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會因為往日的小恩小怨而有意加害他。”
“是嗎?可我怎麽聽說你當年有個小徒弟,只因為貴夫人疼他有佳,視如己出,天天幫他洗澡,你便醋意大發,不顧妻子反對執意趕他出門呢?這就是你所謂的大是大非,立場堅定,連一個小孩的醋你都能吃?”
這小子,他怎麽知道這事?廖東牆羞不可遏,本來性子就急,不想廢話,掄起雷鳴大刀奮力一揮,好在他最後克制住了,只砍向跟前雪地。但見積雪頓時炸現雪花大肆飛濺,稍洩胸中邪氣。
見狀,金老大叫道:“你別在這盡說些不相幹的,今天我們只沖孔天的事來,你如果能為自己辯解幹淨,我們肯定不會為難你。”
盧倏平靜地看着他:“金幫主這也是要惱羞成怒了嗎?”
你!金老大本來就記恨他殺害自己得力助手穆漢林的事,無奈他師出有名,只能忍着,現在出了孔天這事,可不是天大的機會。他又這麽诋毀自己,當下大叫一聲拎着狼牙棍直朝盧倏而去,随即兩人便戰在了一起。
盧倏手握倏然劍,與倏然劍法一脈相承,渾然一體。
“驚雷、風變、扶沙、狂潮”,時快時慢,時兇時急;時而像彌天大謊,等你來鑽,風變漸漸,由小聚大,驟可撼山拔樹;時而排山倒海,氣勢磅礴,狂潮水幕,可穿不可破。
輕盈霸氣,精妙絕倫。
而金老大手執的狼牙棍,如果尋常激戰,半身是杵,棍頂光滑無物,沒有針刺。遇上盧倏,不但狼牙盡顯,同他本人的恨意畢露,明知道盧倏有傷在身,精氣不足,又才死命奔跑了一天一夜,周身血氣最虧。
正常情況下,他甚至連戰勝盧倏的把握都沒有,現在可好,天助我也,甫一入手,憑着他厚實威猛的狼牙棍法強打猛攻,不一會就占了上風,形勢對盧倏非常不利。
就像金老大猜想的,他身上有傷,發生孔天滅門案後連續跑躲,一路奔走,幾乎沒有休息。又強行拼盡全力狂逃了一天一夜,傷勢加重,內力渙散,空有劍花綿而無力,最怕硬碰硬,互博內力。
在場的人,除了金老大存心找盧倏麻煩,餘下四人并沒有特別強烈的意願。他們都敬佩盧倏平時的為人,雖然今天他的言辭作為有點反常,謙遜溫和不在,尖酸刻薄犀利異常,但心中對他的好感并沒因此而減少。
尤其龍掌門,只是心裏有點糾結,但還是站他這邊的。這也是她這次跟過來的主要目的,關鍵時刻或許能夠保住他。
金老大越攻越勇,殺紅了眼,大有速戰速決,趁此良機為手下報仇的意思。
他一身的蠻力,揮舞着得心應手的狼牙棍,橫沖直撞。相較廖東牆率直的蠻力,他的蠻力中帶着份犀利的霸道,以及難得的巧勁。看似硬碰硬,實則粗中有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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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情況下,以盧倏的修為,怎麽可能這麽狼狽。可憐他內力虧損,像個重病纏身的人,倏然成了遲鈍,只有招架的份,飄逸霸氣完全不在,越戰越縮,越縮越躲。
但見金老大一個聲東擊西,盧倏險些應付不過來,堪堪避過這兇殘的一擊,卻實實挨了一記金老大灌足力量的一腳,當即猛吐一口鮮血,橫飛丈外之遠,勉強還能站起來。
龍掌門雙拳緊握,糾結猶豫,恨不得上去幫忙。只是這麽一來,不但救不了他,還連累了自己,更重要的事,她還有一個偉大而艱巨的隐痛。她絕不能出事,成為衆矢之的,只得強忍着。盈盈淚光。
金老大沒有就此放過,不停片刻,高舉狼牙,緊朝盧倏橫沖而去。在場四人深感不妙,沒想到他會這麽做,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總不好背後朝他使用暗器吧。
眼看着盧倏就要命喪金老大狼牙棍下,龍掌門最終也沒忍住還是飛撲了上去,想不了那麽多了,先救了再說。
但她顯然慢了,只聽嘶的一聲,突然從前面飛射過來一錠銀子,直罩金老大門面。金老大稍微分心,橫棍擋開,再想就勢往前時,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個少年。他跟身後驟然停住的龍掌門一樣,食指橫胸,但奔勢不減,直接對上了金老大。
這人正是韓浪漫。這幾天他一邊追趕盧倏的蹤跡,一邊加倍練習短刀術裏的內功心法。不理刀法療傷術,專攻內功,小有所成。至少連續飛跑上百裏地也不覺得累了。
況且這些天他大部分時間在馬背上,真正耗用內力的也就剛才這一小會。積雪太深,馬不能前行,棄馬飛奔而來。正好看見金老大發狠,要置盧大哥于死地,慌亂中從懷裏摸出了一錠銀子,奮力扔出去,為自己贏得了一點時間。
金老大怔住,廖東牆衛陽謝諾千也一同怔住。龍掌門就更不用說了。
這小子怎麽會在這裏?
韓浪漫見金老大頓住,沒有朝自己殺過來,忙去扶住盧倏,傷心緊張難過:“盧大哥,你還好吧?”
盧倏勉強笑笑,說他沒事。其實他傷的不輕,體內血氣翻滾,若不是韓浪漫扶着,恐怕連站都站不住了。
金老大憤恨:“臭小子你讓開,別逼老子一起錘了你?”
韓浪漫冷看他一眼,充滿了殺氣。金老大有點發寒,從沒見過這麽冷漠決絕的目光,冰刀一樣。
雖然如此,韓浪漫的內心卻萬分焦急,盧大哥已經重傷,自己肯定打不過他們。就算龍師傅幫自己,以二抵四,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關鍵是不知道龍師傅會不會肯不肯幫自己,剛才盧大哥被打成這樣了也不見她出手,難道她跟盧大哥之前的交情全是假的嗎?
他想不通。他着急,可又不知道怎麽辦,像個孩子一樣流下了眼淚。
盧倏勉強笑說:“別哭,大哥今生能交到你這麽個好兄弟,已經知足了,不枉此生,等我走後你別忘了我才是,記得每年要來墳前看我。”
“不,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韓浪漫再也忍不住,幹脆哭出了聲來。
廖東牆金老大衛陽謝諾千內心驚訝,這臭小子怎麽什麽時候跟盧倏深交上了,看他哭的樣子,不由紛紛想起各自當年逐他出門的情景,也是大哭大喊,眼淚鼻涕,說不盡的委屈。
如果他們知道韓浪漫同時也曾是身邊另外幾個掌門的徒弟的話,肯定比這更震撼,怪只怪當年韓浪漫重新拜入他們門下時,都留了心眼,謊稱自己以前沒有師傅,從沒跟人學過武功,不然這場戲指定更好看。
“盧兄,我們并沒說那無影獸就是你,你這又是何必呢,你把那天在孔府發生的事說清楚了就好。”
謝諾千心腸最軟,他挺喜歡韓浪漫這小子的,當年要不是他最器重的弟子青衣子處處容不下他,也不至于趕他走。
“謝兄,你的好意心領了。但是非已判,多說又有什麽意思。”
金老大插道:“是沒話可說吧。”
韓浪漫抽泣着:“盧大哥,你說啊,師傅也在這裏,她肯定也會幫你的。”
這話一出,五個掌門不免暗自尴尬。龍掌門反應最大,皺眉心恨。她收韓浪漫屬于隐秘,如果被江湖其他人知道她收了兩個徒弟,短刀門千年的聲譽可不全毀了嗎?後悔不已。
而其他四個掌門的尴尬,多半是以為這個棄徒在叫自己。
“算了,”盧倏有意看龍掌門一眼,“你是打不過他們的,如今大哥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能平安在世,好好活着。看在我們以往的份上,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做到好嗎?”
最後這句話,顯然是說給龍掌門聽的。希望她能保全韓浪漫。
龍掌門不敢看他,原來他早猜到自己的心思了。他一死,為了短刀門的名聲,自己定然不會讓韓浪漫活在這世上。這世上她只能也只有一個徒弟,那就是史石。除非史石死了。
“我不要,我不要你死。”
韓浪漫根本聽不進去,趁衆人不備,兩手抱起盧倏,施展開輕功,打算逃走。
以他的功力,又拖着一個人,怎麽可能逃得了。沒等衆人追上,老天無眼,跟前先出現了一道斷崖,迷霧缭繞,望不出去,走投無路。
金老大第一個趕上,慢慢逼近:“逃啊,你倒是逃啊。”
韓浪漫抱着盧倏退無可退,不顧盧倏的阻攔,小心把他放到一邊,食指橫胸直朝金老大撲去,發了瘋一樣。
“蜜宴、狂潮、驚雷、風變”,短刀指化劍,一劍接着一劍,密不透風,刁鑽霸道,又是這不要命的打法,一時間金老大有點手足無措,竟落了下風,只有拼命招架的份。
随後趕到的四人看了同樣心驚。只知道這小子資質不錯,離開這才幾年啊,就如此了得,各懷心事。
廖東牆想的是他離開自己前只學了一套最普通的刀法,金老大衛陽謝諾千想的是他拜自己為師時還什麽武功也不會,短短數年,便把倏然劍法練得渾然一體,實在太可怕了。
然後再紛紛看向龍掌門。這小子以食指代劍,這指法顯然是短刀門密不外傳的短刀指,短刀門不是只收三四歲大的小孩做徒弟的嗎?又是一個比一個驚詫。
因為韓浪漫一個一個地被他們驅逐出門的年齡一個比一個大,最驚訝的當然是謝諾千。他差不多十五歲的時候被自己逐出師門,短短三年不到,拜入短刀門又練得了倏然劍法?什麽情況?
難道龍掌門跟盧倏之間有着什麽密不可言的關系?還是這小子狡猾,偷學的?
他短刀指上還留有明顯的肉繭,似乎練習短刀術也沒多久,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龍掌門故作鎮定,不看身邊三人,一心觀戰。
金老大畢竟是一派之主,震驚過後,迅速占了上風。只因為韓浪漫的內力确實太淺,空有架勢,勁道不足,像受內傷的盧倏,不敵硬碰硬野蠻的打法。
他近身纏戰,雖然大大削弱了金老大狼牙棍的威力,使其無用武之地,但每次拳腳相交,金老大強大的內勁無不震得他胸口蕩漾,氣血翻騰。
果然再過上幾招,韓浪漫就硬生生地被金老大渾厚的內力震成了重傷。他稍微遲鈍之際,金老大直接一記重腳,管他是不是龍掌門的徒弟,先踹了再說。
韓浪漫又像之前的盧倏一樣,也直飛出去一丈多遠,卻大吐了兩口血。一口是被金老大內勁震傷強忍着的,一口則是剛被踹出來的。
好痛,世界末日一樣的痛。
因為他知道,一旦他也倒下了,就再也救不了盧大哥了。
而盧大哥就是他的世界。
一樣心疼一樣敏感一樣渴望有個家的最卑微的小小世界。
絕處逢刀
一路在後面追着韓浪漫的龍兒謝紅梅車憶果三人總算趕到了,遠遠的她們看見的第一眼,卻是韓浪漫被踹飛吐血的場景。
三人擔心緊張,同時飛奔過來。謝紅梅車憶果兩人腰間各佩着一塊玉,剛好一左一右,相互搶道的時候不時摩擦碰撞在了一起。
哐、哐、哐,幹淨清脆。
這在正常人耳裏,如果不細聽,根本很難發現。即便是聽到了,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但對于盧倏來說,完全不一樣,這聽似小聲的清脆,在他敏感的耳朵裏,簡直比電閃雷鳴還要大聲還要可怕。
因為這像茶碗碎地的聲音。
如果在平時,這也沒什麽,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內力把心中的邪惡壓制下去,但現在是非常時期,他眼看着自己心疼的小弟因為保護自己被人打傷,他又身受重傷,他肯本控制不了他自己。就像那天晚上孔天不小心打碎了茶杯,因為受傷,克制不住另一個自己一樣,他被解放了。
那個隐藏在心底焦躁憤怒瘋狂嗜血殘忍的自己解放了。
原本受重傷沒有血色的他,突然嘴唇生紫,雙目失性,惶恐激憤,完好無損,一點也沒有受傷的跡象,直朝金老大惡撲過去。一記瘋獅爪,直接抓下了金老大試圖抵擋的左臂。
這一切來得實在太快太突然,眨眼間一個只剩半條命的人,幻身成了無影獸。兩爪如刀,兩眼如滅,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憎惡,嗜血的憎惡。還有那一絲的惶恐,病态神經質随時會發作的惶恐。他怕所以他瘋狂,似乎只有瘋狂了他才不會害怕,他才可以稍加平複。
而這瘋狂的代價就是殺人。瘋狂殺人。
一爪不成,再來一爪。
金老大顧不得痛,也顧不得已成斷臂的事實,趁着腦袋還在,人還清醒,急忙往龍掌門他們這邊跑,并大叫着:“快,大夥一起上。”
稍微慢了一點,他的後背又受了一爪,生痛不已。
這無影獸果然可怕,比盧倏完好健康時的功力還要強出一倍。幾個掌門都不敢掉以輕心,廖東牆使着他的雷鳴大刀,衛陽揮着他的長鞭,謝諾千舞着他的梅花劍,龍掌門劈着她的短刀指,幾乎同時迎向化作無影獸的發狂的盧倏。
深受重傷的金老大也不敢怠慢,止了自己左臂飛濺的鮮血後,舉着狼牙棍專注盯着,随時準備加入。他沒有選擇逃走,說明至少他還是個有信義的人,也算一號英雄。只不過心眼小了點。
韓浪漫勉強坐起,靠在龍兒身上,面對車憶果喂他吃靈丹妙藥,謝紅梅的關心,沒一點知覺。他雙眼整個人全焦距在了場上五人的大戰上。
不恐懼也不害怕這樣瘋狂完全不一樣的盧大哥,有的只是滿滿的擔憂焦灼,恨自己在這關鍵時刻不能幫他,跟他一起并肩作戰。
他不管盧大哥是誰,劍客盧倏也好,殺人魔瘋獅爪無影獸也罷。在他的眼裏他永遠是盧大哥,那個待他如親人,給以溫暖給以希望給以精神支柱的盧大哥。
身邊的三個女的,只有龍兒能夠理解他,默默抱着他,也為場上擔心。但她更多的是關心她娘。
謝紅梅也是,知道韓浪漫沒事後,注意力也全放到了她爹爹謝諾千身上,深怕他也像那個金老大一樣重傷殘疾了。
只有車憶果比較淡然,場上沒有她親人,她只關心韓浪漫。五人的大戰在她的眼裏不過是多看了一場熱鬧而已。
絕崖斷後,豐雪照人,那一灘鮮紅的金老大斷臂的鮮血格外鮮豔。
但見場間五人各施神功,眼花缭亂,直擊得地上原本落穩了的積雪,又漫天的飛撒了起來,直有一群人身在漫天飛雪間鏖戰一樣。
按說他們四個掌門個頂個的江湖高手,合力聯手攻擊一個無影獸,就算這個無影獸是兩個盧倏,他們四人抵掉三個,至少還淨勝出一人。這平白多出的一個高手,打一個空氣,可不是信手拈來,想怎麽打就怎麽打?無影獸可不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事實卻并非如此,無影獸以他一人之力,穿梭于四人聯手的陣勢之中,游刃有餘,想怎麽走就怎麽走,不但沒有一點落敗的跡象,反而四個掌門越打越吃力。大有崩潰的趨勢。
不是說他四個人不團結,個別有私心,沒有盡全力,也不是說無影獸的能力被低估了,其實他本來以一敵四也綽綽有餘,真正的關鍵在于合戰成了混戰。這是一場多人的相互間的混戰亂戰,而不是以四打一。
四人第一次合作,既生疏又不合理,一加一加一加一遠遠小于二,甚至連一都不如。
試想四人中廖東牆用大長刀,衛陽使長鞭,而謝諾千跟龍掌門一個長劍一個短刀指,後兩人适合近戰,前兩者擅長遠擊,而現在卻亂成了一團。
本來龍掌門想逼近,突然廖東牆來了一大刀,不僅無影獸會躲,龍掌門或者其他兩個掌門跟着也得躲。他那一長刀不只幫倒忙,無形中反還助了無影獸一把,趁着龍掌門他們一頓,突然襲去,可不是險象環生。
諸如此類,衛陽的大長鞭也是同一個道理。彼此畏手畏腳,或怕誤傷或怕誤傷別人,誰也沒法拿出自己真正的本事,白白便宜了無影獸。
四人都是一流高手,身經百戰,很快看清了問題所在,只聽龍掌門大喝一聲:“你們遠待,我倆進攻。”
廖東牆衛陽會意,當即跳出了合擊圈,由龍掌門跟謝諾千兩人主戰無影獸。瘋獅爪靠手擅長貼身近戰,龍掌門的短刀指謝諾千的梅花劍也都擅長近戰,外圍又有兩個拿着大長刀大長鞭的廖東牆衛陽,局勢一下清晰明朗起來。
如果無影獸被龍掌門謝諾千逼得太緊,有點左右不及,他想跳出原來的戰圈,換個姿勢重新應戰。這時廖東牆衛陽的優勢顯現出來了,兩人牢牢封住無影獸的去路,只要他有想跳出來的跡象,或者一長刀或者一長鞭,直接打他回去,逼着他接受龍掌門跟謝諾千步步緊逼,嚴絲合縫的攻擊。
鞭長莫及,手短才是真正的莫及,無影獸沒法夠到鎖在外圍的廖東牆衛陽,可不只有處處挨打受威脅的份。四個人一個個加起來,遠大于四,這才是以多欺少最最可怕的地方。
韓浪漫想不通龍師傅為什麽要這麽做,就算她不打算幫盧大哥,也不至于帶頭害他,置他于死地吧?眼看戰況對盧大哥越來越不利,任憑盧大哥的瘋獅爪再瘋狂再厲害,終究難逃四人給他設下的牢籠,怎麽也跳不出來。不但如此,籠子還越縮越小,大有喘不過氣的危險。
他不能眼睜睜就這麽看着他們傷害盧大哥,掙紮着要過去。可是龍兒不讓。
“你不要命了,乖乖待着。”
韓浪漫怎麽可能待得住,眼前身陷險境的可是他的大哥啊,他最親愛最敬佩的大哥啊,就算拼了自己這條小命,也要保他周全。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這是結拜時的誓言。既然是誓言,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說卻不去做的。
他要幫盧大哥,哪怕螳臂當車微不足道。
“你放開我,放開我!”
“你冷靜點,”龍兒說什麽也不放,死死抱住,“你現在過去只能添亂,你冷靜點。”
“就是,聽師姐的話。”
“對對,冷靜冷靜。”
謝紅梅車憶果不知道韓浪漫跟那個瘋子到底什麽關系,她們關心韓浪漫,跟着龍兒勸他。
“你說,師傅為什麽要這樣?”
這個悲傷的問題龍兒也不知道,因為她也跟他一樣困惑,娘究竟是怎麽想的呢?也是在這一刻,突然對眼前這個從小養育她疼她愛她又嚴厲她的娘好是陌生。甚是還覺得她有點冷血,太無情了。
龍掌門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別說她聽不到女兒的心聲,就是聽到了也絕不會有絲毫猶豫。
她之前之所以糾結,是因為還不确定盧倏到底是不是無影獸,打心裏的不希望他是。現在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心底的那份情感,跟這殘酷而又嚴峻的現實比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她不能讓世人知道自己跟盧倏的特殊關系,不為自己也要為短刀門千百年的前程着想。跟他私會對他動情,已經犯下了滔天大錯,如果他是劍客盧倏也就罷了,世人頂多罵罵她個人的名聲。
可他現在是無影獸,江湖公敵,短刀門萬不可與江湖為敵。這是祖訓,也是龍掌門今生最大最重要的任務。保全短刀門,順利地完成傳承接代,不能有一點閃失。她冒不起這個風險。
所以她只能對自己殘忍,對盧倏殘忍,對韓浪漫殘忍,也包括對自己的女兒龍兒殘忍。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當務之急就是趁現在及時殺掉盧倏,讓他永遠閉嘴。
那會他自以為是的借着跟韓浪漫說話,要自己保護韓浪漫的時候,龍掌門就已經起了殺機了。
只因為他威脅到了自己。
但見幻身為無影獸的盧倏越打越急,越急越狂,似乎不曉得害怕,與其久困而死,不如找人陪葬。驀地棄龍掌門不顧,兩刀爪直朝謝諾千抓去,迅猛而兇狠。
謝諾千一驚,慌亂失措,想避或擋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看着他一血爪抓向了自己持劍的右臂,頓時血流劍飛,險成殘疾。好在與此同時龍掌門奮力一刀劈向無影獸攻擊謝諾千的左手後肩骨處,殺住了他的力道,不然謝諾千的右手非跟金老大的左臂一樣當場一爪抓斷不可。
龍掌門打算趁勢再給上幾刀,最好一擊砍下他的腦袋。沒想無影獸除了不知道怕,仿佛還不知道疼,硬生生挨了龍掌門一刀,沒有絲毫遲緩,轉而回過來就是報複性猙獰兇殘的一爪。
他的雙眼明明已經殺地發狂血色通紅了,這也明明是不中也傷的一爪,奇怪的事情就此發生了。當他正過臉看清眼前這個自己即将攻擊的人的面孔時,陡然間時間好似靜止了,幾乎抓到龍掌門頭發的刀爪就那麽奇跡般地停了下來。
如果他沒有赫然收手,就算龍掌門躲過了死亡也絕躲不過被毀容的噩運。畢竟抓到的是她的腦袋啊。
趁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廖東牆突襲而至,長刀一揮,無影獸把整個後背給了他,那一刀沒直接把他劈成兩半當場歸天,也算是廖東牆手下留情了。只是斬斷了他的脊梁骨,一時半刻死不了。
龍掌門久久怔在了那裏,不是因為眼睜睜看着無影獸倒在了她腳下,而是因為他的手下留情。為什麽會這樣,不是說無影獸六親不認殺人不眨眼的嗎,難道在最後的那一刻他認出了自己?
廖東牆謝諾千衛陽金老大對此也深感詫異,莫非他們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反應過來後,龍掌門分明從其他四位掌門的眼裏看到了猜忌懷疑,不顧內心的掙紮,狠下心準備再給盧倏一刀,直接送他上路。就在這時,奮力掙開龍兒的韓浪漫已經跑過來緊緊抱住了盧倏,忘了自己身上的重傷,也忘了疼,痛哭流涕。
“盧大哥盧大哥,你怎麽樣了,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此時的盧倏已經褪去無影獸兇殘失性可怕的模樣,手指指甲也恢複了正常,也還原了他原先面色慘白可怕的樣子。他比之前更虛弱了,連勉強的微笑都顯得那麽困難。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卻似乎比之前看開看淡釋然了不少。
沒有恩怨,沒有情仇,也沒了前面跟衆掌門故作鎮定唇槍舌戰的坦然。他的眼神幹淨清澈,沒有任何凡塵,他解脫了,終于可以解脫了。
“你還記得我以前跟你說的‘獅魔’嗎?”
韓浪漫拼命點頭:“記得我都記得。”
武林中年紀稍微大點的人,誰人不知獅魔,四十年前他縱橫江湖,唯武獨尊,傲視群雄,亦正亦邪,做出了許多驚天動地的事。好壞有人敢說,卻從沒人敢問。他是武林的一個傳奇,一個神話。
愛他的人他是英雄,恨他的人他是魔頭。千百年來武林中争議最大的一個人。
“他是我師父。”
這無比虛弱的聲音一出,在場的人顯然全聽見了,無不驚駭,難怪他的瘋獅爪有點像當年獅魔的“獅魔功”呢。但比之更為殘暴邪惡。
盧倏不在乎衆人的訝異,努力撐着所有力氣緩緩說道:“五歲那年,我被他相中,從家中劫走,帶到一個無人的山谷,強迫我跟他學習武功。他為人生性不定,喜怒無常,喜歡時便用心教我幾招,什麽時候不喜歡了,砸杯碎碗,之後再拿我發洩,打個半死。事情過去後,又主動把我醫好,我雖常年有傷卻也常年不見傷。
“我恨他,恨他将我生生從我父母手中奪走,恨他摔碎茶碗後,對我拳打腳踢,可我從來不敢啃聲,有一絲的怨恨,因為我怕他,更奈何不了他。每當只要聽到茶碗破碎的聲音,我就知道我又要挨打了,于是想方設法地把自己藏匿起來。但不管我怎麽躲,他總能找到我,越難被發現,他便打得越兇,血肉模糊只是家常便飯,經常斷手斷腳,慘不忍睹。
“日子便這樣在這無盡的害怕與折磨中一天天過去,年複一年,我漸漸長大,而他卻漸漸年老。終于在我二十一歲那年,他七十九歲,我終于做到了,趁他生病,鼓起勇氣殺了他,逃回家。可是我的家早沒了,父母早被他殺了。
“從此我流落江湖,到處漂泊,一心想忘去那段地獄般的日子,想過常人的生活。可是我不能,每當聽到茶碗破碎之聲,我就會發狂,擔驚受怕,驚慌失措,感覺我又要被痛打了。越壓制越失去理智,常常使用了瘋魔後的獅魔功殺了人也不知道。直等殺盡了在場的人,緩緩清醒過來後,看着那些殘死在我手下,各個四肢不全面目全非的人,血流成河,恨不得自我了結。
“二十三歲那年,我終于鼓起勇氣,跳崖自殺。沒死成,反而意外收獲了倏然劍法與倏然劍,我獨自待在谷底勤加苦練,整整十年劍法初成後,離開谷底重新踏進江湖,改名盧倏。這十年來瘋魔病也時有發作,通常都是在我受傷壓制不住體內的惶恐,剛好又聽到杯碗摔碎聲的時候。每每清醒,看見自己又殺人無數,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是我再也沒了當年跳崖自殺的勇氣,我是個懦夫,而今我終于可以解脫了。
“別哭,你應該為大哥高興。也不要怨恨別人,這一切都是大哥應得的,大哥其實早就該死了。”
聽了盧倏這漫長的悲慘遭遇,在場之人無不動容,包括金老大在內。而哭的最兇眼淚掉的最多的卻是最毫不相幹的車憶果。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過,反正一掉出眼淚,她就後悔了。天這麽冷,臉上落滿水,瞬間成霜,這不是自找痛苦嗎。
金老大也是,左斷臂處猛傳來一陣疼,滅醒了他,同情消盡,恨意難壓,擡頭看向廖東牆:“依我說真相大白,反正也活不了了,不如讓我送他一程。”
“我覺得這樣不妥,應該把他帶回去,慘死在他手下的人太多了,光憑我們幾個沒權利判定他的生死,不若邀集各路武林一起商議怎麽處置才比較妥當。”
金老大先是一頓,随後笑開:“對對,還是廖門主高明,可不能就這樣白白便宜了這小子,讓江湖同仁公審他,生吞活剝千刀萬剮才是。還是廖門主想得周到。”
廖東牆尴尬,其實他不是這個意思,無話可說,只能暗吃悶虧。
韓浪漫聽在耳裏,斜眼寒冰,不管身上的傷,打算跟金老大拼了。可是卻被盧倏死死拽住了:“你若真當我是你大哥,便送大哥一程吧,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我不要去人前受辱。”
“想死,沒這麽容易。龍掌門……”
金老大話還沒說完,他本來想說韓浪漫是龍掌門的徒弟,她不管他可要插手了。誰也沒想到韓浪漫會如此決絕,身後丈外霧氣凜冽,虛虛渺渺,斷崖絕命,深不見底。他哪也不去,使盡全部力氣,抱起盧倏直奔而去。
太突然了,就算他真聽盧倏的,狠下心送他一程,也沒這個送法啊,抱着他一起跳崖,一起死去?
韓浪漫想不了那麽多,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幫盧大哥完成他最後的心願。橫豎也是死,盧大哥死了,他也不想活了,活着又還有什麽意義?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可恨一來他重傷在身,本來輕功也不怎麽樣,二來斷崖不是近在咫尺,還有一丈多遠,他抱着盧倏剛沒跑兩步,衛陽大鞭一揮,纏住了他的腳踝,直接撲到在地。
他沒什麽大礙,可這一摔對于被砍斷了脊梁骨的盧倏來說,無異于再砍一次他脆弱的脊梁骨,倏然間不止嘴裏噴了一口血,後背更是,又是一灘血染白沙。
那沙子又冰又透,直往他體內鑽,似乎也幸好是這陣刺骨的寒冷,他才沒跟着暈死過去。
“盧大哥……盧大哥……”
韓浪漫已經哭到不會說話了,龍兒也是謝紅梅也是車憶果也是,三人都想上前。龍兒被龍掌門死死拉住,謝紅梅被謝諾千緊緊拽着,車憶果則被廖東牆橫刀牢牢擋了。
陰白的天空突然飄起了雪,紅色的雪。韓浪漫看不見它們輕舞慢落的樣子,只知道當它們掉在地上時,它們是深紅是心碎的。
那是盧大哥的血啊,自己滿手全身,身前後身,原本潔白幹淨渾然一體的積雪,鋪上盧大哥熾熱的鮮血後,它們粒粒分明,看着就像一顆顆瞬間深紅還留有餘溫的紅沙。
那不是雪,也不是白沙染紅的紅沙,那是生命,是盧大哥的生命。
如果雪花它也懂得此時韓浪漫的決絕絕望,它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只下那麽一點點,它應該大雪紛飛,漫天狂舞,最好吹到像近在不遠的崖霧一樣,跟它們融為一體,看不進來也看不下去,為他做好天然的幌子,僞裝好他,讓人看不見他。
“沒事的,我們沒事的……盧大哥……我們沒事的,有我呢……”
摔倒的那一刻,韓浪漫也吐了一口血,只是相比盧倏,太不明顯了。他仰坐地上,面淡如雪,把同樣慘淡奄奄一息幾乎連眼也睜不開的盧倏緊緊抱在自己懷裏。他不要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