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那個年輕人一樣,有種說不上來的陰郁和不舒服的感覺。

想到這裏拉茲不耐煩地看了眼窗外。窗外那顆深紅色的行星和他上回看到的一樣,正緩緩地接近他們,然後很快擦肩而過。

——很快?

拉茲忽然意識到哪裏不太對勁。列車今天的速度似乎有些快。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他死死盯住窗外,但馬上就發現這确實不是他的錯覺:整個列車正以飛速穿過行星之間,向着遠方急速奔去。巨大的行星很快一個又一個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原本窗外偶爾閃過的綠色火花也變得越來越多,最後像是整個列車與空間産生了急速摩般,車外很快被刺眼的綠色瑩光包圍。

拉茲騰地站起來,向車頭的那個人沖去。

“請問你知道是要去哪裏嗎?”他急急問道,甚至說錯了幾個音。

那個人不應,依舊目視着前方,仿佛十分專注。

拉茲不得不又重複了一邊自己的問題。

“你想知道,世界……是什麽……”那人終于回答。

拉茲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他們正朝與這個世界相反的方向奔去。

☆、這樣的心情

還沒等拉茲問明白是怎麽回事,他面前的黑衣男子扔下原本拄着的手杖,慢慢向車門的位置走過去。

“喂,等等。”

拉茲下意識地去拍那人肩膀,然而剛碰上立刻有觸電般的刺疼傳來。他猛地縮回手,發現剛才接觸過的地方已變得模糊,好像最後一次見到十三那樣:渾身模糊不清,不時有彩色的光斑掉落……

他忽然就不敢往下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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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神間,那人已經走到了車門旁,甚至連開門的姿勢也沒做,就這樣直直地穿了過去,消失在拉茲眼前。

而不待他多想,異變再次發生。

列車中的照明晃了幾下便突然熄滅,黑暗驟然降臨。與此同時,車外綠瑩瑩的光像是有了生命般,沿着車窗的形狀不斷擴散蠕動着,像是某種古怪而又貪婪的生物,蠶食着外殼。

——不好。

雖然不知道車外面等着他的會是什麽,但拉茲直覺這火焰十分危險。眼看則那不詳的顏色很快就要蔓延到地上,拉茲當即咬牙,閉緊眼狠狠地朝車門沖過去。

預想中的墜落并沒有來臨。

少年等了一會兒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在另一節一模一樣的車廂尾部,那個奇怪的人也還在車頭——唯一不同的是,窗外的綠色火焰似乎吞噬的速度更快了。

——那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麽。

拉茲立刻向他沖去,然而後者的速度更快,幾步就走到了車門前穿過。

“等!”拉茲不顧疼痛,伸手揪着他的衣角一同穿過了門。

門後還是一節同樣空空蕩蕩、随時有被綠火吞噬危險的車廂。

“沒有。”那人在跨入車廂時,低低說了一句。

“你到底在找什麽!”拉茲忍着劇痛大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黑衣男子像是終于意識到還有另一個人般,轉過了臉來——然而他的臉部,還有其他原本應該是皮膚的部分都是一片模糊,布滿各種密密麻麻、不穩定的光點,像是出現了故障的老式顯像管電視機,滿屏都是刺眼的黑白雪花點。

拉茲驀地松手。指尖傳來螞蟻啃噬般刺疼。

他低眼看去,發現剛剛還只是有些模糊的指尖居然也變得和這人一樣,到處都是混亂的光點。彈彈手指,他發現這些黑白光點竟然在慢慢地、以肉眼幾不可覺的速度向上擴散。

糟糕。

拉茲心道不妙,立刻擡腳去追那個男人。但這次門後什麽也沒有。幾乎是眨眼的瞬間,周圍就暗了下來。拉茲想也不敢多想,只能憑着殘存的印象朝車門的位置沖去。

一道門,又一道門。

他飛速地穿過一個又一個回廊似的車廂,但始終看不到盡頭。漸漸地,瑩綠色的火焰沒再出現,但周圍的環境已經越來越暗。

當黑暗徹底降臨時,拉茲停住了腳步。

他被困住了。

……

“阿刻戎前哨馬上全境封鎖。”

“我知道。”十三一邊漫不經心地答着,一邊将跳躍頻率調到了當前她所能承受的最高檔。大約再跳躍50次左右,也就是兩分半鐘以後,她就可以到達阿刻戎前哨。

“十三!”密密碩大的慘白的臉幾乎擠滿了視界。如果通訊器有傳送功能,十三毫不懷疑,密密現在就會蹦到她眼前。

“最大的異變反應就在那裏,目的不明,危害不明,根據觀測具有相當大的侵蝕性。第三區已通知全境戒嚴,不排除使用‘重置’手段清除變異數據。”

“報告,拉茲還在那裏。”

和那個該死的、變異了的人類一起。

在樂園中,一旦人類的神經産生異變會帶來不可知的後果。目前最常見的毀滅性自殺會導致神經異變失控,造成原本屬于該人類的儲存數據混亂——即因為自殺而帶來個人數據失控,産生無法被主系統接受的非法程序。這類程序會不斷侵蝕其他合法程序,導致其他程序失控,擴散,變異,就如同惡性增殖的病毒。

“這種情況不是我們區的負責範圍。”密密語氣平淡,“馬爾斯的治安官會去處理。更何況這麽久了,那個新人和變異源離得太近,沒準早就……”

“我會在第三區開始地圖重置前把他帶回來。”

說完,十三直接關掉了私人通訊,拉黑。然後利落地接上全境戰鬥頻道,開始跳躍。

[注意,注意,阿刻戎前哨将于一分鐘後封鎖,請非戰鬥單位速速撤離;重複……]

冰冷機械的系統音在耳邊響起。

十三将跳躍頻率調得更高了些。

高速信息通道中,原本在她身邊有節奏地流動的數字與符號已經變得越來越模糊。不,不是數據變得模糊,而是她的信息跳躍速度太快,無法與周圍信息流同步。

在視覺連接的光屏中,鮮紅的計頻數字很快從10%變為11%,12%,并不斷勻速上跳着。一旦超過20%,十三就面臨着數據崩潰的危險,并很可能在崩潰前被系統強行切斷連接。

但她卻懶得理會,只是緊緊盯着數字,當它跳到19%的時候,下令終止超頻。然後看着數字開始迅速回落。

15%

……

10%

……

5%

當恰好落到0的時候,她從高速信息通道中一躍而出,如同從光河中縱身而出的游魚,穩穩降落在了空曠陰沉的阿刻戎地圖模塊中。

此時的阿刻戎已是空無一人,景象乍看之下似乎和她上次離開的時候并沒有什麽不同,依舊是枯草荒原伴着寂靜的河流。但只要擡頭就能發現大片異變的地方:原本陰沉灰霾的無盡天空已經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到處都是長短不一的黑色裂縫,如同孩童用刀在紙上肆意切割出的痕跡。

十三定神望去,發現痕跡似乎還有增多的跡象。

“搜索變異反應區域。”随着指令落下,她眼前彈出一個雙環形的深綠色的定位框。它們交錯着在幾個最大的裂縫間不斷移動,最後在天邊最遠處的一處重合停住。

——在那裏嗎?

十三眯眼。那個縫隙看起來和邊上的确實不太一樣,如果說邊上的縫隙都是劃痕的話,那麽這個就像是用鑿子粗暴捅出來的窟窿。

她現在需要做的并不是消滅這些窟窿——這并不是她的工作。她需要做的是進到那個最奇怪的窟窿裏去,在治安官過來用過更加野蠻的手段清理碎片之前,從混亂的信息中找出屬于拉茲的片段,把他帶出來。

[注意,阿刻戎前哨即将關閉,現在開始倒計時,10,9,8,7……]

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十三不敢猶豫,當下後腿用力一蹬,像一只輕捷的獵鷹般朝那個黑洞躍去。

然而離地不過十米,刺耳的系統自動音便開始尖叫:

[警告,當前行動将超過神經負荷,是否繼續?]

“吵死了,繼續。”

風聲在耳邊尖嘯,不斷有形狀不規則的光斑從她身上脫落,像是瓷器上剝離的釉彩。但她卻無暇顧及。此刻十三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天空上:原本鎖死的定位框已經開始緩緩移動,那個變異的源頭居然還在移動。

十三咬牙,想把跳躍頻率調得更高。

她必須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因為如果變異源更換位置,那麽以她目前笨拙的狀态,這次跳躍就只能失敗重來。

但加頻提速的指令剛剛發出,警告聲再次響起。

[警告,神經已處于最大負荷,是否繼續?]

——真是該死的脆弱的神經。

“繼續。”

[警告,神經即将超載]

“超載就超載吧。”

[非法操作,非法操作,非法操作……]

——真是麻煩。

十三咬牙冷笑:“操作強制執行。”

[操作失敗,您當前的權限不足……]

“提升權限至A級,輸入口令……”

極速跳躍間,少女艱難地擡起雙手,緩緩合十。

嘴唇快速開阖中,某個清亮的、陌生的聲音自她喉中緩緩流瀉而出:

“世間無論是何燈火,那光亮都必臣服于我。

一切樂器、詩篇、頌歌,

無論自然或者藝術,都必歸屬于我。

天上地下,

所有的勝利和贊美,都應當奉獻于我。

吾即是音樂、醫藥、預言與守護,

是此間唯一的輝光之神,黃金羽翼阿波羅。”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的落下,系統像是沉默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響起,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女聲:

[超載運作執行……極限1分鐘……祝您好運,願光明與吾主同在。]

柔和如風的女聲中,少女緊緊弓起身子,像是無法忍耐某種巨大痛苦般蜷縮起來,而在崩到極限時又猛地彈開——一對巨大的金色羽翼自她背後生出,以遮蔽天地的姿态舒展開來。

她輕輕揮動新生的翅膀,化作了迅捷的光。

……

他覺得一切像是做夢。

就好像是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候一樣,哪裏都是黑暗。

随着身上的蟻齧般的疼痛不斷蔓延,脖子以下的知覺已逐漸消失。

很快,他想,很快他就會失去自己的“存在”吧?

可是自己真的“存在”過嗎?在這個虛幻的世界中,在這個一切數據化的世界中,到底有什麽能夠證明他并非身在夢中?有什麽能夠證明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呢?

——十三。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了那個女孩。

——她會來嗎?不會來嗎?

只要一想到她,胸口似乎又傳來了節奏清晰的鼓動。心中隐隐焦灼,這樣的心情似乎分明存在,不然為何他能感覺到血液的灼熱與脈搏的鼓舞?每每想到她纖長的手指,飛揚的眉毛,陽光下炫目的微笑,心中的躁動便仿佛更明顯一些。

而當他在腦中一點一點地勾勒出她的形象時,原本焦躁不安的心卻奇跡般地慢慢安定了下來。就像是随身遭的黑暗一起變得靜默無聲。

這種只要想到一個人就會微笑的感覺,或許就是喜歡吧?

這樣只要一回頭就好像能看到她在身邊的妄想,大概就是幸福吧?

這樣的心情應該是真實的吧?

她也應該是真實的吧?

“……十……三。”

黑暗中,少年輕輕念出那個名字。

然後有了光。

作者有話要說: 阿波羅:頌歌改編自雪萊菊苣。

☆、黃金羽翼

拉茲從未見過這樣的十三。

她在他眼前飄落,身體的每一寸都散發着柔和的光,整個人仿佛就是光的化身。少女背負羽翼,身着白袍,腰系束帶,長發盤起。她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微笑,但看起來卻美麗而不失威嚴,就好像從畫冊中走出來的愛琴海女神,又或是聖堂頂端總是悲憫地注視着世人的神之使者。

——這真是十三嗎?

拉茲忽然有些不敢确認。

“拉茲!”

仿佛是為了印證少年心中所想,輝光化身般的少女突然咧牙笑了,整個人頓時變得鮮活而熟悉。

“還好你叫了我一聲。”十三非常滿意,“總算不遲。”

望着她歡喜的樣子,拉茲也不由地微笑起來。

然而兩人相視而笑不過片刻,十三很快就變得愁眉苦臉:“我們得快點出去,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真慘。”

十三找到拉茲的時候,少年已經被侵蝕了大半。肩膀以下的數據幾乎都已消失,同化成了變異數據。所幸他的頭部還在,說明侵蝕還沒有完全控制他的思維。現在她需要帶着剩餘的這些片段盡快沖出去——雖然那個人類的數據異變還沒有完成,無法對她産生侵蝕,但她目前的狀态也維持不了太久。一旦A級“英雄”權限解除,她就會強制回到C級“使者”狀态,如果還沒有出去,那麽以她當前的神經狀态,差不多會完全喪失戰鬥力。

“不要害怕。”她捧起少年的臉,露出一個寬慰的微笑。

然後在拉茲反應過來之前,少女揚起翅膀直直平揮,飛快地切下了少年的頭顱,将之收入懷中。

“……”

“走了。”沒時間解釋,十三抱着目瞪口呆的少年開始了逃跑。

而她剛要躍起,周圍的黑暗像是感受到威脅似的,突然變得濃稠而黏膩。不待少女離開,無數海藻一般的黑色霧氣自黑暗中伸出,交錯着纏上少女的翅膀。

“想留我下來?”十三冷笑,“也得看你的本事。”

她刷地張開光翼,上面的羽毛齊齊豎立起來。随着少女一聲清喝,所有光羽都化作了利箭,如驟雨般四散開去。

“刺拉刺啦”的聲音不斷響起,觸手般的黑色霧氣潮水一般地退去,但四周的黑暗并沒有因此消減。

十三心知不能再拖下去,當即抱緊懷中的拉茲蹲下,奮力将翅膀揮開。

“咚。”

光翼不斷延伸,很快觸及了囚禁他們的這片黑暗邊緣,發出沉悶的聲響。

“還不放棄?”十三再度振翅,兩篇羽翼狠狠甩開,如兩柄巨錘擲向盡頭的黑暗。

“咚”一下。

“咚”又是一下。

“啪嗒……”當揮到第四下的時候,盡頭的黑暗發出岩石碎裂般的聲響。于是十三再接再厲,又揮出了一下。

随着“轟”的一聲巨響,周圍的黑暗像是失去了支撐般紛紛向下墜落,露出背後的景象: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常青樹迷宮,空氣中不斷有豔紅似血的玫瑰飛速綻放枯萎,反反複複。腳下的土地黏黏膩膩,天空灰敗朦胧,像是某種絕望的注視。

“十三……這裏是……”

“迷宮。”十三的回答幹脆利落。但她知道實際情況遠比她說的要麻煩。

居于樂園的人類在選擇毀滅性自殺後,會因為數據暴走産生變異的迷宮。這種迷宮由屬于原主人的記憶構建而成,會根據新的規則不斷産生新的數據,同時還會侵蝕不屬于這個“新世界”的數據,就像是病毒一般,消耗寶貴的儲存空間的同時,強行攻擊改寫其他合法數據。

而生前人類的記憶有多麽幽深,産生的迷宮就有多麽複雜。

十三進來的時候,迷宮還沒變異完全,範圍非常小,她也是打着這個主意速戰速決。在“新迷宮世界”有能力并吞他倆前前就帶着拉茲出去。然而只是這一小會兒,這個迷宮已經開始變異。

“真是麻煩。”十三咕哝了一句,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沖就能解決的問題,她需要找到“迷宮”中與“樂園”連接的部分,然後打破它逃出去。

想到這裏,少女瞥了眼剩餘時間,正好半分鐘。

“祝我好運吧。”少女低喃。

她猛地揮動翅膀想要向上飛去,但身邊的常青樹牆也飛速上長着,并不給她取巧的機會。

十三并沒有繼續糾結,立刻收回羽翼向後折起,如兩柄直指前方的利刃,毫不猶豫地向前刺去,在厚厚的常青樹牆中推過,如利刃劃過黃油,強行開出了一條兩人寬的通路。大地猛地顫動了一下,如受重創。

兩邊的樹正緩緩合攏起來,像是有意識般開始自我修複。十三當即拔腿就跑,沿着開辟出來的路狂奔起來。

尖銳的黑色枝條劃在她的臉上、手上,像鋒利的刀子般在她原本無暇的身體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難看的黑痕。

但她卻不敢停下,在常青藤完全合攏之前朝着盡頭沖了出去。然而剛出迷宮,立刻腳下一滑,同時身邊有風呼嘯而過,傳來某種尖銳的爆炸聲響。她當即抱着拉茲的頭顱順勢滑倒,稍一使勁便遠遠溜了出去。沒滑多遠立刻背後一沉,似乎撞上了什麽。

十三當即揚翅朝背後抵去,借力翻身而起。這次的景象有點眼熟,和她不久前去過的維納斯聖少女廣場有些像:不同在于,地面是鏡子一般光滑的黑色材質,而不是雪白的大理石;聖少女雕像周圍不斷飛舞着的不是鴿子,而是五顏六色、大大小小的酒瓶;聖少女也并非伸着手臂滿臉悲憫,而是高高舉着一只酒瓶子,面無表情地朝她揮下。

“砰!”十三又是一個側滾翻,堪堪躲過一擊。她單手撐地而起稍微使力,整個人側着劃出一個半弧,從聖少女像的攻擊範圍內滑了出去。

表情麻木的聖少女雕像舉起右手,朝十三的方向輕揮了下。立刻有無數酒瓶子如炸彈般嗖嗖飛落。

開始的時候,十三還能借力左躲右閃,漂亮地躲過每一次攻擊。但随着時間一秒一秒低地推移,身體逐漸變得遲緩。

——到底在哪裏?

十三有些焦急。

迷宮裏漂浮着各種各樣的幻象,剛才的常青樹、玫瑰、天空,現在的廣場、酒瓶、少女像,都可以算是虛無的幻象。然而這些幻象中,總有一些與“樂園”的接縫,但往往只有那麽幾個,并且可能轉瞬即逝。而且變異後的迷宮太大了,如果她要将所有幻象一一破壞,由此來尋找出路,顯然非常不現實。她所剩時間不多,必須集中力量。

十三滑到了廣場邊緣,半跪着喘息,滿身都是大大小小、漆黑的口子。

“你出不去的。”

聖少女雕像的聲音遲鈍沙啞。

“留下來吧留下來吧。”

漫天的酒瓶子叽叽喳喳地尖叫着,将十三包圍起來。

“哦?為什麽呢?”

“為什麽不呢?”聖少女雕像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我會對你好的。”

“怎麽個好法?”十三下意識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我會将世界上所有的財富都獻于你,所有的……我可以實現你所有的心願……如果你最愛聽酒瓶碎裂的聲音,不管多貴的酒,我都可以找到,然後當着你的面粉碎它。”

“唔,聽起來不錯。”十三神色誠懇,“但是……”

“什麽?”

“但是我真覺得你的話有點多。”

應着少女的冷笑,幾片光羽自她身後飛出,朝着聖少女雕像的雙眼狠狠插了下去。随着噗嗤噗嗤兩聲,聖少女像仰臉跪下,發出低沉的吼叫,而它身上很快就像是出了故障的老式顯像管電視機,開始閃爍出黑白的雪花點。

“不要怕。”十三,“我們走。”

說着她摟緊懷中的腦袋縱身一躍,用力朝那雕像的位置撲去。

然後他們開始墜落,耳邊風聲呼嘯。

在看似漫長而又急劇的墜落中,少女像流星一般開始燃燒,先是翅膀,然後是背脊、四肢、發梢、軀幹……光迅速地從她身上剝離,并一點點帶走她的身體。

她覺得累極了,想就這樣切斷連接。但看到懷裏人類驚恐的眼神,她忽然想起件事來。

“操作中斷,”她說,“口令‘阿波羅不會飛’。”

[遵從主命。本次任務結束,共計56秒。]

“謝謝。”

[不用客氣。期待與您在輝光中重逢,吾主。]

随着耳邊柔和的系統女聲慢慢變輕,她的身體不再消失。但先前的光芒終還是散去,露出了她原本的模樣。

少女緊抱懷中的少年重重摔落在地,發出玻璃碎裂般的聲響。

“十三!”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充說明一下:

1、樂園住民能力等級:諸神(S)——英雄(A)——主管/天使/英雄候補(B)——使者(C)

2、拉茲前期需要蓄力……莫要方。

☆、銀白死神

“別叫。”

十三龇着牙慢慢爬起來,站定後不忘舉起少年僅剩的頭顱仔細檢查,确定人類剩下的關鍵部位并沒有受到侵蝕,不由松了口氣。

剛才要不是她及時中斷過載進程,大概就會強制被系統切斷連接,“憑空”消失在少年眼前。可能吓着拉茲不說,他僅剩的頭部也會在地上摔成碎片,回頭清理拼接起來非常麻煩。

“十三,沒事吧?”

“沒事。”十三滿不在乎地轉了轉脖子,四處查看:胳臂摔掉了一大塊,腿部看起來也歪了點,但好在活動不受影響。只要回頭修複下就沒問題。

看到拉茲緊咬牙關,眼睛鼻子似乎都要變紅的樣子,十三不由好笑。這個人類恐怕還不是非常習慣樂園的生活方式。在樂園中肢體受傷都是小事,只要神經盒子依然完好,随時都可以修複成原本完美的樣子。

——只是,現在和他解釋了估計也聽不懂吧?那只能換個方法了。

想到這裏,十三伸手使勁彈了下少年的前額。

“啊。”拉茲疼得五官都皺了起來。

“擔心什麽?你臉還在呢,”她努力沖拉茲寬慰一笑,“還是那麽醜……哦不,普通,不要擔心。”

少年望着她,又露出了那種讓她無比難過的表情,那種好像下一秒就要告別世界般的辛酸。

“十三。”

“……怎麽了?”

“我……我想和你說件事……”

少年的聲音越來越輕,以至于十三不得不将他端近些。然而剛剛湊上耳朵,她忽然就發現這人類徹底沒了聲響。

“……你還好吧?”

十三皺着眉将拉茲的頭顱捧回面前細瞧,卻見他就這樣在她手心裏,眼神閃爍,連耳根也有些紅。然而就是一言不發。

“到底什麽事?”

少年目光游離了片刻,忽然在她身後頓住。

“啊?

“十三後面!”

十三想也不想,把拉茲朝懷裏一塞縱身向前撲了出去。

“轟!”

幾乎是在她起跳的瞬間,背後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掀起的巨風狠狠地将她拍翻在地。

十三抱着拉茲在地上滾了幾滾卸去力道,半蹲而起。

幾乎就是剎那的工夫,阿刻戎前哨的天空變得陰沉一片。剛剛天空中還只是裁紙刀劃痕般的細小裂縫已經擴大并彙聚在了一起,以最大的那個為中心,變成了橫亘在空中的巨大罅隙,閃爍着密密麻麻的雪花點,像只緩緩睜開的眼睛般逐漸擴散開來。

——居然又異變了?

十三對于這擴散速度有些心驚,更讓她感到驚訝的第三區防衛中心的處理速度。按照往常的習慣,在一次變異之後,應該就會有戰鬥單位前來清除異變。但這次的異變從開始到擴散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依然連處理人員的影子都不見。

不待她多想,天空中那個眼睛形狀的影子眨了眨,無數道黑色的細長的影子從中飛了出來。

——不好。

十三心道不妙,立刻拔足狂奔。剛才的1分鐘超負荷運作基本已是十三的極限。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毫無戰鬥力。

變異後的影子移動速度比她想象的更快,不過是一會兒,已經在她身上劃了好幾條口子。

十三試圖下達跳躍指令,但鮮紅的“禁止通行”立刻跳了出來,提醒她當前全圖區域封鎖的無情現實。

“咔嚓。”

随着一聲脆響,十三直接被貫穿小腿釘在了地上。而那黑白雪花點很快順着貫穿的部位開始侵蝕她的身體。

“該死。”十三咒罵一聲,毫不猶豫地揮手超自己腿部劈下,然後一個側滾,堪堪躲過朝着她胸口飛來的另一道黑影。

“十三,你放我下去,先走吧。”胸口沉默了許久的少年頭顱突然悶悶地說了一句。

“什麽?”

“他們……好像是沖我來的。”

拉茲說得有些艱難。從離開那個縫隙開始,他就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惡意如影随形,像是毒蛇一般冰涼而邪惡。

眼看着十三越跑越慢,拉茲心裏焦急,正想和她說些什麽,卻見少女被擊中摔倒——而他卻被很好地護着,毫發無傷。

——多麽沒用。

拉茲自嘲。

——與其繼續成為負擔,被人嫌惡、抛棄,不如先主動放棄吧。

他想。

“我不。”然而得到的是想也不想的拒絕。

少女垂首看她,面容一片模糊,完全不見平日的精致美好。碎屑一樣的彩色光斑,一點一點地從她身上剝落。這個樣子應該是非常可怕,但拉茲看了只覺得鼻子發酸。

“絕不。”她又重複了一遍,雖然面容支離破碎,但眸子依然閃亮。

“可是……”

“沒有可是,它是沖我來的,愚蠢的人類。”十三當即反駁,“閉上眼。一會兒發生什麽都不要睜開。”

他順從地閉上了眼,然後感到她将他抱得更緊了。

少女懷中溫暖,柔軟的手臂環繞着他的臉頰,吐息吹拂在他的耳邊。他聽到她開始低喃,聲音輕快卻不失堅定,帶着某種刺痛的熱意。

他聽不太明白,但分明感到了一絲熟悉,他想那大概是某種禱詞,就像她第一天帶他進入樂園時那樣。

“沉默。”

就在他思考那禱詞究竟是何含義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中斷了少女的禱告。

——這家夥!

十三猛然發覺自己無法發聲,不由怒視打斷的家夥。然而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救星來了。

這個剛剛出現的身影渾身上下都覆蓋在某種輕薄的液體盔甲之下,從頭到腳都像是包裹着水銀般閃閃發亮,但卻沒有水銀的沉重之感,反是像月光般輕盈。從十三的位置看不清她的面容,然而這樣窈窕纖細的身形顯然屬于一位少女。

月光般的少女淩空一個輕蹬,在迎面撲來的黑色箭雨中,雨燕般靈活地旋轉翻躍,閃過所有攻擊的同時,飛速接近已變異大半的天空。她手腕輕揚中,無數飛彈般的光點反向空中變異的巨眼撲去,發出暴雨般密集而清脆的聲響。

像是感到了威脅般,那巨眼開始急速晃動起來,猛地收縮成漆黑一團,并越縮越小,接下來那小小一團驟然炸開,化作無數細小的黑影密布天空。下一秒,所有黑線都猛地張開,成為和剛才巨眼相似的無數小眼。

“呵……”半空中的少女發出輕笑,當下微鞠一躬,像是對這樣具有迷惑性的創意表示滿意。

不待她挺直身體,比剛才更為密集的箭雨就已漫天撲來。她不慌不忙擡臂劃出一個半月的弧度,身前立刻出現一面等身高的透明巨盾。

盾後,少女緩緩做出拉滿弓的姿勢,一臂直伸,一臂屈起,五指驀地收緊又猛地松開。

“爆。”

随着清呵響起,一枚銀色的光箭朝着某只眼飛了過去,“噗嗤”一聲正中核心,發出入肉般的聲響。

命中的剎那,整個阿刻戎前哨似乎微微顫抖了一下。

接着滿天的黑色眼睛像是受到了驚吓般,再次聚攏成一團黑洞。并且很快,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龐大的黑影像是粘稠的墨汁一般緩緩從那洞中滴下,如漆黑的巨卵向着地面飛速砸去。

落地的剎那,那團黑影像瘋了一般像十三的位置蹿去。

——這是挑軟柿子捏的意思?

十三暗暗捏緊了雙手。剛才上面打得火熱的時候,她已在禁言狀态下手動輸入口令,完成了前期準備,只等待“确定”指令下達就能夠完成越級。雖然大概也就能超負荷運作5秒,不過躲過最後的一擊應該沒問題。

眨眼的工夫黑影已近在咫尺,帶着沉悶的吼聲。

(“安……”)

——還能說話啊。

十三冷笑,揚起了指尖。

(“安妮……”)

指尖頓住。

十三一臉驚疑。

黑影已在面前,十三卻怎麽也發不出最後一個指令。

這個名字比“沉默”指令更為可怕,讓她全身的神經都仿佛陷入了石化。

無法思考,不能反應。

黑影猛地伸長,朝着呆滞的少女猛地撲了過去。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那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如月下的箭矢帶着冰涼的銳意。

“行走在夜空中的銀色獵手啊,

願您的恩澤覆蓋大地,

賜予敵人永恒的安眠。”

“咔……”黑影在十三面前兩步處頓住,再也無法前進半寸。

“你說什麽……”

(“安妮……”)

黑影發出嘆息般的聲響。

(“不要……離開……安妮……”)

“……安妮?”

(“安妮,安妮,我的安妮……”)

它發出欣喜的,像是哭泣般的聲音。然後從黑影正中的那點銀色箭尖開始,裂縫變得越來越大。最後正團影子像是龜裂的甲殼般紛紛剝落,露出那個形如槁木、面如死灰的人來。

然而當他擡眼看向十三時,眼神卻卻驟然點亮,帶着回光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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