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酒吞将賴光帶下了鬼王座,帶回了鬼切的小屋,刀之付喪神接過睡容安靜的小主人,一時半會沒忍住,通紅破皮的眼角又滑下一滴淚珠,将淚痣浸潤得更為鮮明。
“小家夥弄丢了晴明的禦守,失去了晴明靈力的保護,被徘徊在大江山的怨靈邪穢當做源賴光報複,一連多日噩夢纏身。”酒吞為向鬼切及茨木概括事件的前因後果,使用了最簡潔的語言,“他開始将自己與源賴光混淆,他害怕被複仇至死的夢境成真,為了自保,他帶上鬼兵部就躲去了鬼王座。”
鬼切剛張嘴,就被鬼王伸手一指的動作截住了話頭,“喏,本大爺給小家夥做了一個新的禦守,由本大爺的妖力為他抵禦心魔幻境,所以他此刻才能閉眼安歇。”順着鬼王手指的方向,鬼切和茨木一齊看向賴光的右腳踝,那裏用紅繩拴着一枚金色的鈴铛,與羅生門之鬼腳踝上的極為相仿。
鬼王收回手指,避開了鬼切感激的眼神,他往牆上一倚,抱臂嘆道:“別慶幸得太早,鬼切。本大爺能護得了他一時,能護得了他一世麽?你也是,總不能随時随地盯着他,把他當成個囚犯。你得抓緊時間,助他早日超越源賴光,否則小家夥會被困于源賴光昔日的罪孽,每晚都要經受一次被折磨至死的痛楚。”
鬼切咬緊下唇,默默颔首,而鬼王蹙眉凝視又在床上蜷縮成了一小團、呼吸細若蚊喃的賴光,略微思考後續道:“鬼切,你無法通過血契感應到小家夥的方位,可能是這小家夥自己就摸索出了對血契的反制之法。啧,小不點真是人小鬼大,和源賴光一樣,是個腦袋天生就好使的人物啊。”
鬼切攥緊衣角聽到這時,終于忍不住插話道:“可是,賴光他……為何利用血契反制我?他就那麽想離我而去,那麽不想被我找到?”
鬼王擡指摸了摸下颌,琢磨了片刻便答非所問道:“本大爺說過,小家夥自從丢失晴明的禦守,就深受源賴光心魔的毒害。本大爺潛入過小家夥的夢,發現夢境映照出的都是源賴光隐藏最深、最負面、最不可為人道的情緒,包括對源氏陣亡将士的愧疚,對自身統帥能力的懷疑,對犧牲數以萬計的人命卻仍未斬盡妖鬼的遺恨,以及對你歉意,鬼切。”
“結束小家夥夢境的方法僅此唯一,就是他在夢中被殺死。而小家夥告訴我,你永遠是結束他夢境的那一個。”
“看來只有你能給予源賴光致命一擊啊,鬼切。又或是源賴光認為你對他的傷害是他最難承受的……哼,誰知道呢,反正那個男人已經化作一抔黃土了。本大爺對他的想法毫無興趣,只希望大江山的小孩能開開心心,每晚做個好夢。”
“看好賴光,鬼切,他再走丢,本大爺非拿你是問不可。”酒吞說到此處,給了茨木一個眼色,兩位大妖一前一後走出小屋,将獨處與獨自思考的時間留給刀之付喪神,讓他在逐漸明亮的天色中凝視自己的主人,慢慢尋找到聯結了過去與未來的答案。
“鬼切……”床上的小人突然動了一動,剎時間就驚起了面露迷茫的妖怪武士,他“咚”地跪在床前,用雙手接住了小男孩伸向他的青蔥細指,“鬼切,赤雪……”
被呼喚的刀為小主人聲音的幹啞、眼底的疲憊難過地垂下了頭,“主人,我從未想過傷害您,從來沒有。您是我的重寶,是我的一切,我甚至願做您的囚徒,願被您的心所監禁,這樣、這樣的我——怎麽可能傷害您呢。”
委屈與慚愧又在鬼切的眼角滾動,他恨不得殺了過去那個用刀将源賴光的傀儡剁成了碎肉的自己,他那時哪裏知道,自己會給源賴光的一生都留下如此隐晦的重創,以至于作為轉世的賴光都躲不過那道心口的傷痕呢?
原來他過去的主人根本不是無堅不摧,更非鐵石心腸,只不過一切像人的部分都被以種種手段填埋、扼殺、隐藏。當“有情”與“深情”都被責任與大義的毫筆篡改成了“無情”,源賴光直至死去,都沒有脫下他的面具。
鬼切竭力壓抑着喉間哭泣的沖動,慢了半拍才發現賴光在拖拽他的手指,示意他爬上床來,與主同卧。
他很快遵循主令,将小男孩緊緊摟進了懷中。“鬼切……”“是,主人,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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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用手指勾住他的前襟,慢慢閉上了眼睛,“你是我唯一的刀,我允許你殺死我。可是,鬼切……你真的不必刺我那麽多刀,我感覺自己快要融化了。”
“如果真到了你想要弑主的那一天,對我一擊斃命吧,愛刀。”
賴光将面頰貼近鬼切的心口,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他的刀則罕見地沒有及時回複“是”,反而無聲地流下了淚水,任由淚珠混入自己與主人的銀發,任由發絲相纏,此生難解,一如當初沉入海水的斷刃上的那根紅線。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