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三回到私人地圖的時候依然覺得有些心塞的
的!”
“還有我的!”
呼聲此起彼伏,但十三很容易就注意到,當所有人都在喊的時候,只有瑪莎身後的人,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
“你呢?”瑪莎并沒有遺漏,或者說,她更像是刻意把這個人留到了最後。
“我……”鬥篷中傳出的聲音聽起來鼻音很重,“我只希望……我只希望……她能回來……”說完這個人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跪伏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我只想要傑西卡回來!”
……
接下來的混亂已經不需要再看,拉茲像是知道這點,很快就中斷了連接共享。
“這個……是我錄下來的,現在樂園和網路一片混亂。信息很雜,不太好整理。關于傑西卡的線索就只有這一點……”
“哦。”她點頭微笑,表示知道。
“十三?”拉茲猶豫着喊了一聲。
“嗯?”
“你……還記得傑西卡嗎?”
“一個人類?”
少年終于露出了她所熟悉的、驚惶的臉色。
“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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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的臉色變了又變。
十三奇道:“你真的沒事嗎?我的意思是,她是我曾經的任務對象,一個人類。”
“人類……”他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人類……人類?”
“喂。”
“我懂了。”
“什麽?”
“總有一天……”他微笑,“你會忘記我的吧?就像曾經和你接觸過的人類,和傑西卡一樣。”
“總有一天,當我的神經衰老到再也無法修複的時候,你應該就會忘記我了。然後很快你就會接到一個新的任務,然後和那個人類成為朋友……直到某一天,你會以懷念的口吻說起來:‘啊,在我還不是很懂事的時候,曾經遇到過那麽一個愚蠢的人類,還和他成了朋友,天真地以為我們會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但其實我早就忘了他長什麽樣子……唔,不過是一個人類罷了。”
“我真傻。”
她的神情終于變了,不再是看不出任何內容的微笑:“等等,我剛才……我只是……”
他單手捂住了眼睛,只露出唇角的微笑:“但是這世界上,除了樂園本身和樂園中的你們,又有什麽是永恒不滅的呢?”
她露出有些難過又有些了悟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怕我忘了你嗎?不會的,我答應同你一直做最好的朋友,我就會一直記着你,只要我還在這裏。我的記性很好,真的。”
少年依然捂着眼睛,指縫間不斷有淚水落下。
十三明白那種人類才會有的東西是什麽,意味着什麽。但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看了之後會這麽難過。
也許是因為和人類在一起的時間有些久了,這樣的情緒居然慢慢能夠影響到她——同病毒一樣……
她不敢往下再想。
她想自己現在最正确的做法,應該是沖出屋子,離這個人類,還有所有和人類有關的事情越遠越好。
但卻偏偏走不了。
“我不會忘記你的,我從來沒做過神經切除手術……不管發生什麽,不管經歷什麽,不管多麽痛苦的回憶,我都一直好好保存着。哪怕以後進行神經轉移,它們也會随着我一起。”向來敏銳的神經變得混沌,她語無倫次地說着自己也不懂的話。
“如果你不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十三咬着嘴唇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這樣吧,我告訴你我的秘密,我告訴你三個最大的秘密……你說過,人類掌握着別人的秘密就會比較安心,對不對?”
拉茲慢慢放下了手,眼睛看着濕漉漉的。他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第一個秘密是,我曾經有過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在你之前,她是陪伴我最久的人,我一直在找她。但是……所有人都不記得她了,所有人。”
“第二個秘密是,當她走了以後,每當我害怕哭泣的時候,我就會抱着那個玩具熊,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泣……啊,一直這樣,包括現在也是。”說完她仿佛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手指絞在了一起,扭來扭去。
“最後一個秘密是……”她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些,“其實連傑西卡都不知道,我有名字的,不需要諸神賜予,我從誕生起就有名字……我的真名叫……記住了?”
少年的眼神終于有了點閃亮的色彩。她摸摸臉,像是自語:“我想,我大概和這裏的人類,哦,還有樂園住民都不太一樣,嗯。真要說起來,我覺得我和你更像一些,愚蠢的人類。”
“啊?是嗎?”他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歪着腦袋,像是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頭:“應該是吧。”
說完兩人對視,相互盯着對方的臉看了片刻,然後忍不住撲哧一笑,接着相互趴在他肩上莫名地笑了起來,仿佛怎麽也停不下。可笑着笑着十三發現好像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聲音了,而且那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哭泣?
她有些吃驚。并且很快意識到,不知道何時她已經窩在了拉茲的懷裏。臉硌着她送給他的胸針,有些難受。她稍微掙紮了一下,卻發現少年似乎摟得很緊,透着某種緊張不安——不知道為何十三突然想到,自己平時摟着玩具熊的時候是否也是這個樣子呢?一念及此,她便也不再掙紮,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窩在他的懷裏,想象自己是一只巨大的玩具熊,躲在另一只同樣毛絨絨的、巨大的玩具熊懷裏。
這樣想着,想着,整個世界就好像變得柔軟而溫暖起來。
她想,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哪怕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就這樣也很好。
不會覺得胸口空空落落,也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火。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吶,十三。”
“嗯?”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可以答應你三件?”
“不,一件就夠了,就一件……你要記得回來。”
“……好,我會回來的。”
“那麽,”他望着她,眼裏滿是溫柔與不舍,“EP10013,請把我的朋友傑西卡、吉米帶回來好嗎?”
……
黑暗中,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過了許久,他突然開口。
“對不起。”
“為什麽要道歉?”聲音如沉鐵般的神祇問道。
“我沒完成你的囑托,我應該看好她的……不,我是故意放她走的。”只要發布任務,樂園中的住民接收後即會執行——非任務取消不能終結,他們即是因此而生。
“哦。”
“不懲罰我嗎?”
“不,沒必要。”紅發如鏽鐵的神祇拍拍少年的肩膀,“來吧,到時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補完,已然又成了一只廢貓……(淚
☆、訴求
——樂園中的數據出現了重大問題。
當十三解除連接時,面色已是慘白一片。耳邊溫柔的女聲傳來:
[吾主,是否繼續進行搜索?]
“先等等,我需要休息一下,好好想想。”
因為太奇怪了,她已經像上次拯救那幾人一樣,直接進入廣袤的樂園數據中搜索,卻無論哪裏都找不到關于任何傑西卡的數據碎片。
——太幹淨了。
哪怕是傑西卡因為神經受到過度沖擊,失去了連接,但作為人類的他們,一定會在樂園中留下一小段數據,這是他們在樂園中的“坐标”,相當于在樂園中的“軀體”,沒有它,任何人類在中斷連接以後都不可能再重新連回。上次拉茲受損雖然嚴重,卻依然有這樣的“坐标”殘骸保留下來。
但傑西卡沒有。
幹淨得簡直像是……被徹底回收了一樣。
十三拒絕接受這個想法。
回收,對人類來說意味着“坐标”的徹底損毀,相當于寄存在樂園中的“肉體”毀滅。當坐标消失的時候,系統即會判定該人類“不存在”。
但是回收指令只能對“非生物”執行,依據不能相互傷害的第一原則,樂園和人類之間,人類和人類之間,并不能執行該指令——除了兩種情況。
第一種即是變異。
但在十三看來,傑西卡沒有任何理由變異,沒有。她那麽活潑、開朗,從拉茲的話和她們最近的接觸來開,她絕對沒有自我毀滅的理由,更不可能變異,被樂園治安官回收。
另一種,就是傑西卡已經“死亡”,被系統強制執行回收。
當被判定為死亡時,傑西卡的神經會徹底中斷與樂園的連接,她存在于樂園中的“坐标”也會消失——出于系統運作效率的考慮,不會有任何相關信息保留。
但是傑西卡怎麽可能死亡?
他殺?這裏沒有任何人、任何存在能直接傷害她。
自然死亡?這簡直比第一種情況還要荒謬,她還那麽的年輕,進入樂園也不過只有五年,怎麽可能……
無論哪種情況讓十三都無法接受。但除此之外,無法解釋為何哪裏也找不到她。
難道是數據出現了問題?
十三咬牙。
除了這樣搜索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胸口,掌心傳來疼痛的感覺——是金薔薇胸針。拉茲硬是違背人類的送禮原則,将她給他的禮物還了回來,說這是“幸運物”。
——奇怪的想法。
但十三此時不想稱之為愚蠢,因為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想要确定人類是否存活,有更簡單的辦法,那就是找到身體,直接檢查。
[跳躍準備。]她捏了下耳釘。
[謹遵主命。]
通過熟悉的高速通道,十三來到了最初的那個地方,阿刻戎前哨。鉛灰色天空,冰涼的長風,還有一望無際的荒原,一切如舊,包括那條漆黑的河流。
所有人都知道,要進入樂園必須要通過阿刻戎前哨,但卻幾乎沒有誰知道,真正的入口在哪裏。
河水湍急卻寂靜,無法倒映出任何影子。
她伸出手去,試探性地接觸了下,卻在碰觸到水面的瞬間縮了回來。
——太疼了。
無法言喻的疼痛,如同自神經深處直接鑿下。
“咦,你怎麽會在這裏?”身後突然有聲音傳來。
十三驚得猛地轉頭,卻見一個有點眼熟的家夥站在邊上。黑色的頭發像拉茲的一樣柔軟,但眼睛卻不失溫和的深棕,而是某種更為不詳瑩綠。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是啊,真巧。”他笑起來的樣子十分親切好看,若是換一個場所,十三會覺得他是十足的好人——事實上,在第五區治療中心時,她為了修複神經,曾與他有過幾次接觸。
“你怎麽會在這裏呢?”他反問。
“我……”十三猶豫了一下,對方是住民,應該可以信任。但不知為什麽,此時她的心裏有種莫名的抗拒。
“啊,對了,處于禮貌,我應該先回答你的問題。唔,我是在找我的朋友。”
“朋友?”
“對啊,很久以前,她帶着好多好多人一起從這裏出去。然後她告訴我要回來,可最後她沒回來。所以從那以後,我沒事總會過來看看,希望能看到她。”
“你知道怎麽出去?”
“啊,是啊。”
“那你為什麽不出去找她?”
聽到問題,綠眸青年的神情看起來有些無奈,又有些憂傷:“我辦不到。”
“哦。”十三不知道該怎麽接。
“但是你可以,”青年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很快又變得快活起來,“你可以出去。這樣吧,我告訴你出去的辦法,但你得幫我一個忙。”
“什麽?”
“如果你能出去,那麽幫我找找她吧。”
“可是,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他露出一絲急切,“你想找你的朋友對吧?但是所有被回收的人類,身體都會立刻被放逐到地上界,哦,他們說那不叫放逐,叫安葬。”
十三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所以你得快一些了,要是快的話,沒準還能趕得上。”
“你确定?”
“當然,你看,我提供出去的辦法,你找你的朋友,順便找找我的朋友,沒有任何損失,雙贏,不是嗎?”他笑了,綠眸瑩然。
“……好。”
“這就對了,啊,她的名字叫安妮斯朵拉,是個身上帶着薔薇香氣的女孩。”
……
密涅瓦要塞前,人類與住民派來的代表、本次聖少女的擔任者海倫依舊對峙着。
“說出你們的訴求。”
面對着沉默而疲憊的人群,銀發的少女微笑絲毫不變,帶着恰到好處的疏離與禮貌。
“交出上次傷害事件的肇事者。”
“抱歉,根據指令,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交出她。”
“那我們要求脫離樂園。”瑪莎仰着臉,她原本精致的眉眼已經有些模糊,“我們想要回去。”
“抱歉,根據指令,你們并不能脫離。”
“為什麽?”
“沒有誰能從樂園中脫離,這非常不安全。”
“那除此之外,我們沒有其他訴求。”
類似的對話已經進行了至少不下十次,但海倫依舊保留着絕對的耐心,很好地向人類昭示了她的神經強大與完美。
如果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如果沒有意外,海倫堅信,人類很快就會堅持不住,然後放棄。
可就在此時,天幕打開了。人們清楚地看到天空裂開一個巨大的罅隙,露出另一端深邃的、星星滿布的模樣,接着他們看到一道流星般的影子竄了出去,當着所有人的面。
而那樣的輝光,只要看過一次,就永遠也不可能忘記——正是當初那個突然出現、将傑尼卡制裁的家夥。
注視着那樣的光輝,所有人的腦中突然傳來尖銳的疼痛,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而當他們再度睜開時,卻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黑暗、粘膩、溫熱,像是深埋于地下的巢穴。他們想要動,卻發現四肢無比沉重無力,像是被什麽禁锢住一樣。漸漸地,當眼睛稍稍适應了以後,他們發現這裏并非黑暗,而是流溢着幽藍色的光,就像地球上的海中一樣。而不同的是,他們的背後矗立着的鋼鐵支柱,直通海底,上面布滿着接口與線纜,不時有幽藍的電光冒出,而他們就像果實般懸挂其上,赤身L體。
在重回樂園之前,他們看到的最後景象就是一顆巨大的、灰敗的果實緩緩上浮,輕飄得像是一團棉絮,又像是一捧黑灰。
很快,伴随着尖銳的神經疼,他們又再度回到了樂園中的密涅瓦要塞,肢體輕盈,雖然疲憊,卻完全無損。
而剛才所見的詭異恐怖,仿佛不過瞬間的噩夢。
幾乎所有人類心中同時浮現出類似的疑惑:
這裏是哪裏?我們又是在哪裏?
“剛才是哪?”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依然是瑪莎,似乎是因為剛才沖擊太大,她的面容像是暈開的妝容,變得深淺不一。
“無可奉告。”
“告訴我們。”
“剛才那個是不是現實?”
“為什麽要知道呢?”海倫終于收斂了笑容,神情冷淡得像是月下的雪地,泛着冷冽的光,“只要什麽都不知道,只要留下來,你們就能開開心心地活下去,為什麽不能就這樣接受呢?為什麽就不明白呢?”
“難道你們向往地上界嗎?那樣的地方……充滿了戰争、饑餓、恐懼、貧窮,當初你們都是這麽說的,當初是你們抛棄了它,選擇離開它,如今卻想要反悔嗎?”
“那又如何?我們應當擁有選擇的自由。”
“抱歉,”海倫又露出了那樣禮貌的微笑,“根據指令,你們并不能脫離。”
原本有些騷動的人群,在聽到這句話時沉默了一瞬。但只是一個喘息的瞬間,憤怒如積蓄已久的熔岩,終于沖破了單薄的地殼。
“借口。”
“謊言。”
“騙子。”
“剛才那是什麽?”
“什麽都不解釋,當我們都是傻瓜嗎?”
“交出樂園。”
“放我們回去。”
各種各樣的抗議如浪潮般喧嚣,漸漸彙聚成一致的聲音。
瑪莎笑了,邁前一步。雖然在面前巨大的銀白死神承托下,她看起來是如此的單薄,但因為挺直的脊梁,無畏的笑容,居然也有了幾分凜然的意味。
她開口,而同一時間,所有在場者的本地防務頻道中都傳出了她的聲音:
“我親愛的同胞們,很久很久以來,我們将樂園視作天堂般的存在,卻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最初的時候,是誰創造了樂園?
是蟲族嗎?
是樂園的住民嗎?第二代,第三代,還是站在我們面前的這位第四代?
不,都不是,答案衆所周知。
是第一代神祇。
而他們是誰?
是人類。是我們人類。
那麽我們不禁要問:既然是人類創造了樂園,那為什麽我們失去了對它的控制?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所創造的原生種爬到了我們的頭上?又是從什麽時候,我們就像圈養在農場的牲畜一樣,被關在虛拟的世界中,卻對自己未來的真正命運惶然無知?
不能理解,無法容忍,難以原諒啊,我的同胞們。
既然是我們創造了這裏,那就理應享受一切,控制一切,擁有一切。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可為何做不到呢?為何無法反抗呢?
這并非是因為我們懦弱,或是喪失了對自由的追求,而是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手中的武器——控制它們、反抗它們、消滅它們的武器。
一直以來,束縛着我們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第一原則,人類與住民之前無法相互傷害。但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它們已經繞開規則,傷害了我們——無數遍。
難道我們只能這樣一直默默承受下去嗎?難道我們只能在這裏任由原生種操控嗎?難道我們只能這樣迎接死亡的降臨嗎?
不,我親愛的同胞們,偉大的奧林匹斯意志已經給出了指引。從今天起,我們将擁有自己的武器——在樂園中一直被我們所畏懼的、為它們所清除的,其實即是天賦的武器,當你聽從內心的變化時,即擁有了反抗的武器,追求自由,掌握自身命運的武器。”
随着每個字句落下,她滿頭的金發都褪去了燦爛的色澤,轉而變為所有人類深處記憶中的模樣,雖然外貌完全不同,但那頭銀發分明是傳說中才有。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站在他們面前,與那個來自樂園的原生種對峙,最後舉起手中的劍刃與長|槍,砍下了對方的手臂。
——誰才是聖少女已無需多言。
同樣也是在那一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第一規則解除了。
從今天開始,他們可以反抗,可以傷害,可以殺戮,可以用久違的方式來追求自由了。
樂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歡與混亂中,恍如真正的節日。
……
三日後,第一起民間傷害事故很快就出現了。
一個前來談判的樂園特使被暴怒的人們釘在妖靈芭的巨幕投影上,原本漂亮的臉蛋,成了閃閃發亮的碎片,紅色的頭發豔麗極了,就像夕陽下燃燒的天空。
背後是巨大的同色文字:
——“爾等本由人類創造,理應臣服。”
作者有話要說: 夜深人靜寫文時_(:зゝ∠)_枕頭和床居然聯合睡意一起放過了我
☆、守候你的謊言
第一天過去了,她沒有回來。
第二天過去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他在積滿了白雪的庭院等了又等,直到睫毛和發梢都凝上了露水,只要眨眨眼,就濕漉漉的一片。
——怎麽會不明白呢?
她說“我會回來的”。
會,表示許諾,也表示可能性。這句話翻過來說,便是“我可能會去找你,也可能不會。”現在看來,不會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不,幾乎已經是确定了。
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她要是知道自己在這裏不休不眠地等了三個日夜,會怎麽說呢?
大概會笑得一臉燦爛,然後說,“幹嘛總是用這樣充滿希望的眼神看着我呢?你總歸要失望的啊,果然是愚蠢的人類。”
真的挺蠢的,他想。
準備好的禮物不曾給她,本應由他嘴裏說出的道歉,也因為猶豫沒能說出口。
想做的事情有那麽多,卻沒有一件能做成。
如果能早一點承認自己的無能,早點放棄追逐,大概會很開心吧?
——可是做不到啊。
她曾借酒醉親吻他,清醒了過來卻又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口口聲聲說他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向他許諾,會一直陪着他。她說過他們會是最好的朋友,一直在一起,一直。
他捂住臉,但這次卻什麽都沒有落下。焦灼、憤怒、嫉妒、不安、恐懼……各種陰郁的情緒如黑色的火焰,開始慢慢地蠶食他的理智與柔軟的情緒。四肢百骸都開始疼痛,心髒的痛覺傳達到指尖,難受得讓他想整個人縮起來。但他卻生生忍住了那樣的疼痛,按上了胸口,從那裏傳來的跳動,應該也只是屬于虛拟世界的真實。
都是假的。
他記得她說的話,每一個字節都好好地記錄儲存了下來。
——騙子。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說道。
“騙子。”他動了動嘴唇,聲音卻同洇出的白氣一起,輕得連他自己都沒有聽清,便消散在了冰涼的空氣中。
……
伏爾甘找到拉茲的時候,他還立在樹下,身上落滿了白雪,仿佛被凍僵了一般,整個臉上的表情都是凝固的。
“你還好麽?”火神問。
“嗯。”少年應了一聲,輕如身上的簌簌落雪。
“她暫時回不來了。”
“我知道。”
“你想找她嗎?”
“我不知道。”
“唔,”火神仿佛陷入十分苦惱之中,損毀的半邊臉深深地皺了起來。
少年動了動臉上的肌肉,露出一個僵硬而奇怪的微笑:“說起來,您找我是做什麽呢?”
“啊,樂園有了□□煩,來自人類的麻煩。”
“為什麽找我呢?”他的笑容漸漸變得柔軟而真誠,“我只是一個什麽都做不到的人類啊。”
“不,根據我這段時間的檢測,你的神經數據……非常驚人。”
“哦?那你們需要什麽呢?”
“我們需要一把利刃。”
“那我能做什麽?”
“成為那把利刃,背叛你的同類,供我們驅使。”
——同類?
他忽然笑了,笑得特別大聲,捂住了臉幾乎要滾倒地上。當他挪開手時,面上依舊挂着微笑,卻是從未有過的放肆,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純潔與邪氣。
“好啊。”他答得特別痛快。
似乎沒人能發現呢,十三。他想,除了你,我在這個世界上又哪來的同類呢?
“你不擔心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嗎?”火神完好的半邊臉注視着少年,顯得平靜無比。
“什麽?”
“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議,那麽你将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進行神經強化。這個過程對人類來說,大概會非常痛苦——一旦開始,就無法終止。”
“好。”
“如果你無法承受那樣的痛苦,不僅你在這裏的存在會因為神經紊亂而被抹消,你原本的身體也會因為改造失敗而廢棄,也就是說,你會死。”
“如果成功呢?”
“那你将變成和我們類似的存在。”
“你們,還是你?”
“……我。”
“好。”
“我答應你。”
“那麽和我來吧。”
火神帶着少年來到了他的“鍛爐”旁——赭紅的峽谷裏布滿着傷疤般縱橫交錯的的罅隙,蒼綠色的岩漿自這些罅隙中歡騰跳躍而出,帶着黑色的火焰,如敏捷貓科動物般,不時舔舐着周圍的岩石,将它們烤上暗沉的顏色。
——它們很餓。
少年知道。
“進去吧。在完成之前,你不能出來。”火神再次強調,“你将經歷666次死亡般的鍛造,直到成為無法再次死亡的靈魂與存在。”
他點頭,就這樣徑直走進岩漿中,化成了黑灰,随着硫磺與鋼鐵的氣息一同沉浮。
黑色的火焰吞沒了他,将他焚燒得面目全非再重新加以鑄就:
他的頭發變得比永夜更長,顏色變得比絕望更為深黯,膚色變得比沉默更加蒼白,他覺得心髒裏似乎被注入了什麽冰涼的氣息,而那種氣息拒絕一切柔軟的情緒。所有的溫柔、期待、憐愛、同情統統歸于緘默。
他想如果他還有願望,那麽實現它的唯一途徑便是掠奪與毀滅。
“你将繼承無盡的荒原主宰之名,從這一刻起你即是死亡、沉黯、深淵、幽冥,是寂靜宇宙中所有生靈的唯一歸宿,世人皆知你的名姓,卻無人敢歌頌你的名號。沉默是他們表達敬畏的唯一方式,唯有恐懼可堪做你的冠冕,唯有哀嚎可成為你的頌歌,唯有白骨可鑄就你的王座,唯有冰涼的灰燼可以匍匐親吻你的腳尖。無情是你唯一的面具,你即是仁慈與公正。”
——“今賜汝予名普魯托。在你的庇護之下,唯有永恒的安寧。”
☆、間奏:完美的世界(四)
有星星墜落了。
他看到一顆巨大的金色星星自遠方落下,拖着長長的、銀白色的尾巴,向着浮島的盡頭飛速奔去,映得半邊夜空亮如白晝。
——真美。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它,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它狂奔起來。然後他感到自己的腳下越來越輕盈,就像長了翅膀一般——事實上,他感覺到自己确實化作了一陣風。
這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的感覺。
內心沉甸甸的,滿是難以言狀的興奮與期待,身體卻輕盈無比。
真想追上它啊。
他感覺到自己靠近了些。
馬上。
他感到自己變得更輕快了些,原本還在遠方的星星轉眼已經近在咫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散發着耀眼卻并不刺目的光。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它,卻不料指尖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嗷!”
維吉爾發出一聲慘呼,猛地跳起,将手上挂着的家夥狠狠甩了出去。
它“砰”地砸在不遠處豎起的半個機翼上,又“啪”地落下,也發出“嗷嗷嗷”三聲慘呼,絲毫不肯示弱。
“蛋黃醬!”維吉爾怒瞪,迅速脫下帆布手套,檢查了下手指,所幸自己睡前沒摘,不然又要給驿站的大黃牙白打一個星期的工。
對此蛋黃醬顯然一無所知,它并沒有在地上爬很久,又嚎了兩聲便一個骨碌爬起,嗷嗚嗷嗚地沖他撲了過來。
維吉爾戴上手套,想要摸摸蛋黃醬的頭,安撫下它。但後者顯然毫不領情,沖着他的手張嘴就咬。
“搞什麽?沒人啊?”維吉爾聞氣味也知道,他周圍沒人——至少在這半個損毀飛船的空間裏,只有一人一狗。
蛋黃醬對危險十分警惕。
但今天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維吉爾仔細回想了下,他昨天收集到的貨已全部上繳,所得盡數換成了食物,到手的第一時間就全塞進了肚子裏,再安全不過,沒有誰會來打他的主意,沒有誰……
蛋黃醬幾次嘗試未果後,又開始咬他的褲腿,将原本的牛仔毛邊啃得更加破爛蓬松。
“唔?是要出去?”維吉爾有些猶豫。他上個月才剛滿十四歲,正是可以開始做搬運工的年齡,也是夭折率最高的年齡,“可是這個時間……”
夜間的浮島總時充滿了各種不确定性。白天茫茫的沙地會開始悄悄流動,原本零落的垃圾山也變得密布陷阱——上個月有個愛吹牛的家夥,就為了昭顯自己的膽量,特地挑了個沒月亮的夜晚,想要爬上這一片最高的垃圾山“大峰9號”,結果還沒到半腰,就調到了一個古董渦輪發動機中,摔掉了半條腿。
大黃牙說,幸好這發動機是廢的,不然這家夥就該告別這個世界了。說這話的時候,大黃牙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顯然心情好極了:畢竟才一個晚上,就有人願意為了換取義肢,簽下“五年”的賣身契,确實是件值得高興與欣慰的事。
維吉爾一點也不想欠大黃牙什麽。後者是這一片出了名的吸血鬼。只要欠了他的,那怕變成幹屍也能被他給扒拉出價值來拆解賣了。
“蛋黃醬,我們明早再出去如何?”他腿上用了點勁,“他們說晚上外面還有怪物啊……有什麽事也等明天吧?”
像是聽明白了維吉爾在說什麽,蛋黃醬松開了他的褲腿,嗚嚕嗚嚕地叫了幾聲,仿佛十分不情不願。
“好啦好啦。”維吉爾拍拍它的腦袋,坐下拽過化纖棉半露的睡袋,打算繼續休息。卻不料蛋黃醬噌地蹿了出去。
“喂!等等!”維吉爾一驚,立刻翻身而起沖出了遮蔽所。
外面是一望無際的幽藍沙地,幾乎和夜空融在了一起,只有依靠零星散落其間的垃圾山,能勉強分辨出天與地的界線。
順着冰冷的夜風,蛋黃醬的吠聲遠遠傳來。不過是眨眼功夫,它已經跑出了老遠。維吉爾躊躇片刻,終是放不下心來,只得跟着地上那串模糊的梅花小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了上去。
只是顯然,這樣的奔跑遠不如夢境中那般來的美好。夢境中他在追逐一顆美得無與倫比的星星,這裏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