,“中定镖局。”

沂源府大得很,若是不說詳細點,估計人家還真不知道去哪兒找。

“中定镖局?”杜掌櫃露出今日頭一個詫異的表情,又多打量了她幾眼,“倒是也聽聞它的大名,不知姑娘什麽人在裏頭?”

“舍弟不才,承蒙總镖頭看得起,在那裏讨口飯吃罷了。”胭脂謙虛道。

“那也罷了,”杜掌櫃心中飛快盤算一回,“沂源府乃北方第二大府,十分繁華,往返也不過兩個月罷了。本店雖沒在那裏開分號,可也時常去采購些香料,或是一月一回,或是三兩月一回,總不至于中斷,若是江姑娘不嫌棄,屆時自有人上門取貨。”

沂源府地處西北交界,有許多西域商人在此彙聚,其中尤以香料、皮子和奶制品等關外特色聞名,杜掌櫃下頭幾個作坊也是要經常去那裏進貨的,這可不就是老天白給的大便宜?

他是識貨的人,眼光又長遠,自然知道油胭脂的優越性。之前衆多同行百般折騰都不得其法,如今好容易有人主動送上門,他若是不抓住,豈不是天下頭一號大傻瓜?

“江姑娘,你給的價格雖然有些過高,老朽倒也能應了,”杜掌櫃忽然道,“只是,有個條件。”

果然是沒有白給的好處,這杜掌櫃精于世故,可一不還價,又一力承擔了交接貨物的事宜,胭脂早就該料到還有後招。

“什麽條件?”

“老朽願意出紋銀五百兩,買了姑娘這做油胭脂的法子。”

五百兩?!

不光胭脂,就是一直不動聲色的夥計也驚訝的張大了嘴。

這可是整整五百兩!多少人一輩子都沒見過的巨額財富!

如今她一罐胭脂頂了天也就是掙幾十個錢,平均一天也不過幾罐而已,五百兩……夠她不吃不喝攢好幾年的了!

不得不說,胭脂有一瞬間的心動,不過馬上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杜掌櫃,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法子我是不會透露的。”

聽了她的話,杜掌櫃的并未失望,反而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來。他是個有韌勁兒的,一擊不中又馬上換了目标,“不若姑娘與老朽簽個合同,老朽可以給到一百六十文,不過從今往後,江姑娘做的油胭脂,只能賣與我一家。”

胭脂就笑了,“杜掌櫃果然精細,不過眼下我倒是沒這樣的打算。今兒我也只是想把東西賣出去,騰出手來,若您是在覺得一百五十文高了,也不必勉強,我另換一家也就是了。”

說到底,做出來的成品并不值什麽,關鍵還是那制作的法子,便如同會下蛋的金雞!她哪裏會傻到那樣!

即便她自己做起來慢的很,可等回頭稍微攢點錢,她完全可以買幾個下人簽死契,叫他們分工協作,假以時日,又何愁賺不到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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