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前走,也全憑意志。

四個人一個已經昏迷失去知覺,三個都将達到自身體力毅力的極限,兩個拖着一個,後面七八丈外跟着一個。越來越吃力,身子越來越虛,意志力也越來越弱,越走越慢,身後卻越追越緊。

六丈五丈四丈三丈兩丈一丈,不僅如此,就在這時,老天還開了個天大的玩笑,跟前突然出現一個天然的大圓坑,寬只有三四丈,卻深不見底。跳還是繞?

卻根本容不得她們思考,因為馬上了了黃就要追到了。

半空青崖

東方懷寒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被困在了密密麻麻的樹藤裏。高懸半空,光線依稀,身下漆黑一片,擡頭一個偌大的天井,井口離自己少說也有十丈遠。身邊全是藤條,陰濕生疼,她試着動了一下,樹藤滑落,險些掉下去,下意識拉住。

直接疼得她又清醒了許多。

原來她的雙手不僅破了,還脫臼了,身上也有多處拉傷,衣服撕扯,血跡斑斑。

她隐約記得自己迷離之間搭着韓浪漫,三人站在深不見底的天坑前,然後也不知怎麽的明明是自己拖着韓浪漫,卻反而被他拽了下去。雙腳離地,意外騰空,只聽“抓住”,便沒知覺的兩手一抓,直覺得猛然間雙手生生撕斷了一般,再然後就沒有任何意識了。

現在蘇醒一看,自己當時抓住的就是這些藤條,是它們救了自己一命。可是青嫘韓浪漫呢?

往上往下都沒有兩人的身影,試着運氣,丹田空無一物。之前消耗太大,傷了元氣,一時半會不能恢複。這可如何是好,懸在這半空,渾身無力,上不去下必死,又沒法療傷,無異于等死。

“懷寒姐姐是你嗎,你醒了嗎?”

青嫘?是青嫘的聲音,可自己卻怎麽看不見她?

東方懷寒大叫:“青嫘是你嗎?你在哪,我怎麽看不見你?”

“我在你身下三四丈處,這裏光線只進不出,所以你看不見我,但我能看見你。”

青嫘并沒有睜眼往上看,她用樹藤給自己搭了一個秋千,兩腿盤坐其上,左手貼腹,右手不停順勢畫圈,正在努力恢複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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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微微搖晃,她身旁兩臂趴挂着的韓浪漫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暈死了還是已經死了。受了那麽重的傷,又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當時青嫘也是別無選擇,冒險下跳,不然只有死路一條。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三人無恙,至少韓浪漫目前還有氣息,只是昏死了而已。而了了黃卻命喪黃泉了。

當時他見三人義無反顧的跳下這深坑,料定底下必有蹊跷,不然何以這麽決絕,毫不猶豫,跟着也跳了下來。只是等他反應過來,一切都晚了。

天坑離洞口七八丈處才有樹藤,青嫘熟悉這裏,及時叫東方懷寒抓住,只受了點輕傷,并無生命危險。而她因為要顧及韓浪漫,一手抓他一手抓藤,抓不住,所以多下落了好幾丈。

基本沒事,手也沒有脫臼,稍微擦傷。雖然也一度暈死過去,也剛醒不久。

這裏她再熟悉不過了,從小到大,這是爺爺允許她離開谷底最遠的距離。她經常來這蕩秋千,坐井觀天,并幻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無限憧憬。

了了黃就不一樣了,他只知道底下有蹊跷,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蹊跷。原以為下面有深潭,或別的什麽,既然他們敢跳,必定确信沒有性命之憂,若不然為什麽不幹脆跟自己生死搏鬥,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所以他也奮不顧身的跟着跳了下來,可惜當他發現下面有樹藤,三人已經挂在上面時,他已經下落了十數丈遠。內力耗盡,猛然伸手去抓,力量之大,生生扯斷了他的雙手也沒拉住,直接跌進坑底,活活摔死。

青嫘有些不忍,或是難過,覺得他這人還是挺可愛挺有趣的,就是太冥頑不化,太固執了。前面執着也就算了,自己都被他逼着跳坑了,他還跟下來,不然也不至于喪命。

這是青嫘第一次間接性的殺人,有點害怕,怕夜裏睡着了他會來找自己。當下無人可說,也怕被浪漫哥哥懷寒姐姐笑話,只能埋在心裏自己壓着。

“你還好嗎?”

“我沒事,你稍微再等會,我馬上就可以帶你們下去了。”

你們?那就是那家夥也沒事了?東方懷寒一直看不慣讨厭韓浪漫,可是這回又一起經歷了生死後,聽說他還沒死,心裏卻多少有了些欣慰。心想這小子的命可真大,都傷成那樣了也死不了。瞧瞧自己這可憐的脫臼了的雙手,還有多處擦傷的身體,不動都疼,真不敢想象他平時連大聲說話都會吐血的日子到底是怎麽過來的。

太堅強了。

突然覺得他這人還挺男人的,從沒聽他喊過疼叫過痛,每次青嫘緊張關心問他,他總笑說沒事沒事,只是哪哪又拉傷了而已,出了一點小血。

想到這東方懷寒竟莫名笑了,真是個奇怪的家夥。順便再想起他長錯位置的旋渦梅花眉,以及他的名字,難怪有些女孩會那麽喜歡他,堅毅又搞笑,也不失為一種品質。

擡頭看天,這才發覺已近黃昏了,她記得自己跳下來的時候還是清早。竟然昏迷了這麽長時間。

頂上霞紅片片,溫暖自由,卻半點也照不到自己身上,全被上頭的大樹跟這天坑給擋了。挂着觀看井口的天,渾然渺小。可能是因為自己已經脫險,才突然有的這種雅致吧。

試想剛才沒聽到青嫘的聲音前,她又是何等的緊張慌錯。

這小青嫘還真是上天派來保護自己的小天使,又救了自己一次。如果他是一位男子那該多好啊。

男子?

猛地心痛,東方懷寒不敢再胡思亂想,有意拉扯一下自己脫臼的胳膊,好讓這痛抵過那痛。

好安靜,什麽聲音也沒有。

潮濕濕漉,不時還有水滴,渾身早就濕透了。衣服貼着肉,肉浸着水,水泡着身上的傷口,又冷又刺骨。

天漸漸昏暗下來,紅霞不見,黑幕蔽天,底下還沒傳來青嫘的動靜。東方懷寒漸漸有點着急心燥難耐起來,又不好催她,只能耐着性子繼續安靜等着。

“懷寒姐姐,我好了,我先帶浪漫哥哥下去。”

“好。”

終于等到她的聲音了,東方懷寒大舒一口氣,心裏暢快了許多。聽不到什麽動靜,中間只覺得自己所在的幾根樹藤,稍微驚動了幾下,又歸于平靜,然後就什麽也沒有了。

“啊……”

忽然聽到青嫘一聲驚叫,回音刺耳,東方懷寒直問:“怎麽了怎麽了?”

“沒事,我好像踩到那病鬼叔叔的屍體了。”

了了黃死了?難道他跟着也跳了下來?

東方懷寒試着推想,總不可能是別人推他或他自己摔下來的吧?

正想着,困着她的這些樹藤又動了動,緊跟着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了跟前,只聽她笑說:“好了,我們走吧。”

“謝謝。”

東方懷寒由衷道,如果沒有青嫘自己早死好幾回了。不知道用什麽才能報答她,暗暗發誓,今生必定不負她,剛好自己沒有妹妹,于是默默把她放在了比親妹妹還親的位置。

“啊。”

“怎麽了?”

“我手脫臼了。”

青嫘笑笑,摸正位置,稍微一用力,東方懷寒脫臼的關節随即歸位。

“還有這只。”

青嫘無奈了,還真難為她了,竟然把兩只胳膊都折了,迅速歸位後,一手摟着她的纖腰,一手抓住樹藤,慢慢下滑。感覺一根樹藤快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便換一根,七八根後,東方懷寒只覺得自己雙腳一濕,落地了。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黃昏末黑夜前的天坑,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一個人這樣緊緊地摟着。不是個男子,竟是個女子。

從小到大,娘親雖也疼愛有加,但卻從未像這樣的摟過自己,緊緊地身體貼着身體,能緊緊的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這種感覺好奇妙,明明自己才是姐姐,卻是妹妹在保護自己。

且那一刻自己俨然成了她的小妹妹。

東方懷寒不免又感動了幾分,兩眼溫熱,險些模糊。踩到冰涼的水,猛然一驚,生生把這份感情吓了回去。

“你自己能走嗎?”

“可以。”東方懷寒顯得有點不自然,幸好這裏漆黑黑什麽也看不見。

“你小心點,這底下是一條淺淺的小溪水,可能會有大石頭,別滑倒了。”

“好。”

青嫘松開東方懷寒,扶起一旁完全沒有知覺的韓浪漫,再伸手去抓她,說道:“走吧。”

東方懷寒也輕微的拽着她,胳膊剛複位,不敢太用力。兩眼摸黑,完全憑直覺,跟着青嫘慢慢往前走。腳下的溪水果然很淺,至多到腳踝,适應後,冰涼涼的還挺舒服。就是讨厭頭頂不時冷不丁下落的水滴,又冰又透,激得本來就想哆嗦的東方懷寒直發寒毛,直想往青嫘身上靠。

她好溫暖啊。

沒走兩步:“啊……”

“怎麽了?”

“我好像也踩到那家夥的屍體了。”

“那我們往旁邊走點。”青嫘扶着東方懷寒往自己這邊挪了一點。

“他是怎麽死的,自己跳下來的嗎?”

“嗯。太固執,其實我覺得他這人還挺好玩的,太可惜了。”

東方懷寒想反駁,殺人不眨眼的家夥還好玩?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但算了,畢竟人已經死了,青嫘也還小,又沒經歷過這些殘忍,她是不會懂的。

自打自己記事起,色人川韓削山就已經成了她這輩子最大的敵人,其他的江湖人士他雖也殺,殺戮成性,但主要的還是針對星水星火兩派的人。其他江湖人士遇見了心情好,可以放過,唯有星水星火兩派的弟子,必死無疑。

而且手段之殘忍,尤勝其他人好幾倍,一般的弟子四肢分離,死無全屍。跟自己有親屬關系的親人則廢去武功挑斷他們的四肢經脈,讓他們生不如死。這也是她為什麽這麽恨韓丘子的原因。因為在那一刻,她顯然把自己從小對韓削山的恨全部轉移到了他身上。

她不知道韓削山為什麽這麽恨星水星火兩派的人,連娘連師伯也都不知道。似有不共戴天之血仇。

到底會是怎麽樣的仇恨,才能讓一個人喪心病狂變态如此呢?

“我們這是去哪?”

“青崖,我的家。”

“你的家?”

“嗯,我從小跟爺爺住在這裏。”

“這裏?”東方懷寒心想,這陰濕黑暗的怎麽可能是人待的地方。

“對啊,”青嫘卻有點激動,“馬上就到了。”

“啊……”

東方懷寒不小心踩上一塊濕滑的石頭,幸好青嫘及時扶住,恐怕就摔倒了。

“懷寒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東方懷寒心裏納罕,她怎麽像能看見似的,一步一穩,想必從小沒少在這裏抹黑打滾,已然習慣了。

想起韓浪漫懷裏有火折子,叫她摸一下還在不在。青嫘說她早摸過了,已經掉了。

東方懷寒便問她還有多久,青崖到底長什麽樣,不會也這樣又濕又黑的吧?

青嫘笑笑,直說等到了她就知道了。

東方懷寒只好小心翼翼,一步步試探着慢慢往前走,但中間不時的還是好幾次險些滑到。她都有點滑怕了,老要青嫘扶,怪不好意思的。終于聽到說“到了”的時候,如釋重負,總算到了,再不到自己都快成那嬌柔弱不禁風的小女子了。

連走個路都走不穩,好在身邊的是青嫘,同是個女的,換做男子,還以為自己故意占他便宜呢。羞不可遏。

驀地青嫘松開了她,東方懷寒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只覺得腳下的小溪水似乎比之前稍微湍急了起來。試着伸手摸前,一塊堅硬濕滑的石壁,原來到了這怪洞的盡頭,無路可去。難道有機關?

就在她思忖間,聽到左側傳來了石頭磨動的聲音,果然另有玄機。也不知道青嫘按動了哪裏,打開了一道石門,可能是因為天色的緣故,仍舊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這邊,你先上去。”青嫘摸到東方懷寒,拉她往自己這邊走。

東方懷寒側身,小心移過來,手往前探,什麽也沒有,反而腳先碰到了石頭。

“有兩步石階,你小心點。”

原來如此,東方懷寒心裏有了底,一步兩步,再往前探,只覺得腳下光滑,平平整整,竟是用大理石鋪成的?有點驚訝。同時也好奇這個青崖到底是個什麽模樣,這麽講究,難不成比愚仙谷還別有洞天?

天坑下的救命樹藤,跟愚仙谷進口處崖下的幾字天梯不遑多讓,既妙且絕,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底下有玄機,誰敢随便往下跳。

只不過幾字天梯比這天坑更險,前者即便知道底下有路也未必能走,她自己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差點摔死好幾回了。而這天坑下的樹藤,只要是個江湖人士,在沒受傷的情況下,慢慢也能順藤爬下來。

可是即便安全爬到,倘若不知道這扇石門的機關,找不到進口,也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所以兩者這麽一比較,算是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就是不曉得裏面怎麽樣。

東方懷寒忘了自己的處境,忘了身上的傷,不免又期待了幾分。

“知道回來了?”

聞聲火明,陡然的聲音驟然的燈亮,吓了東方懷寒一跳。等她看清跟前這個老人,更是驚得後背貼到了牆上。

燈光幽暗,老人兩鬓青白,左臉上的長劍痕陰狠,雙目威嚴,還以為是個無惡不作兇神惡煞的大盜呢。就光外貌來說,比了了黃他們還要可憎。

“爺爺。”青嫘低聲知錯道。

可是萬俟星并沒有看她,也沒有看她扶着的已經奄奄一息的韓浪漫,而是特意提燈近看了一眼東方懷寒,越看他越驚訝或是震撼或是痛恨或是痛苦也或是迷惘不敢相信,總之兩眼不定滿臉矛盾。

“爺爺,你怎麽了?你先救救……”

“你是誰?”萬俟星打斷青嫘,變得有些可怕。

東方懷寒初見,有點被吓到,這人怎麽比於師叔還怪?但她向來不是個怕事的人,見問,有禮回道:“晚輩東方懷寒,見過老前輩。”

“於青生那老東西是你什麽人?”萬俟星逼近一步,這劍眉這冷目越看越像。

“晚輩不認識什麽於青生。”

“那東方柔是你什麽人?”

“爺爺……”青嫘從沒見過爺爺這個樣子。

“你別吵。”

東方懷寒老實答道:“她是晚輩的祖母,但晚輩從未見過,只聽母親提起過。”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哈哈哈……”萬俟星豁然狂笑,似痛苦似怨恨又似解脫,然後緊跟着黑影一閃人不見了。青嫘反應及時,不然油燈非直接掉到地上摔碎不可。

“你爺爺這是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給。”

青嫘把燈遞給東方懷寒,從懷裏掏出一直佩戴在身上的那枚三角的翠綠玉墜,陷進一旁牆上的三角洞眼,一按,石門重新關了起來。

原來她這奇怪的三角玉墜是這麽用的,是一把鑰匙,而非配飾。

“走吧。”

東方懷寒拿着油燈在前,青嫘雙手抱起韓浪漫在後,兩壁磚牆整齊,腳下青石平地,三人寬一路筆直,拐彎再走上幾米,有一扇石門,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但見天光依稀,山風陰冷,跟前一個小平臺,左引可到一個大平臺,身旁小溪瀑布,飛流直下,竟是站在了半崖之間。上看不到頂,下見不到底,對面依舊是一片沒有盡頭的絕崖。

也沒有仙霧也沒有鳥唱,只有叫人發冷的陰風。

東方懷寒一哆嗦,險些打個噴嚏,好冷,不由夾緊了胳膊。

“走。”

東方懷寒再次油燈開路,也是一條開鑿在崖上的石路,卻有一人寬,且依舊平坦沒有“幾”。數丈外便是大平臺,再過去有一個亭子,東方懷寒走到大平臺前,正對着兩扇精致的木門,一間開着泛有淡淡光明,一間關着黑黑暗暗。

青嫘指着左邊關着的這間說:“這是我房間,你先進去找件幹淨的衣服換了吧,我先去找爺爺。”

“好。”

東方懷寒答應着,推門進去,磚牆石板,空間不大,卻落滿了書架堆滿了各種書籍。她暫時沒心思看書,左裏有一扇木門,推開,同樣磚牆石板,卻只有外面一半大。一張簡單的小床,幾個簡陋的櫃子,連張凳子或是梳妝臺都沒有,更別說鏡子女孩的飾品了。怪不得頭一次見青嫘她穿扮這樣奇怪呢。

當下東方懷寒已然做好了十全準備,打開箱子一看,果然一整箱老式的奶奶衣服,且都半新不舊,有的甚至還補了好幾個口子。沒辦法,有總比沒有好,自己身上的不僅濕還破了,已經不能穿了。

找了件還算新的換上。幸好沒人看,也幸好這裏沒鏡子,她雖然沒有豔兒姐那麽愛美,每天至少換三身,但畢竟是女孩,受不了這樣的自己,渾身別扭。

不敢去找青嫘,她爺爺太奇怪了,見左裏還有一扇木門,推開一看,空間比兩個書房還大,琳琅滿目,全是大大小小的藥罐子,或是藥材。找到治療跌打外傷的,先療傷再說。

“爺爺爺爺,你快救救浪漫哥哥。”

青嫘抱着毫無知覺的韓浪漫,一點不吃力,飛快閃入右邊開着的木門。先是一間廚房,再往右裏才是爺爺的房間。

一張床兩個箱子,一張桌一張凳,萬俟星就像一個生着悶氣的小男孩,背過身,側躺在床上。

青嫘顧不了許多,走到裏面,直接把韓浪漫放到了床上。

萬俟星忙側過身坐起來,揉了幾把濕潤的眼睛。

青嫘看在眼裏,奇怪道:“爺爺你怎麽了?你哭了?”

“胡說,你爺爺都這麽大了你還以為是你呢,動不動就哭鼻子。”

可明明就是哭了嘛,爺爺今天到底是怎麽了,從沒見他這樣失常奇怪過。爺爺還會哭?從小到大只有他罰到自己痛哭流涕的。

算了,沒時間跟他糾結這個,繞過床,直拽着他着急:“爺爺,你就快看看浪漫哥哥嘛,他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快嘛。”

萬俟星煩不過她,看眼韓浪漫,拿起他的手一搭脈,驚了,忘了自己的悲傷,直問:“他怎麽受的傷?怎麽會傷成這樣?”

“你就先別問了,你先治,治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說。”

“你真當你爺爺是神仙啊,最多活不過今晚。”

青嫘頓時哇一聲哭了。當時在天坑,她想着只要見到爺爺浪漫哥哥肯定立馬沒事,所以不是很着急,一步步先自我療傷,再帶他跟東方懷寒一起慢慢進洞。沒想爺爺竟然跟她說浪漫哥哥不但沒得救,還活不過今晚,怎麽會這樣?

都是自己的錯,早知道就先帶他進來,先叫爺爺救他了。

或者自己稍微恢複一點內力後,先獨自跑來找爺爺,而不是耽誤時間繼續恢複內力。

她怎麽也不肯相信這是真的,死死拽着萬俟星拼命大哭:“爺爺你騙人,你不說普天之下還沒有你治不好的人嗎,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你騙我的是不是?”

萬俟星看着她不說話。

慌亂間青嫘想到什麽,下意識的摸出了懷裏的盈月:“對了,我有它,我有盈月,它一定可以救浪漫哥哥的,爺爺它一定可以的。”

盈月?萬俟星瞪大了眼,他還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個傳說中的至寶,有點難以置信:“這當真是盈月?”

“是,它可神奇了。爺爺它有用嗎,它能治好浪漫哥哥嗎,你快救他好不好,我不要浪漫哥哥死?”

萬俟星細看眼盈月,又看眼韓浪漫:“他是誰,你為什麽非要救他。”

“他是我浪漫哥哥,我當然要救他,爺爺……”

“只是哥哥?”

“什麽只是哥哥,爺爺你快救他,我不想讓他死,你快救他嘛。我答應過他你一定可以治好他的,你就快救他嘛。”

青嫘越哭越傷心,天塌地陷一般。以往也常哭,不過都是為了做樣子博自己同情,免她懲罰的哭。像這樣真心傷心的痛哭,還是頭一次。

萬俟星不由又看眼這個漆黑的家夥,想必他對青嫘一定很重要,就是可惜了這難得的至寶啊,搖頭忍心說道:“去拿半碗水來。”

去路無歸

大藥房裏,臨時架了一口鍋,鍋裏有個蒸桶,桶口上緊吊着一扇底下多處穿孔的木門。韓浪漫平躺在木門上,上半身蓋着被子,被子緊罩住桶口,不讓蒸汽跑空。

一排在石壁上鑿開的小窗戶,透進微弱的光線。東方懷寒在生溫火,青嫘配合着萬俟星輕輕移開韓浪漫,空出一個小口,好把藥材倒進捅裏。

青嫘跟東方懷寒兩人身上都穿着老奶奶樣式的衣服,青嫘見怪不怪,打她有記憶起,她便一直穿這種深色的衣服。小時候衣服太長太大,爺爺不會針線活,幹脆把袖口褲腳剪了,慢慢長大後再慢慢給縫上。

那些不堪入目的針線活以及受罪的衣服,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到了,七八歲後,衣服便一直由青嫘自己處理,直到前兩年十四五的時候,她才能夠完整穿上這些衣服。

東方懷寒問她為什麽沒有一件年輕人的衣服,即便是老奶奶,也有年輕的時候啊。這些衣服看着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了。難不成她爺爺已經二三十年沒出過谷了?不然怎麽樣也會給她買幾件好看的少女的衣服回來吧?

青嫘說她也不知道,反正打她懂事起,爺爺就沒離開過這裏,也不讓她出去,這次還是她千方百計偷偷逃跑的。至于這些衣服就更不知道它們的來歷了,從沒聽爺爺提起過。

“爺爺,都三天了,浪漫哥哥怎麽還沒醒啊?”

“沒死就不錯了,慢慢等着吧。”

又是這個回答,青嫘嘟着嘴,又問他:“那你就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呗,反正我也長大了。你是不是以前收過徒弟,為什麽韓……”

提到這名字,不免看眼東方懷寒,“韓大哥也會追風影,你不說這是你師傅獨創且只傳給你的獨門輕功嗎?還有為什麽了了黃一聽我胡說我是萬俟星的孫女他會怕我?還有那個奇怪的愚仙谷的於師叔,他為什麽會問我的爺爺是不是叫萬俟星,聽說我會輕蠶功追風影,便讓我入谷了?爺爺你就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這些問題,自從知道韓浪漫沒有性命之憂後,青嫘已經足足纏了爺爺三天,滿心疑問。可爺爺總不說,且每次總有意無意地看眼懷寒姐姐,實在太奇怪了,兩人都隐隐覺得其中必有天大的隐情。

關于祖母東方柔東方懷寒幾乎不知道她的事跡,也不曾聽娘多提起過,這怪異的爺爺卻一口便叫出了祖母的名字,年輕的時候肯定跟祖母認識,且關系不一般。

萬俟星分別看兩人一眼,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輕嘆一聲,說道:“我年輕的時候,确實收過一個徒弟,我也确實叫萬俟星。”

他的這一聲輕嘆,東方懷寒突然覺得他臉上的那道長劍痕不但不邪惡可怖,反卻充滿了柔情,充滿了悲傷。安靜聽他講完後,果然如此,原來這一切的一切竟是這麽回事。好個多情又可憐的男子啊。

這事還得從六十年前說起,東方赤水東方冰火這兩個孿生姐弟獨立于星鐵門,分別創立星水星火派不久,東方赤水意外離世,把掌門之位傳位了她年輕的女兒東方潋。

東方潋情窦初開,迷戀上了當時江湖上赫赫有名比她還小兩歲的潇灑劍客韓顯,也就是後來韓削山的父親。哪知韓顯愛她是假,騙走她的赤水劍才是真。

□□個月後東方潋生下東方柔,沒多久抑郁而終。師伯東方冰火則領着門下弟子一連追殺了韓顯整整十多年,也沒能把赤水劍奪回來。

東方冰火逐漸老去,奪劍報仇的重擔落到了兒子東方烈以及侄孫女東方柔身上。東方烈的武功遠不及他爹東方冰火,韓顯跟他師妹香妹子并稱雌雄劍客,兩人人劍合一,根本不是對手。

如此又過了幾年,來到四十年前,東方柔初長成,冰雪清麗,霜花芙蓉,一眼便打動了當時剛出谷游歷江湖二十出頭的萬俟星。他發現東方柔美雖美,卻從來不笑,得知她平生艱巨的重擔後,為得美人傾心會笑,萬俟星義無反顧,找上韓顯誓要為東方柔奪回赤水劍。

可惜他的武功雖出類拔萃,卻也不是韓顯跟他師妹香妹子雌雄劍客的對手,沒奪回寶劍不算,臉上還挨了韓顯一劍,險些喪命。

東方柔過意不去,有意把芳心交許,偏偏在這時出現了才滿二十劍眉冷目的俊逸公子於青生,不但長得比萬俟星好看,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驚為天人。兩者一比,一個破相一輩子也不可能幫自己奪回寶劍,一個英俊沒有他辦不到只有他不想做的,東方柔狠心抛棄了萬俟星。

果然如她所願,於青生帶着她找到躲在深山老林的韓顯香妹子,輕易打敗了二人,奪回赤水劍,并廢了兩人的武功。但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得劍離開後,東方柔一人悄悄又跑了回來,試圖殺死韓顯香妹子,以及他們五歲的兒子韓削山。

不僅僅為母親報仇,也是為了自己。

自打她出生開始,所有人都說她是她娘跟韓顯的孽種,從小飽受凄慘。她恨不過,咽不下這口氣,也算是為了她那個一直默默支撐着她的爹,她也要親手殺了韓顯。

萬俟星一直悄悄跟着,适時阻止了她,并存心把這事告訴了於青生,好讓他知道東方柔接近他的真實目的,拆散他們。再是因為出于對東方柔的恨意,他不僅救下韓顯香妹子,還偷偷收了他倆的兒子韓顯做徒弟,借用他的仇恨将來為自己報仇。

“一直到三十年前,我心中的這股恨意才漸漸消去,終于看開放手。雖然早看出了那小子身懷戾氣,也想過養虎為患,但始終下不了手。于是獨自回到這谷裏,一待,如今都三十年過去了。”

萬俟星眼眶濕潤,劍傷柔情,青嫘忍不住幹脆趴到他懷裏大哭了起來,爺爺實在是太可憐了。

東方懷寒也心中隐忍,想不到關于赤水劍還有這樣一段曲折的故事。祖母因恨抛棄了萬俟星爺爺,萬俟星爺爺也因為恨親手□□出了韓削山。韓削山眼看着自己的父母險些慘死在祖母手下,心中自然也充滿了無盡恨意。

怪不得他會這樣的喪心病狂,如此特別針對星水星火兩派呢。

起初她還有點埋怨萬俟星,覺得一切都是他的錯,當年他若不教韓削山武功,如今江湖上也不會多出這樣一個殺人嗜血十惡不赦的大魔頭。可是往前一想,其實他也是受害者,祖母於師叔甚至是曾祖母也全是受害者,源頭還是在于虛情假意狼子野心的韓顯。

果然他兒子長大後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

但真的只是這樣嗎,如此簡單嗎?

既然事情都已經出了,如果當年祖母能夠看開點,萬俟星也能夠看開點,或許整個事件便會完全不一樣。

但是非恩怨曲直,又豈是後人輕易能夠說評的呢。

回想到自己身上,可不從小也充滿了恨,不然也不會因恨一劍直接刺穿了韓丘子。為什麽自己也不能看開點呢?

至少韓丘子是無辜的。

東方懷寒傷心靜默,一個情一個利,可真真害人啊。

好半天青嫘才哭停,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哭喪韓浪漫呢。順便問及衣服的事,萬俟星說他當年回谷時,路過集市上的成衣鋪,忽然心有所動便買了。想象着三四十年後的東方柔跟自己,所以買的全是老人衣服。以為這些衣服終将跟自己一起爛在這谷裏,沒想十多年前青嫘意外闖入,便把這些衣服穿在了她身上。

青嫘滿臉渴望又緊張地盯着爺爺,希望他告訴自己的身世,又怕知道。這麽多年求了爺爺無數次,總以失敗告終。這回真相就在眼前,卻有點猶豫了。

萬俟星卻不再顧忌,既然都說到這了,她也長大了,便把她為數不多的身世告訴了她。

大概在十五年前,應該是青嫘的親身母親遭遇追殺,誤闖入這裏,走投無路,抱着她跳下了天坑。她母親似乎輕功不錯,在墜地前把她挂在了樹藤上,幸而不死。剛好那天萬俟星在密道裏清理蜘蛛網,隐約聽到有嬰兒的哭聲,打開石門出來便看見了青嫘。

當時她母親已經死了,青嫘也奄奄一息。他救回青嫘的時候,她身上什麽也沒有,她母親身上也什麽也沒有,不知道她們的身份來歷,萬俟星便根據自己的意願替她取名“青嫘”,她母親則葬在了外面的亭子旁,并在上面種了一棵山茶花。

聽後青嫘淚流滾滾,原來自己是這麽來的。怪不得自己從小莫名的特別喜歡那棵山茶花,還特別喜歡到天坑底下蕩秋千呢。現在想起來,似乎每次看着山茶花,就像是看着母親,而每次在天坑底下蕩秋千,則就像有母親陪在身邊一樣。

山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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