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三回到私人地圖的時候依然覺得有些心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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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後的家夥繞到了大黃牙面前，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年輕人，黑發黑眼，那種無辜極了的笑容，看起來和巴沙最讨厭的羅伯特像是一條生産線出來的。
“你……什麽時候……來的？”
“啊，原來你想問這個問題啊。”年輕人彎眼笑了，“我早就來了啊。不要誤會，不是在等你，是在等她。”他說着指了指地上還在掙紮的女孩。
居然和羅伯特是一夥的。
大黃牙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你……不能……動……我。”
“哦？”
“我……剛才發了信號……巴沙大人已經在路上了……”
“你說巴沙啊，”年輕人挑眉，笑容比剛才還要燦爛，“羅伯特正好找他有些事呢。”
“我是……巴沙大人的直屬……”
“這樣啊，”他點頭，“我會記得告訴巴沙，說他有個忠心的下屬為了追捕流星，不幸遇難。”
“你！”
大黃牙瞪大眼，張嘴似想要大喊。
然而寒冷與麻木的感覺已經蔓延到了心髒，并順着血管一路上行。他的表情在一瞬間凝固，整個人呈現出淡紫的顏色。
年輕人松手，手中原本三百多斤的胖子砰地落在地上，四散成灰，就像一只瞬間抽去了外罩的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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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他帶着滿臉的笑容，轉身走向地上的女孩，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網。
女孩似乎感到有人接近，猛地瑟縮了一下。
“別怕。”他輕聲安慰。
“你……”她的雙眼看起來有些茫然，似乎認不出眼前的人。
他擡手去拽她身上的網。強韌到足以抓捕蟲族的合金磁力網，在他手下如同棉線般輕松斷裂。
他伸手将她抱了出來，輕聲寬慰：“是我。”
“……”
“十三，是我，我是拉茲。”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超綱……
說明一：分兩部分更新。另一部分是好戲，我修修，稍晚再發_(:зゝ∠)_
說明二：十三的武力值主要是在樂園才能體現。強大的是神經不是肢體，雖然身體也不差。拉茲則不太一樣，他已經徹底改造過了，從裏到外……
☆、無盡的追逐（下）
——拉茲。
她聽到那個名字的瞬間，原本緊繃的神經突然放松。
她覺得自己像是飄離了地面，離他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卻無法分辨。
現實和夢境之間的分界突然被打碎，眼前所有的景象都變得模糊。她失去了所有真實的感覺。
恍恍惚惚中就回到了那個醉酒的雪夜，依稀是相似的感覺。或許比那個時候還要安心些，那時她好像也是像現在這樣一頭撲進了他的懷中，任由他抱着，感受着罕有的平靜。
他似乎打開了一扇門，然後抱着她一路向下。前方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陰冷，沒有一絲生氣，就像是她生活過很久的那座高塔。
她讨厭那個地方。
尤其是只有她一個的時候。
如果有人陪着的話，就會好很多。原本玩膩了的東西，如果能和朋友一起分享，也會有別樣的趣味。
但是沒有誰會願意一直陪她待在那種地方吧？
安妮不能，傑西卡不能，密密也不能，他們都喜歡生活在充滿光亮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起，和更重要的朋友一起。
更重要的朋友，比她重要的朋友。
她覺得十分困倦，想要切斷連接。
他似乎還在說什麽，但她不想聽。
有什麽話醒來再說吧……
她想。
黑暗一點一點地侵蝕着她的視界。
突然，手臂上傳來刺疼。接着從疼痛的那一點開始，麻木漸漸散去。身體裏的血液又重新開始流動，然後變得暖和。
“……醒醒。”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
“……”
“十三，現在不能睡。”
她十分不開心地朝聲音瞪過去，卻在看到他的時候愣住。
“拉茲，”她問，“你怎麽變成了這個樣子？”雖然之前見過，但那時并沒有太多意識。
“我？”他笑笑，“本來……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你……”看着那張陌生的臉，之前在人類基地相處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
胸口一熱，她頓時語塞。
“別怕，馬上就好。”拉茲像是誤解了她的表情，出聲寬慰，“我已經和樂園取得連接，充能大概需要一個晚上時間。周圍已經開了隐形立場，其他人徹底搜過來還要費點功夫。你看看還需要準備什麽。”
十三這才注意到，他們是身處一個地下建築中。正是她一直在找的樂園聯絡基點。四邊是兩人高的計算機，占據了這間不足百平的空間大半。基點正中則是幾個類似于放大號氧氣面罩的接口，還有每個接口之下，都是和手術臺類似的操作臺。此時，整座基點的電源都已接通，無數指示燈亮起，并不明亮的空間裏，如無數雙異色的眼睛。
——馬上就可以回去了。
想到這裏，十三感覺到力氣回來不少。她起身，甩甩胳膊，覺得有些軟綿綿外，行動上來說并沒有什麽大礙。
“傑西卡呢？”
“在那裏。”拉茲指了指角落，“她的狀況不太好。”
确實，少女的情況其實比她看到的圖片還要糟糕，必須盡快送回去。
“發射接口在？”
“就在頭頂。”拉茲邊說着，邊走到操作臺旁，按了幾下。随着“嗡嗡”三聲，天花板依次打開，露出一個與基站平面等大的天窗來。
頭頂的天幕湛藍，此時月亮剛剛升起，月光灑下來，給基站內所有的器械都蒙上了一層灰白色的光。
“等充能完畢後，只要将傑西卡的救生艙裝入接口就可以了，對，就是那個接口，”拉茲解釋，“整個基站都會成為發射艙。”所有人類都是通過這樣的形式，被秘密送往某個樂園基站，然後放置在月亮的背面，之後樂園回秘密地将人接走，所有路線都是秘密。
“啊。”十三走到機器旁依次檢視。
——安裝完畢。
——充能加載中。
——路線設置加載中。
一切安排得完美極了。
“怎麽樣？”哪怕不回頭，她也能想見，問這個問題時，他的眼中一定充滿期待的神色。
“還不錯。”十三點頭，“通訊接口在哪裏，你知道嗎？”
“通訊接口？”
“是的，”十三走到操作臺前，“在接入以前，必須同樂園取得聯系。”
“啊，”拉茲詢問，“需要口令嗎？”
“恩。”
少女沒有回頭，擡手在操作臺上飛快地動作了起來。
[連接失敗。]
她不敢相信，又試了一次。
[連接失敗。]
“怎麽可能？”她皺眉。
“怎麽了？”拉茲問
“口令不對，但是我記得人類連接樂園明明用的是通用口令。”
“哦？你确定口令沒有錯？”
“不可能。”她手中不停，“人類如果要更改口令，必須經過樂園的驗證……”
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她猛然頓住，不可置信地向拉茲看去。不知何時，拉茲已經來到了手邊，距離她不過半肘。
他湊近去瞧屏幕，和十三一樣微微皺起了眉：“好像确實不太對啊。”
“拉茲。”
“恩？”
十三盯着他：“我剛才沒有問你。”
“什麽？”
“你為什麽會這麽清楚基站裏的操作？”
“這個不重要啊，”他眯眼，“我告訴過你，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會替你實現。”
“說清楚。”她提高了聲音，“你到底是誰？”
這個人，和她曾經認識的那個人類，實在是差太多了。他像是繼承了那個叫“拉茲”的少年的所有記憶，心思卻完全屬于另外一個人。
他定定地望着她，突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她有些惱火。
“不不，十三，”他湊近她，垂首，似是想要将臉埋在她的肩窩，“我是高興啊……”
十三不自在地後退一步。
動作落空，拉茲倒也不惱。
“別怕，”他微笑着走近一步，擡手，直接将她攔在操作臺前。黑色的眼中滿是她看不懂的情緒，“十三……或者我叫你多莉，你會安心一點？”
十三咬唇，這個名字，除了伏爾甘，就只有那個少年知道。
“為什麽要跑呢，多莉？我并沒有生氣。我告訴你了，剛才我只是覺得高興罷了。”
“……”
“你問我為什麽高興？”他低頭湊近她，“因為……你終于注意到我了啊。”
“你想說什麽？”她後仰，想要躲避。
“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有個問題……”他沒再繼續壓近，反倒擡起了身子。
“什麽？”
“我一直在想，”他擡頭，注視着她的眼睛，似是十分悲傷，“為什麽你總是看不到我？”
“……”
“那麽久那麽久……跟在你身邊的是我，注視着你的是我，離你最近的也是我……但是你卻總是像剛才那樣，從來也不願看我一眼，從來也不。這是為什麽呢？”
“……”
“噓，先別回答，”他指尖點上她的唇，“先聽我說……多莉，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我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對你一見鐘情。”
曾經我以為那是件很可笑的事情，直到我遇見你。
“我愛你……我想，不，我确定這就是那種感情。”
“如果這都不是，”他指着心髒的位置慢慢說道，“那麽我想，這裏大概從不曾跳動過。”
十三徹底愣住。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捂住耳朵，但他的言語卻如重劑量的麻藥般，讓她動彈不得，而她唯有被動接受。
“我該怎麽說……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呢？十三？不，多洛莉絲。”
他湊近她的唇，似是想要帶她一起呢喃。
“當我遇見你的瞬間，多洛莉絲，整個世界就成了一首詩。所有熟知的語言都因此而有了新的意義。無論我看到多麽美好的事物，它都會成為與你相關的意象，成為無盡的靈感來源。如果僅僅說你的唇柔軟如玫瑰，又如何能夠表達我對你所抱有的情感？
我渴望擁有你，多洛莉絲，哪怕鮮血淋漓也在所不惜；我渴望用一生的親吻，獨占你無盡的芬芳。”
他親吻她的雙唇，臉頰，肩膀，最後單膝跪在她的面前，吻上她的指尖，用臉頰感受來自她手背微熱的溫度，如夢呓般呢喃。
終于說出來了。
原本沉寂已久的心口，似乎也因此變得輕盈、溫暖起來。他想自己應該是在期待什麽，期待某種更加充實的東西。
面前的少女沉默許久，最後終于開口。
“抱歉。”
她神色緊繃，嗓音也有些幹澀。
“……為什麽？”快樂突然消失了，剛才胸膛中的溫暖，仿佛只是幻覺。
“太亂了……對不起，拉茲，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不，這個軀體……讓我變得很奇怪。”她摸摸臉頰，那裏有點燙。就像先前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一樣。胸口有什麽跳得飛快，她攥住那枚胸針，只覺得指尖燙得有些可怕，和昏迷之前的情形很像。
“等回樂園吧，等我回到樂園再告訴你。”
“回樂園？”他搖頭，“但是多莉，你從沒想過帶我走吧？”
“拉茲，不是這樣。”她否認，“剛才我想過了。你……你在人類中應該過得也不錯吧？有認識的人，包括很好很好的朋友吧？所以為什麽要抛棄他們去樂園呢？”
“……”
“住了這麽久，你應該能感覺到，那裏并不是一個完美的地方。尤其對人類來說，有時候甚至很糟……你看傑西卡，她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哪怕回去進行修複，但因為先前的事故，能醒來的概率也非常低。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寧願……”
“還有嗎？”他打斷她的解釋，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她覺得自己應該立刻停止，但卻不敢。她怕自己只要停下，就會立刻出現別的什麽奇怪的念頭，或者感覺。所以她唯有繼續。
“還有我以前說過的，正如你無法理解我，其實我也無法理解你。你不知道我背負着什麽，我也不想知道，你為什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你的實話是？”
她深吸一口氣：“實話就是——抱歉，拉茲，我不能接受，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也無法安撫你的靈魂。留在這裏，忘記曾經發生在樂園的一切吧。我不能接受你的擁抱，也找不到什麽安慰你的話，對，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我從不曾喜歡過你——所以請放我走。”
無論曾經有過多麽愉快的過往，她想，拉茲總會和出現過的其他人一樣，最終選擇背棄曾經的約定，與她分離。
既然最後總會難受，那麽最好的選擇或許是從來不曾相遇？
以後會後悔嗎？
——大概吧。
她想。
“你的意思是讓我留下來，忘記你？”
拉茲收起了所有難過、悲傷、痛苦的神色。一瞬間，所有屬于人的表情都已從他臉上消失，只剩下微笑。
冰冷，淡然，陌生，不具有任何情感、無機質的微笑，這對住民來說很常見，但她卻從不曾見在他臉上見過。
背脊發涼。
十三不由自主地想要後退，卻發現她早已無路可退。
“你說你從沒有喜歡過我？”他逼近，如之前那樣，極為自然地将她圈在懷中，湊到她頸邊，用嘴唇感受她的顫抖，如親吻一朵心愛的玫瑰，“多洛莉絲，你這個騙子。”
“……”
“聽，你這裏明明跳得那麽快，為什麽要否認？”
“……”
“你要我放開你？”
“……”
“做夢……多洛莉絲，你做夢。”
危險的感覺是如此明顯，從未有過的冰涼，瞬間自中樞神經向全身炸開。她想也沒想，用盡全力推開他，拔腿向外跑去。
曾經踽踽獨行于荒野的夢境，突然就變為了無止無盡的追逐。
她像一頭雪白瞪羚，奔跑在漫漫黑夜中的，雖然渺小如螢火搖曳，但卻是唯一的光，讓他挪不開眼去。
他感到了喉間的幹渴，胸膛中的血液像是呼應那奔跑般，開始加速流動。
接着，便是一場漫長的、受到本能驅使的追逐與逃跑，惶恐與期待，擁抱與撕裂。直到她終于累了，才甘願被他所束縛，以一種柔順的姿态拒絕他卻又纏繞着他。
她的雙唇似乎在訴說什麽，但很快，那樣的呢喃就變成了低泣。
他亦回應了她的訴求，用盡心力。
——無論你是否可以安慰我的靈魂，回應我的愛意，我都想要擁抱你。
請不要拒絕，因為這個世界上唯有你還記得我曾經的音容，唯有我可以分享你被遺忘的過去。我們曾經交換彼此的秘密又成為了對方最陌生的那個人。
我們本就是鏡像中倒映的光影，靈魂中雙生的火焰。曾經的孤獨和冰涼都不過是幻覺，難道你感覺不到嗎，這隐藏在擁抱中的真實？我無數次想要傳遞給你的真實。
“看，我抓到你了，多莉。”
——你是我的了。
灰蛇潛伏在荊棘中，鮮紅的信子一閃而過，如黑夜中乍放的花。
高高的天幕之上，機械色的月亮蒼白如灰，靜靜注視着地上的古老儀式。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開始收官，進入終卷，不會太長。
預告：
太陽升起來了，月亮沒有沉滅，
你走進我的世界，讓我無可退卻。
群星的輝光是來自大地的幻覺，
我獨行在無人的荒野，
唯有關于你的夢常開不謝。
☆、間奏：完美的世界 （完）
荊棘之冠打造好了，冰冷，鋒銳，不可磨損。
這頂漆黑的王冠被他小心翼翼地浸入水中，如一件封入水晶裏的藝術品，安靜地在池底等待着它的主人。
“美不勝收。”月神看到，發出由衷的稱贊。
“是的。”火神回答。
“似乎還非常強大。”
“是的，”火神凝視着自己的作品，又重複了一遍，“是的。”
“它将屬于誰呢？”月神問，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向往，“我能擁有它嗎？”
“不。”火神沒有擡眼，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它會帶來痛苦。”
“痛苦嗎？”月神撫上了心口，露出平靜的微笑，“但是什麽樣的痛苦，又能比得上我現在所擁有的。”
火神終于轉過了臉。面對月神的那一側滿是傷疤，哪怕只是注視，似乎也能感覺到隐藏其下的痛苦。
“你又進化了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他’離去以後，這個地方傳來的感覺讓我夜不能寐，無論用什麽辦法都無法消除。只要我看到天邊的雲霞，或是爐膛中的火焰，都會不可遏制地想起他……我想，那大約就是人類口中的‘痛苦’吧。”
“啊。”火神點頭，完好的半邊臉上一片平靜，沒有任何悲憫或是哀憐。
“您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嗎？”
“不，”他否認，“那不過是獲得‘永恒’所必須的代價罷了。”
多麽矛盾的說法。月神想，目光始終落在水中的王冠上。
她很明白，哪怕自己願意承擔代價，眼前這位最古老的神祇恐怕也不會願意将東西給她。
“那麽它究竟屬于誰？”
“樂園的主宰，奧林匹斯之光，真正的萬神之神。”
……
十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裝在空營養艙中，渾身酸痛，就像是經歷超負荷跳躍後，未經修複就直接醒來。
“唔。”她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處境，想要掙紮。但馬上發現自己的四肢居然被固定住了。
“你醒了？”聽到響動，黑發的人類出現在了她的身旁，低頭望她微笑，帶着奇特的、滿足的意味。
十三本能地拒絕去理解那微笑的含義。
“怎麽不說話？”他側頭在營養倉邊上點了幾下，接着又摸摸她的額頭，“雖然有些疲憊，還有一點點體溫升高，但一切數值都很健康，多莉。”
語氣暧昧，似乎在有意識地引導她去回想不久前剛剛發生的糟糕事情……
停。
她制止自己想下去。
——那不過是發生在互有好感兩人間的生物學行為，再正常不過。
她努力說服自己。
“傑西卡呢？”十三扯開話題。
“她很好。”
“充能應該結束了吧？”
“恩。”
“口令準備好了？”
“是的，如你所願。”他摸了摸她的手，仿佛寬慰。
本來還想繼續的追問，似乎已經沒了什麽意義。她想。既然他能夠來到這裏，毫發無傷地，那麽只意味着一種情況：老頭子相信他，特地送他下來。
而且他願意幫她，那就應該和那幫人類不是一夥的。
“馬上就可以離開了呢。離開這裏回到樂園。只要回去，我們，啊，包括傑西卡，唔，還有密密，又可以像以前那樣了……”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在樂園中。
她不習慣這樣的沉默，絞盡腦汁幹巴巴地感嘆了一番。
拉茲沒有立刻接她的話，反是收起了笑容。
“多莉，其實我有個問題。”
“什麽？”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聲音壓得有些低，帶着微妙的意味，“如果我告訴你，樂園不會有傑西卡，也不會有密密，那你還會想回樂園嗎？”
“什麽意思？”她瞪大了眼。
他又捏了捏她的手，面容依然認真：“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如果他們都不在了，那麽你還想回樂園嗎？”
“……回。”
“是嗎？”他突然笑了。
“你不信我？”
“我很想相信啊，”他點頭，“但多莉，你沒有說實話……一直。以前你說你告訴我三個最重要的秘密，但是卻隐瞞了最重要的那個，對不對？”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那你聽我說個故事好不好？”
“……什麽故事？”
“乖孩子，”他摸摸她的腦袋，“你應該知道，很久很久以前，有那麽一群人類，他們約定要創造一個完美的虛拟世界。在那裏，人體與虛拟世界形成對接，僅靠最低的生存能耗，就能獲得最大愉悅。他們想，也許有一天，就可以實現信息與人體的完整分離，實現精神-肉體間的上傳與下載，到那個時候，人類就可以自由地在宇宙間以最小的能耗、體積進行旅行與開拓。”
“……”
“但很快，他們就遇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所有的這些信息應該儲存在什麽地方呢？這麽多的人……如此龐大的信息，這些東西應該儲存在哪裏呢？又靠什麽來進行處理呢？試驗了無數材料，尋找了無數途徑，他們終于發現了最佳儲存體——就是人腦。
當時世界上體積最大的電腦記憶體容量是10的12次方比特，然而相比之下，人腦的記憶體容量簡直是不可思議——10的8432次方……如此精密而龐大的構造，一定是只有神才能完成的作品……
聽起來簡直完美無缺對不對？”
他笑着望她，不意外地看到後者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于是問題來了，該從哪裏獲得這樣的‘大腦’呢？如果這樣做，怎樣才能保證主腦運行的公平與公正呢？是不是需要抹去原有的信息呢？可如果這麽做，是不是又意味着抹殺了那個人的存在？啊，如果不想對‘人’這樣做的話，那克|隆呢？”
“夠了！”她死命掙紮，臉上血色全無。
“所以多莉，你真的很想回去嗎？”他沒有如她所願，反是越說越開心，像是個想要與心愛人分享一切發現的男孩，“如果回去了，也許你就再也出不來了。想出來，和無法出來，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對不對？”
十三沒有回答。
最大的秘密，最讓她惶恐的秘密，突然間被捅了出來。但她卻發現，自己的表現遠比想象的要平靜。
那是自誕生之日起就已經注定了的事。她所受的教導，所獲取的信息，所擁有的天賦，統統與之相關——無法反抗，也不想反抗。
只是随着意識越來越清醒，偶爾還是會覺得有些不甘吧？
啊，還有害怕。
在那個漆黑的高塔中，她總會想，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成為那個冰涼的主系統，那“多洛莉絲”還會存在嗎？如果不存在了，那曾經的她又算是什麽呢？
要是有朋友就好了。她總會想。
要是有誰能記得她就好了。
那樣應該就不會害怕消失了吧？
這樣應該就不會害怕不曾存在了吧？
所以她才會那麽努力地工作啊。
她想要抓住不屬于她的朋友，留下不屬于她的記憶，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哪怕模糊不清也好。
但她似乎缺乏這方面的天賦呢，不管什麽樣的任務，到了最後總會被她搞砸。不管多麽要好的朋友，最後也終是和她說了再見……
“多莉，你為什麽哭了呢？”他的拇指輕輕拂過她的眼，“如果你不想回去也沒有問題啊。”
“不……我一定要回去。”
“是為了傑西卡他們嗎？”
“嗯。”
如果她不回去的話，那麽就不會有快樂地生活在樂園中的傑西卡，永遠記得她的傑西卡。
“可是多莉，”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傑西卡不會回去了，密密也早已不在樂園裏了。”
“……什麽？”
一瞬間，她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又或是拉茲依然在開玩笑。
但他卻沒有給她懷疑的時間。
他俯身看她，直視着她的眼，又重複了一遍：“多莉，他們都不在樂園了，現在不會，将來也永遠不會。”
“密密早在你離開樂園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他在暴|亂中被樂園的人類徹底回收，一個字節也沒留下。”
“你現在用的營養艙，就是傑西卡的。之前你的那個已經損壞了。啊，如果你要問傑西卡在哪裏，她已經被送回了人類基地，就在剛剛。”
所有的知覺在一瞬間消失，神經完全停止工作，原本流淌在軀體中的溫暖，也仿佛在瞬間徹底冰潔。
當她終于找回了說話的力氣時，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飄而空茫，如同來自一個粉碎成灰的軀體。
“……你幹的？”
“當然。”他像是怕她聽不清般，又重複了一遍，“我親手交給羅伯特的，就是基地的指揮官。”
說着他眯起眼笑了，仿佛想到了什麽十分愉快的事：“就在剛才你休息的時候，我和大統領聯系上了，他交代了我一些事情，你想知道嗎？”
“……”
“他告訴我去往樂園的艦隊已經準備就緒……知道他們要幹什麽嗎？”他的聲音很輕柔，就像哄一個睡前的孩子，“對，就是你想的那樣，樂園馬上就要歸人類的掌控啦。徹底地，完全地。”
——不可能的。
她想說話，卻沒了發聲的力氣。
他搖了搖頭：“多莉，你為何還是那麽天真。這樣吧……我再附贈你一個小秘密如何？看，雖然你總是騙我，但我卻願意和你分享一切。”
她想，自己一定已經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所以她的所思所想，全部表露無遺。而這一切，顯然極大地取悅了面前的青年。
“你一定很奇怪，樂園接收人類的口令什麽時候改變了，怎麽會改變……在住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想知道是誰做的嗎？”
“……”
“你應該認得她，就是安妮斯朵拉，你曾經的、最好的朋友。知道地球上的人怎麽稱呼她的嗎？——‘盜火者’安妮。她偷取了通往樂園的口令，把它帶了回來，送到人類手中。”
最糟糕的消息，最可怕的消息，最難以接受的消息，自他口中一條接一條地吐露，但她卻無法反抗。
不認識的人類殺死了密密，她認識最久的安妮背叛了了樂園，說要與她永遠做最好朋友的拉茲奪走了傑西卡，親手将她交到了人類手中。
原本仿佛被抽空的血液像是在瞬間回流，在某種情緒的引導下，開始在她皮膚下奔湧。她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眩暈，黑暗的影子像是烏鴉的羽翼般拍打着她，讓她逐漸清醒。
她突然覺得奇怪，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有那樣天真的想法。
她不是住民，從沒有哪個住民會像她表現一樣糟糕。
她也不是人類，永遠不可能和人類成為朋友。
像她這樣的存在，本身就不屬于任何群體。
“……你很高興嗎？”
“當然。多莉，當然。你大概從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吧？就是所有美夢都突然實現的感覺。”他湊近她的唇，“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會想，要是你是來到地球的人類，而我是樂園的住民……這樣我就能自然而然地接收你了吧？”
“但是做不到啊……無論怎麽樣，我們也不可能交換位置呢……所以，我只能奢望，奢望你只有我一個朋友，奢望你只依賴我一個人……結果真的實現了。來，看着我，多莉，看着我，注視着我，你只要想着我一個就夠了……”
胸膛中燃燒的情感如同爐膛中深埋的烈焰，仿佛随時會迸發，将她面前的人焚噬殆盡。
她從沒像現在這樣憎惡一個人。
如果現在能夠行動，那麽她一定會撲上去，狠狠抓爛這個人的臉，挖出他的心髒，看看他是不是和其他人類一樣，身體裏流淌着的，是屬于人的、溫暖的血液。
但她卻什麽也做不了。只能任由着他親吻她的唇角。
——難以忍受的厭惡。
她猛地扭過頭去。
“多莉？你這是？”他挑眉，狀似驚訝，“昨晚你并不抗拒這樣的親密。”
“我要殺了你。”
“好啊。”
“我一定會殺了你……”
“好啊。”
“我起誓……諸神在上，以多洛莉絲之名，我一定會殺了你，拉茲。”
“對，非常對，我愚蠢的多莉，我愚蠢的十三，我愚蠢的人類……我是拉茲，一直都是，我是你的拉茲。”
他像是早已料到了會有這樣的回答，渾不在意，只是細細碎碎地吻着她的臉頰，聲音也柔軟無比，仿佛沉溺于這樣纏綿卻又無法傳達的告白之中。
“我會将你徹底回收，很快。”
“好的多莉，好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因為我屬于你，我只屬于你……我等着你，我期待着你的到來。記得你的承諾，不要忘了。”
他的吻最後落在她幹燥而蒼白的嘴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給那裏染上了漂亮的、豔紅的血色。
“我會在奧林匹斯之巅等着你，我愚蠢的多莉，歡迎來到樂園。”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最終卷，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按照以往的做法，我會盡量加快進度，可能在最後兩到三章的時候攢在一起發出來，屆時會有說明。
☆、目的
羅伯特閉目躺在書房的沙發上，幾乎大半個人都陷了進去。
這是他的收藏中，最為他所鐘愛的一件，只要躺在上面，就可以承蒙睡神的眷顧，讓神經得到完全的放松。
事實上也确實如此，他幾乎是一躺下就墜入了回憶的夢境中，如航行已久的游船沉入深海。
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還是孩子的時候，瘦小、軟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