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出去幾個月,當真是思鄉心切,如今眼見着家近在咫尺,徐峰迫不及待的跳下馬,親自過去拍門,“老徐頭兒,我們回來啦!”

他的聲音洪亮,外面呼嘯的風雪聲也擋不住,恨不得直接傳遍三進院落。裏頭守門的人一聽,先是一怔,繼而狂喜,都忙不疊的往外。

不多時,兩扇黑漆大門吱呀一聲左右打開,露出來一個穿着青色棉袍的須發花白的老頭兒。他先探出腦袋瞧了瞧,就見徐峰風塵仆仆,這才結結實實的歡喜起來,然後扭頭沖裏頭喊,“大當家二當家回來了!回來啦!”

幾個精壯的小夥計也都竄出來,齊刷刷問了好後十分熟練地牽馬、卸車,眼見這都是做慣了的。

趙恒和徐峰先跟他問了幾聲好,就聽镖局裏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不多時就沖出來一個蜂腰猿臂的十來歲的年輕姑娘。那姑娘身量高挑勻稱,生的濃眉大眼,将全部頭發都用銀色皮毛高高吊了個馬尾巴,一派英氣,手裏還提着一杆長/槍,說不出的飒爽英姿。

“大哥,二哥,你們終于回來了!”

“呦,這不是咱們四大家麽?”徐峰哈哈大笑,“幾個月不見,越發威武不凡了。”

“那是,”盧嬌十分得意的挺了挺胸膛,又迫不及待的說,“二哥,趕明兒咱們打一場,你瞧瞧我長進了沒。”

“可了不得,一家來就挨打,”徐峰誇張的擺了擺手,又問慢一步過來的盧雄,“我們不在家,辛苦了你吧?”

盧家姐弟今年也不過十七,臉上稚氣未脫,只是盧雄長得雖然文靜,可一派老成,倒也勉強能将臉上的一點嬰兒肥壓下去。

就見他先瞧了瞧胞妹,表情就變得十分複雜,顯然是回想起了點不太美妙的記憶,“還好。”

盧嬌是個争強鬥勇的性子,十分不服輸,酷愛比武。趙恒功夫太好,且在許多人眼裏不怒自威,她自知打不過,平日裏也不大挑釁。

三當家郭賽同她勢如水火,一旦動手就是同歸于盡的架勢,莫說他們兩個願不願意打,镖局其他人也是斷然不肯叫他們二人湊做一堆的。于是剩下的就是親哥哥四當家盧雄和最沒架子的徐峰,偏前段時間徐峰跟着趙恒出門,盧雄自然就是唯一的選擇。

正說着,趙恒安撫好了老徐頭過來了,兄妹二人忙停了說笑,齊齊抱拳,“大當家辛苦了!”

“你們鎮守镖局也辛苦,”趙恒笑笑,挨着拍了拍肩膀,“家裏可好?”

“挺好的,”盧嬌快人快語道,“沒什麽不長眼的過來惹事,至于那些沒事兒泛酸的,也就那樣。”

趙恒知道她說的是郭賽,微微蹙了下眉,也沒提。

徐峰卻有點不大高興,“大當家千裏迢迢的回來,他去哪兒了?怎的不出來迎接?”

“二哥。”趙恒不太贊同的搖了搖頭。

盧雄沒什麽表情的說:“這幾日陰天,他說自己腿傷又犯了,托我告罪。”

“腿傷又是腿傷,好沒意思!”盧嬌頗不耐煩地将銀/槍在空中耍了個花,“都是練武之人,誰沒摔斷過幾根骨頭?偏他日日挂在嘴邊,動不動就拿出來說道,好似誰欠了他似的。大當家的不計較,如今他越發蹬鼻子上臉了,且等着,總有一日我要給他點厲害瞧瞧!”

徐峰打趣道:“有志氣,不過你打得過他麽?”

“二哥你!”盧嬌語塞,氣鼓鼓的跺了跺腳,“我就是瞧不慣他那陰陽怪氣的樣兒,什麽事都怪在別人頭上……”

“好了。”趙恒微微擡高了聲音,盧嬌見他臉色不大好,知道這是有點生氣了的前兆,就縮了下脖子,老老實實站回去了。

“這位就是大當家信上說的江小兄弟吧?”盧雄往後看了眼,見一對約莫十來歲的年輕男女站在趙恒後頭,就笑着問道。

“不錯,”趙恒這才重新換了笑臉,對胭脂姐弟招了招手,“這是江家姐弟,江輕容江姑娘,江重誠江兄弟,如今一發的都算是咱們镖局的人了,以後就都是兄弟姐妹。他們初來乍到,你們可要好好照顧,莫要欺負了去。”

這一說不要緊,衆人一看,頓時贊不絕口。

胭脂自然不必說,就是胭虎也是百裏挑一的好相貌,眸正神清,相貌堂堂,雖然才十四,但已經能夠窺見日後的好身板。

老徐頭就歡歡喜喜的點頭,“正好正好,日後家裏更熱鬧了,半個月前就收到大當家的飛鴿傳書,屋子已經收拾下了,若是回頭看還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只管說。”

既然已經決定了帶人回來,斷不能等人到了還沒收拾出屋子來,因此路上趙恒就先後兩次飛鴿傳書,一來通報一下他們的行程,二來也叫大家有個準備。

江家姐弟齊聲道謝,然後衆人竟站在門口相互打量起來。

就聽盧雄忽然問胭虎,“你幾歲?”

胭虎愣了下,先看了趙恒一眼,然後才老實回答,“十四。”

盧雄的臉上忽然泛起一點極淡的喜意,随即稍稍挺直了身板,“我十七了,你得叫我哥哥。”

女孩子發育的總是早一點的,他實在摸不準胭脂和胞妹究竟誰大,又不好亂看胡猜,所以幹脆先問了比較拿的準的胭虎,答案果然令他滿意。

他這話一出,衆人都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徐峰幹脆掰着他的腦袋晃了晃,“你這小子,高興了?”

盧雄也不掙紮,等他晃完了才重新整理了下頭發,認真點頭,“嗯。”

來镖局好幾年了,一直都是他們兄妹倆最小,偏偏妹妹還是個不省心的,非要當姐姐,于是他就被迫當了好幾年所有人的弟弟!

如今好容易來了個比自己更小的,真是喜從天降!

胭脂就輕輕拽了拽弟弟的袖子,對着盧雄兄妹行了一禮,“四姐好,五哥好。”

盧雄倒罷了,自然是歡喜的,不過還是努力板着一張臉,大約是竭力想做出一點兄長的威嚴。就是盧嬌,盯着胭脂看了許久,好像有什麽話憋着說不出來似的。

“莫要擔心,”徐峰對她的擔憂心知肚明,小聲道:“別看江家妹子好像柔柔弱弱的,也是個你這樣的爽利性子,路上我們遇見一夥劫匪,她也瞧見了,次日還是跟咱們有說有笑的,是個難得的明白人。沒準兒啊,過幾天你們倆就好的什麽似的。”

有了徐峰的話作保,盧嬌總算稍微放下點心來,不過還是不肯完全解除戒備。

“最好是明白人,”她低聲道,“有那一個什麽九娘的就夠煩人的了。”

倒不是她刁蠻,實在是镖局上下好些人都被那什麽九娘煩的不行,搞得大家都對這種看上去文弱的姑娘有了點本能的排斥。

胭脂自然不知道盧嬌心裏想了這麽多,她反而十分歡喜能看到傳說中的女俠,先就起了點親近的意思,等盧嬌擡頭看過來,就甜甜的笑了下,“四姐。”

盧嬌給她笑的一愣,竟然微微有些面熱,下意識擺出跟方才自家哥哥一樣的動作表情,挺氣派的點了點頭,“嗯,你跟我一個院兒,有什麽事兒喊一聲就成。”

媽呀,這小姑娘白白嫩嫩的,眼神也清澈,真好看!

衆人寒暄片刻便進了院子。

胭脂姐弟一路都在細細打量,見果然是镖局,與別處不同。尋常的花草是不多的,倒是院子邊角都種了不少青松,如今大雪壓青松,綠的綠白的白,果然好看的很。

二進院子裏有個老大的演武場,四周廊下擺放着好些兵器,銀光閃閃,好不威風。

胭脂看得呆了,胭虎也十分豔羨,好容易才克制住上前撫摸的念頭。

盧雄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動說:“別急,咱們先去歸置行李,收拾好了你盡管來耍。”

胭虎笑呵呵點頭,“謝謝五哥。”

哎呀,這聲五哥真好聽!

盧雄心裏有點美滋滋的,又順勢看了胭脂一眼,對方沖他回了個笑,就更美了。

哎,這個新來的妹子瞧着倒是十分文靜可愛,小六真有福氣!可惜自家妹子……真是。

“大哥,”想到這裏,盧雄倒是又想起來點事,“小六兒同咱們是一處的,那江姑娘?”

照這麽排下去,是得叫小七的,可偏偏大當家和二哥都只喚她江姑娘。

胭脂就有些歉意的搖了搖頭,并沒掩飾自己的來歷,“我沒練過武,這回也是跟着弟弟一同投奔了來的,打攪諸位,實在不好意思。我已在着手準備買賣了,回頭攢了錢就搬出去。”

本來聽她不會武,盧嬌還有點失望,可一聽她要搬出去,眼睛都瞪圓了。

“你不想住在這裏?”

“啊?”胭脂沒想到她的反應這麽大,愣了下才道,“并非不想,只是我終究不是镖局的人,公是公私是私,老這麽蹭着實在不美。且我自己也能掙錢,還是出去的好。”

衆人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時竟都聽住了。

趙恒瞧了她幾眼,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盧嬌神情複雜的嘆了口氣,“都是一樣的姑娘,這察覺怎的這麽大?”

胭脂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什麽大?”

“哦,沒事!”盧嬌連忙搖頭,又別別扭扭的道,“其實你也不用走啊,镖局裏空屋子多得是,再你一個單身姑娘又沒有防身的本事,還長得這樣美貌,出去豈不叫人擔心?”

她是個直腸子的爽利人,但凡別人待她好一分,她就恨不得還十分,若是別人對她不起,自然也是十倍奉還的。

之前她擔心胭脂動機不純,人品不佳,故而有點排斥。可現在見人家還沒住下的就想着搬走,不免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覺得是不是自己的态度被人發覺了,這才要走的。

“四妹說的是,”趙恒輕聲道,“些許小事,你實在不必記在心上,其實镖局中多有成了家的,難不成都要将他們攆出去?既然入了我中定,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後莫要再說這樣見外的話,聽見了反而叫人不安。”

胭脂還欲再争辯,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勸,最後幹脆也不聽她說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來。

镖局裏細處的買賣盧嬌是不耐煩知道的,左右閑着無事,她就來幫胭脂歸置行李。

因出來的匆忙,且本來也沒什麽家底子,胭脂統共就帶了兩個包袱,其中一個還是半路上置辦的。

盧嬌看看她白面饅頭似的光潔的小臉兒,嫩生生的指頭,就有點感慨:“你這般人品,竟就這麽點兒東西?”

胭脂就笑,“我是什麽人?不過窮人罷了。要不是趙大哥徐二哥他們仗義,如今還指不定怎麽着呢。”

盧嬌不免對她的過去有點好奇,可人家不主動說,她也怕戳了傷心事,就又暗中憋了回去。

稍後見胭脂從一個包袱裏拿出好些瓶瓶罐罐的,就好奇的湊上前去,還沒碰到呢,先就嗅到一股幽香,“哇,好香啊!”

“這是我做的點脂粉,”胭脂說着,就拿起一罐來打開遞給她瞧,“路上賣了些,特意留出來兩瓶,你瞧瞧可還中意?”

女孩兒家誰不愛美?哪怕盧嬌打起仗來不要命,可到底是個風華正茂的姑娘,饒是平時不買首飾,偶爾也會偷偷鼓搗點胭脂水粉的,聽了這話又驚又喜。

“呦,這顏色真好,”盧嬌本能的誇贊一句,不過馬上就回過神來,搖着頭推辭,“不好不好,這東西外頭賣的貴得很,好些蠟胭脂都要一二百文了呢。我雖沒見過你手裏拿的這種,可瞧着色澤勻淨,香氣撲鼻,又油汪汪的,沒準兒比它們的還值錢呢。無功不受祿,我不好拿你這樣貴重的東西。”

喜歡歸喜歡,可這才頭回見面呢,自己哪裏能随便要人家的東西?

胭脂也喜歡她的性子,當下笑道:“好姐姐,你且別忙着推辭,我還有事兒求你哩。”

這麽個小姑娘故意把聲音放得軟軟的,當着面兒的對你說“求”這個字,誰能拒絕的了呢?

一聽對方有事相求,盧嬌的臉上果然痛快了些,不過又很快升起一點警惕,“我哪裏能幫什麽忙?”

有了一個九娘的前車之鑒,她可不想再被輕易蒙蔽……只希望這姑娘不要是那樣的人吧,

胭脂咯咯一笑,正色道:“我十分仰慕姐姐你們這些行走江湖的女俠,怎奈之前一直沒得機會,便是騾子也不會騎呢!路上着實吃了不少苦頭,正懊惱不已。此外,也想略學些個拳腳在身上,好歹是個保障。若是回頭姐姐有空,能否撥冗教導一二?”

盧嬌這才放下心來,當即拍着胸脯保證道:“這有什麽?也值得你這樣鄭重的拜托?只有句話放在頭裏,練武一事實在辛苦的很,你如今年紀也有些過了,只好挑些粗淺的防身罷了。至于騎馬,也急不得,一來镖局中沒有适合初學者的小馬駒或是溫順的母馬,二來如今天氣寒冷,行動不便,還是來年開春再說罷。”

胭脂本也沒打算能一蹴而就,見她答應的爽快已經喜出望外,當即道了好幾聲謝,又要送她油胭脂。

這一次,盧嬌就沒再推辭,只拿着翻來覆去的瞧,又不時的低下頭聞,十分歡喜的模樣。

“姐姐坐,”見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胭脂笑了一回,拉她坐下,又開了包袱裏的小鏡子,說:“這油胭脂乃是我從一本舊書裏翻出來的古方兒,外頭是沒有的,用法自然也有些許詫異,來,我與你裝扮。”

盧嬌平時不施脂粉,到底心中向往,便順勢坐下,心裏又期待又有點女兒家的小羞澀,口中只是喃喃道:“這樣紅豔豔的,豈不襯得我更黑了?”

說着,還很有點羨慕的瞄了眼胭脂露出來的賽雪肌膚。

胭脂噗嗤一笑,“哪裏會黑?我倒喜歡姐姐這樣,瞧着就痛快。”

說話間,已經催着盧嬌洗了臉,擦幹之後先用茉莉粉薄薄的拍了一層,然後用小竹片挑了一點胭脂在手中,用拇指尖輕點一下,細細的替盧嬌勾勒出唇形,再由外向內暈染開來。最後,将掌心剩下的一點胭脂拍開,輕輕蹭在雙頰,頓時泛起健康的紅暈,且不似外頭好些女子那樣血斑似的驚悚。

盧嬌就覺得臉上香香的,睜眼一看也是歡喜無限,不由得舉起鏡子左右欣賞起來。

“這個好,瞧着倒跟沒塗似的,可偏偏氣色又好了許多,人也精神了似的。”

她從小跟哥哥、父親一起長大,周圍遇見的全都是些大老爺們,哪裏懂得什麽梳妝打扮?便是外頭賣胭脂水粉的鋪子,往往教導的也都是那些大白、大紅的重重濃妝,瞧着非但不好看,反而鬼似的吓人。盧嬌十分看不慣,可自己又不耐煩折騰琢磨,久而久之的,也就随他去了。

誰知今兒才來的妹子竟十分靈巧,分明差不多的東西,也是差不多的手法,怎的扮出來的偏偏就兩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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