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在大江山安家後,賴光總不見長個,他自己非常着急,每天都對着鬼兵部比劃身高,但大江山衆妖樂見他那麽副軟軟小小、能被輕易圈在臂彎中的樣子,每每安慰他“別急別急,總會長高的”,神情都頗為虛僞。
就連賴光信任之至的鬼切,都打從心底裏覺得小主人不要長高比較好,畢竟看着那小雪團子大喊一聲“鬼影閃!”然後沖進自己懷裏的情景——不要更可愛了好嗎。
但某些大妖就是心直口快,非得直言不諱地戳中小男孩的傷心事,譬如羅生門之鬼。有好幾次,賴光都氣得讓妖兵們疊羅漢,他自己則爬到羅漢頂,居高臨下地沖茨木怒道:“笨蛋茨木叔叔!你就算把酒吞叔叔扛在肩膀上,也沒我高!快認輸!快點!”
然而,如此過了五年有餘,賴光小不點的外貌突然開始變化。首當其沖就是身高,小男孩身量的抽長仿若雨後青竹,在一夜之間就出落得俏立,那亭亭的姿态又帶有利刃的鋒銳,如似鏡光羽影,令無盡陰霾霎時雪亮。
擅制新衣的小袖之手提高了到訪大江山的頻率,鬼切也學會了如何幫助小主人度過生長痛:除卻小腿、膝蓋,還有前額,緣于賴光的前額長出了兩只小小的紅色鬼角,反反複複地又疼又癢,讓小男孩——如今是少年——總想伸手去撓,但總被鬼切擋住指尖,而後由舌頭代替手指,輕柔地舔舐。
鬼切對此義正辭嚴:“鬼族的唾液既可止癢,又能止痛。還請賴光不要見怪。”
少年一聽就挑了挑眉,褪去孩童軟肉的清隽五官越來越像少時的源賴光,“哦,是嗎。那我的唾液應該也有此效果。多謝,我自己來即可,今後不必再麻煩你了,吾刀。”
鬼切一聽就怏了,整只妖都喪了下去。但鬼角長在賴光頭上,既似小荷尖尖,又如柔嫩的菱角,實在是可愛得紮眼,讓鬼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導致隔三差五就被主人訓斥、責罰、關禁閉,但大妖總能憑借良好的心态與厚臉皮甘之若饴。
不過偶爾,大妖也會想,當初自己以少年之姿重生,大約也在如今賴光這般年紀,源賴光素來厭惡妖鬼面貌,卻也會冷不丁地伸出指尖,碰一碰他幼小的紅色鬼角——他那時又是怎麽做的呢?他對源賴光龇牙咧嘴,用尖利的指甲劃破源賴光的手背,他将對“至強之境”的追求塞滿了自己的心,以為那樣就能将源賴光擠出去,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随着他的成長與強大,源賴光在日複一日的衰老。
終于,他抵達了“至強之境”,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回複了大妖的潇灑模樣。當他終于洋洋自得地回望,想向源賴光炫耀自己的成就,那個遙遙眺望他背影的孤獨男人早就不在了。
他這才明白為何有人要将至愛獻祭,才能獲得至強。他甚至在自證強大的過程中記不清了源賴光的臉,緣于他自跟随在源賴光身後、只能凝視他的背影,到遠遠地趕超他、一刻也不回頭,他竟在漫長的妖生中極少目睹源賴光正面的容貌。
當他瘋狂地往回趕,等待他的唯有一具冰冷的棺木。他那小小的鬼角早已長大,但不再有人冒着被割傷手背的痛楚,向他伸出觸碰的手。
如果說過去的遺憾都是他自釀的苦果,他怎能不使盡一切手段,也要彌補昔日的遺憾。好在賴光既不是他過去的主人,更不是過去的他,如果他為摸不到賴光的鬼角而食不下咽、悶悶不樂、持續時間過久,半妖少年會輕輕嘆氣,主動上前,牽起他的手指,“……三日一次。”
“主人,半日一次可以嗎?”
“……兩日一次。”
“主人,一日一次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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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切,你不要得寸進尺。”
“是,主人,那麽一日半一次可以嗎?”
“……随你。”
他将主人環進懷中,忙不疊地伸出了手指,而他的主人嘆息着低下了頭。在他撫摸那對幼小的鬼角時,他聽見主人似乎帶着笑音,慵懶道:“抓緊時間,鬼切,我很快就要找到用幻術隐藏這對鬼角的方法了。”
他渾身僵硬,傻了半天。終于在他的主人數次詢問後深吸一口氣,張嘴就咬上了那對惹人憐愛的紅色鬼角。
——既然時間不夠,還是得寸進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