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就是那個月如霜夜黑青如墨的充滿幸福充滿詩情畫意的下雪夜。
在九層崖底的那小半年，每當他想要放棄，打算輕身，只要一想起小師妹那句跟自己成家以及這個幸福的夜晚，他冰冷絕望的心底總會泛起溫暖希望。他要活下去，為了盧大哥為了小師妹他怎麽也要活下去。
快兩年了，他終于回來了，由一個十七的少年，變成了一位十九的小青年。
小師妹呢？她還好嗎？
斷崖山還是那個斷崖山，三面懸崖，只有一條上山的陡坡路。
短刀門也還是那個短刀門，坐落孤山，方圓百裏渺無人煙。
韓浪漫只用了半天時間便從幾百裏外的天衣場飛奔到了短刀門門前，青松琥珀，山鳥信步，大門緊閉，與世隔絕。
他沒有選擇敲門，足尖一點，輕松翻牆，悄然入院，直走小師妹卧房，然後直接帶走她。哪曾想他剛跳至半空，只見院前站着兩個人，确切的說是三個人，他分明看到大師兄史石懷裏還抱着一個大約滿歲的孩子。
櫻桃的小臉，淡淡的劍眉，睜着大大的眼睛正開心地吃着小師妹的喂飯。多幸福多融洽而又多麽真實的一家三口啊。
來的路上，或早在九層崖下，韓浪漫就想到了會有這麽一天。再見面，小師妹已成了大師兄的妻子，像當初紅梅師姐在自己被逐出師門後最終還是聽命師傅決定嫁給青衣子師兄一樣。
若不是中間出了個童顏□□的水蜜桃車憶果，或許這事也早成了。
他也說不好這一刻的具體感受，早想到也似乎早做好了準備，但當真的眼睜睜看到這一切，尤其還有一個那麽大那麽相像父母的孩子，他的心怎麽就那麽的痛呢？縱然被盧大哥打碎了五髒六腑也沒這麽痛。
他想原路跳回去，恨不得沒來過，至少那樣還有一份希望一份憧憬。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剛看清，人已落地了。
他進來了，眼前的一切已成事實。
“二師兄？”
龍兒手裏還剩半碗的米糊直接碎地，她以為韓浪漫死了，即便沒死多半也活不成了。就算活成了也絕不敢再上斷崖山短刀門了。但他卻來了，在時隔近兩年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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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石也驚訝不小，懷裏若是別的什麽物件估計也脫手摔碎了。
兩年前九層崖上發生的事他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韓浪漫死了。且是師傅親自下的手。
他一邊感激師傅始終選擇了自己，一邊也為韓浪漫難過，如果當時他醉倒在公益小鎮的大肉面客棧從此不再回來，也絕不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他一直為此內疚，沒有幹脆把實情告訴他，勸他遠離短刀門。
懷裏抱着再有一個月便滿歲的兒子，盯着如今這個不但完好還長大了長結實了的師弟，也是感概萬千。如果師妹知道他還活着，以師妹的性子，不管再怎麽強制迫害，她也決然不會嫁給自己。
可是，可是這一切都已然發生了。
龍兒嫁給了自己，師弟死而複回，一時間他也說不好老天這到底是在捉弄誰。
是自己是師妹還是師弟？
汪汪汪，陡然傳來的幾聲狗叫打破了這一切。
從什麽時候開始短刀門還養狗了？一養還養了三條。韓浪漫明顯看到小師妹聽到狗叫時，整個人不由哆嗦了一下，兩眼驚恐。她這是怎麽了？
來不及問，也來不及理清當下的情緒，只聽“畜生，拿命來”，龍掌門食指橫胸已從門裏殺了過來。
“娘，不要！”
龍掌門怎麽可能聽她的，韓浪漫不除，勢必攪得短刀門從此不得安寧，下手便是最狠的殺招。
韓浪漫已不再是兩年前的那個韓浪漫，空有無上劍法而內力貧乏的韓浪漫。也食指橫胸，毫無懼色。倏然劍法一共只有八式，原本只有四萬零三百二十種變化，經萬俟星師傅一點撥，又翻了一翻，比從前更加精妙絕倫。他也直接使出了其中最氣勢磅礴最霸道的“狂潮”一式。
這招劍式宛如大海狂潮，由遠及近，逐漸聲勢浩大，驟可撼山拔樹地動山搖。許是心中有恨，恨龍掌門當年一刀劈盧大哥下崖，又逼着小師妹嫁給大師兄，劍招颠置，先狂後潮，一劍割破龍掌門右手手臂，一招見血。
龍掌門驚住，小師妹大師兄也是，只知道倏然劍法厲害，竟如此厲害。龍兒的擔心變成了緊張，怕韓浪漫緊接着一劍把娘刺穿了。那可如何是好？
她雖也恨娘，但娘畢竟是娘。
好在她的緊張是多餘的，韓浪漫并沒有這麽做，龍掌門也不敢再冒進，捂着右臂詫異地盯着韓浪漫。韓浪漫也看着她，平靜中帶着恨。由心的恨。
一時間院裏變得格外安靜，只有院角左中右那三只被栓住的大狗在不停叫喚。
青嫘始終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切，也一聲不吭。
“娘你沒事吧？”龍兒主動打破沉寂，為了娘的面子，也為了平複韓浪漫的恨，以免兩人再次交手。
可她想不到的是，她剛走近，龍掌門竟順勢掐了她喉嚨，一把拎起，直往後院後山方向去了。
“娘……”
龍掌門索性一用力，龍兒喉骨吃痛，說不出話。傷心無淚，因為心早死了。她只是想不透在這個時候娘為什麽要這麽做。她是想拿自己要挾二師兄嗎？
她想反抗，可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後山是短刀門的重地，以前韓浪漫當獨住在後院，離後山只有一門之隔，嚴令禁止，決不許他打開後門踏出半步。
聽大師兄史石說，那裏供奉着短刀門歷代掌門的亡靈，專門由未亡的退位掌門看管。目前上面還生活着龍掌門的母親祖父祖母以及曾祖母，一共四人。
韓浪漫從沒見過他們，史石龍兒也只能在每年除夕祭祖的時候上去一次。韓浪漫對于短刀門，根本就是個不存在仰或臨時存在的角色。
他想不通龍掌門為什麽要這麽做，一時也沒時間想，只知道龍兒有危險，迅速追去。
青嫘看眼史石，也忙跟上了上去。
史石看出了師傅真正的意圖，二話不說，抱着孩子抓緊往相反的方向跑，跳牆下山去了。若這是一場禍事，師傅引走師弟，可不就是為了讓他帶着孩子逃走嗎。免得慘遭滅門。
“你想幹嘛，放開小師妹？”韓浪漫一個箭影，截住龍掌門。
這小子不但武功突飛猛進，怎麽連輕功也如此了得。一看與他同來的小姑娘也跟了過來，龍掌門大叫不妙。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史石看懂了自己的意圖，知道韓浪漫在意龍兒，不禁又上了一分力，好為史石争取更多的逃跑時間。
“別過來。”
說着閃開一步，繼續往後山跑。
兩年不見，這老女人真瘋了嗎？那可是她的親生女兒。韓浪漫心急，又要追去，發現史石沒有跟上來，怎麽回事？随即想通了什麽，覺得可笑，他從沒想過要殺龍掌門，連金老大都下不了手，更何況是她。
別的不說，就憑她是小師妹龍兒的母親，自己也不能下手。是她自己做賊心虛，現在知道怕了？當時一刀劈自己跟盧大哥下九層崖的時候，心怎麽就能那麽狠？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她那個堅毅且絕情的冷笑。
“怎麽不追了？”青嫘奇怪地看着他。
“我大師兄呢，他怎麽沒追來？”
“好像往山下跑了。”
韓浪漫可笑道：“那你去幫我把他手裏的孩子抱回來好不好？”
“為什麽？”
“抱回來就知道了。”
“好嘞。”
青嫘一個追風影，不見了。韓浪漫也不急着往後山追了，反正龍掌門也不會真把小師妹怎麽樣。既然她以為自己來報仇，那就索性演一出給她看。一屁股坐到青苔石階上，沒有一點得意樂趣，因為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不通，為什麽？為什麽紅梅師姐這樣，小師妹也是這樣？
紅梅師姐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卻從不說給自己一個家？
小師妹倒是說給自己一個家了，空歡喜一場，為了這個家他願意付出所有，但結果呢，死裏逃生回來，看見的卻是她跟別人成了家。而且連孩子都有了。
他也知道這不能全怪小師妹，但就是難受，就是想哭，為什麽想要一個家就這麽的難呢？當初小師妹又偏偏為什麽要許諾給自己一個家呢？
家，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盧大哥兒時的家說沒就沒了，之後再也找不回來。
自己打小沒家，盼望了這麽多年，曾以為希望就在眼前，到頭來所有的依然只是痛苦傷心失落。
他想靜一靜，整個人突然變得好亂。因為他的人生又沒有了方向。家又沒了。
如果不是因為身上還有一個使命，答應了萬俟星師傅要阻止色人川韓削山亂殺無辜，不然韓浪漫的內心又該崩潰垮了。
十四歲末那年，可不就因此而輕生的嗎？
沒了家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為什麽，空蕩惶恐恐慌，似乎沒有任何意義。家不止是他的夢想希望，更是他的一切。
現在又沒了，以後該怎麽辦？替萬俟星師傅完成了使命後又該怎麽辦？
心亂如麻，低垂着腦袋，走一步是一步吧。
“把孩子給我。”
史石暗叫不妙，想不到這小姑娘也這麽厲害，食指橫胸，嚴正以待。
“給我。”青嫘輕松說道。
“你是誰，要我孩子做什麽？”
“是我浪漫哥哥要，快給我。”
“既然是師弟想抱，他為什麽不自己來？”
“你別逼我出手，待會打起來我可不知道輕重，你最好自己給我。”
這小丫頭，欺人太甚，史石不好發作，強忍着：“小妹妹，你可知我是你浪漫哥哥的師兄，這孩子也就是你浪漫哥哥的師侄，你忍心傷害他嗎？”
“你到底給不給？”
青嫘心裏有氣，想把自己當小孩哄，他看錯人了。當下施展開輕蠶功，繞着史石圈走，右手不停畫圓。
史石從沒見過這麽古怪的陣勢，跟着她轉圈，防她突襲。但沒兩圈他就發現了不對，似有一股無形之力層層裹縛，綿綿不斷，力道還愈來愈大，這是什麽鬼功夫？試圖跳開掙脫，青嫘随之移動，他想強上。
青嫘偏不給他機會，忽左忽右，一會小圈一會大圈，或圓點或扁點，游刃有餘，史石怎麽也碰不到她，更別妄圖跟她糾打了。空有一身刀法，卻無任何用武之地。
史石心下越來越慌，逃不走打不到，束縛的力道卻越來越重，就算他能承受，一個還未滿周歲的嬰兒怎麽受得了。沒兩圈已經嚎啕大哭，這會已經過去了将近十圈，再這麽下去，非活活被勒死不可。
別無他法，只能賭韓浪漫沒有喪失人性，不會對一個小孩下手了。不管怎麽說這也是師妹的孩子，但願他對師妹還有情誼。趕忙叫道：“停停停，別傷了孩子。”
這就對了嘛，青嫘一個疾身逼近點了史石穴道，抱過孩子一個閃影又跑遠了。
史石定在原地發狂自恨，剛才青嫘逼近的時候，他想過趁機下手，可是沒有把握，倘若一擊不中，豈不自己把自己逼入絕境？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青嫘把孩子從自己懷裏抱走。
這種痛，比死還要難受。
師弟他真的瘋了嗎？
青嫘心裏歡喜，心想這劍眉虎目的男人真傻，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輕蠶功可以随意縛力，如果剛才自己把力施在這嬰兒身上，沒兩圈就能要了他的命，何況這都快十圈了。真傻，真有趣。
但她立馬就苦惱了，她哪會抱小孩啊，哭個沒完，心急心燥，到了韓浪漫跟前，趕緊把孩子一塞，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抱小孩了，哭得她心都碎了。
小小年紀，太可憐了，好像自己真欺負了他似的。
“他沒事吧？”韓浪漫見小孩哭成這樣，也有點擔心，他也沒有抱小孩的經驗，束手無策。
“我可沒對他怎麽樣。”青嫘忙躲得遠遠的，深怕浪漫哥哥把孩子還回來。
“他、他父親呢，你沒把他怎麽樣吧？”
“沒有，只是點了他的穴道。”青嫘捂上耳朵，“浪漫哥哥，你能不能叫他別哭了，我快受不了了，他哭得太可憐了。”
這個韓浪漫也沒辦法，追風在即，手攏并一，抓緊上後山，見了龍掌門再說。看她到底想怎麽樣。
龍掌門見韓浪漫遲遲沒跟上，心想不好，他該不會識破自己追史石去了吧？正想下山，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再然後韓浪漫身影一閃來到了供奉後山短刀門先祖的祠堂院前。
這裏青柏铮铮，肅穆凜然，跟底下短刀門正院完全不同。一個閑雲野鶴一個正襟危坐，只見院前除了龍掌門小師妹，還有另外四人。分別就是只曾在大師兄史石口中聽過的龍掌門的母親祖父祖母以及曾祖母。
母親年過五十，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祖父祖母，七十高齡，紅光滿面精神矍铄。就是曾祖母難能九十高齡，也依然昂揚挺胸，毫無衰邁跡象。四人一律食指橫胸，瞪着韓浪漫，如臨大敵。
韓浪漫無奈，之前在短刀門的近三年裏，曾無數次想過師傅同意自己上後山拜見他們的情景，沒一次是這樣的。頂多不喜歡不接納，那會想一來就把自己視作敵人。
他們這麽一嚴肅，一本正緊，韓浪漫還真不好收場，難不成不但立馬奉上手中嬰兒，還要磕頭下跪？兩年前，他肯定言聽計從，時過境遷，不找龍掌門報仇，已是他最大的胸懷了。
念在他曾收留過自己，更念在小師妹的份上。
“把小師妹放了。”韓浪漫只能這麽說。但他忘了考慮龍兒的感受，他可是在拿着她的孩子要挾她母親并試圖救她。
也不是救，因為她根本不會有生命危險。
不管怎麽說，龍兒無疑才是最最可憐最最無辜又無奈的人。她被龍掌門點了啞穴，不能說也不能動，眼睜睜看着韓浪漫拿自己的孩子“救”自己。這比剛才史石眼睜睜看着青嫘從他手中抱走嬰兒還殘忍。
她什麽也做不了，唯有對着韓浪漫流眼淚，祈求他不要這麽做。
也罷，韓浪漫覺得自己可笑，自己這究竟在做什麽？還真擔心龍掌門會殺了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不成？
本來想着既然龍掌門做賊心虛，把自己假想成敵人，那就順便逗逗她，好好跟她玩玩。一見了小師妹這傷心無助的眼淚，他突然明白，自己這麽做傷的不是龍掌門，而是小師妹。
他不忍，對小師妹也沒有恨。既然一切已成事實，強求無用，況且他也沒想過要強求。正打算交還孩子，就此認輸，回身下山去。龍掌門卻似乎真瘋了，斷崖山三面環崖，這又在山頂，懸崖近在跟前，聽韓浪漫拿嬰兒要挾，她一不做二不休，一手拎起龍兒，直接把她送到了懸崖邊，懸空而舉，只要一松手，龍兒就沒命了。
誰也沒想到她會這麽做，也完全出乎四位老人意料，旋即都跟韓浪漫一樣，顧不得其它，一顆心全吊在了龍兒身上。
“你到底想幹嘛？”韓浪漫大叫，忙把嬰兒交給師祖母，這龍掌門果然狠，連親生女兒都如此，怪不得當日一刀劈下自己跟盧大哥可以連眼都不眨，“快把小師妹放了。不，快回來。”
韓浪漫的這個舉動龍掌門也很吃驚，難道自己想錯了，他沒有報仇滅短刀滿門的意思？但不管如何，只要他活着對自己對短刀門都是一種威脅，他越在意龍兒這事倒越好辦了，不僅不往回收，反而還把龍兒往外遞了遞。
山風冰冷，龍兒的心冰涼，并不是這一刻娘這麽對她，自打韓浪漫落崖後她千方百計的迫害自己逼着自己嫁給大師兄時她的心就早死了。今天突然看見韓浪漫，整個人突然活了一下，現在則又死了。
除了娘讓她寒心，更主要的是自己現在不但成了大師兄的妻子，還為他生了兒子。她沒臉見韓浪漫，寧願他死了，或者自己就這麽死了。巴不得娘趕緊松手。活着對她而言更是一種折磨。
她真心實意的喜歡韓浪漫，不只因為他的外表他的名字。她本來也以為自己可能沒那麽喜歡韓浪漫，直到眼睜睜看着他墜落懸崖，直到娘處心積慮地迫害自己跟大師兄結婚，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竟是這麽的在乎他。
中間好幾次都想到了死，但最終還是被宿命綁架了。就像娘說的，就算死也得先把這一生的使命完成了。那就是傳宗接代。
好可悲，原來自己生下來活着只是為了傳宗接代。
自己就是一個工具。
“不要，快回來！”韓浪漫激動大叫，他寧願被舉在懸崖外的是自己。
“不要是嗎？你要真在乎龍兒，那你就從這裏跳下去。你不是口口聲聲的視盧倏為唯一親人嗎？為什麽要茍活着，不如我給你個機會，下去陪他。”龍掌門打定主意，非除了這小子不可。
遺憾這句話卻刺痛了韓浪漫，深深地刺痛了韓浪漫，為什麽偏偏要提到盧大哥？按着他以前的性子，要麽真就跳了，要麽選擇跟龍掌門同歸于盡。
現在的他才不會這麽沖動，他成熟了。首先不管再怎麽糟糕，至少他身邊還有個青嫘，還有青嫘關心在乎他。再則他如今也是有了使命的人，既然答應了萬俟星師傅要去阻止韓削山亂殺無辜，他就不能輕易死掉。
他算是真正看透了龍掌門的意圖，還是想自己死，免得有後顧之憂。可為什麽呢？就因為她自己心狠，所以把別人也都想得那麽壞嗎？那他就偏偏不死，看她怎麽辦。追風一閃，頭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要留就留住小師妹以前許諾的那個家背她的那個夜晚，以及剛才她這絕望無助的眼淚吧。她痛自己也痛，何必呢？
“浪漫哥哥？”青嫘也趕忙追風而去。危機不再，驟然空曠。龍掌門拎着龍兒愣在了那裏，今天的山風果然冰冷，吹得她也渾身發寒。這小子不但長能耐，還長心眼了，竟跟自己來這招。即便他沒有報仇的意思，只要他活着，恐怕今後短刀門也再難有安寧了。
作孽啊。
當初為什麽要收下他，又為什麽偏讓自己遇見盧倏？
她的傷心她的無奈又有誰能知道。
手一抖，爺爺相救及時，不然就真親手把龍兒活活摔死了。
昙花一現
韓浪漫一口氣跑了一百多裏，來到一處小鎮，還沒進城，先在城外看見了謝諾千謝紅梅還有青衣子。
謝諾千亮劍抵在青衣子脖子上，厲聲問他：“你到底娶不娶紅梅？”
“師傅，我……”
“到底娶不娶？”不由的劍鋒逼近，割出了一絲血。
“爹？”
“你閉嘴。”謝諾千氣急，又割進一些，“說，到底娶不娶我女兒？”
青衣子幹脆閉眼，什麽也不說，似乎下定了寧死不屈的決心。
“好你個沒良心的畜生，枉我這麽多年待你如親生兒子，還把自己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你，到頭來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嗎？區區一個妖女就把你的魂魄都勾走了？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便成全你。”
說着謝諾千就要忍痛下狠手，本來這事不該歸韓浪漫管，他也不想管，只是不免觸情想起了自己，龍掌門也不讓自己跟小師妹好，也要殺了自己。雖然自己的情況跟青衣子有所不同，他背叛在先按說死有餘辜，但看着他這凜然決然的樣子，韓浪漫佩服他，至少在這一點上自己遠不如他。他沒有這種勇氣，他沒有勇氣再去堅持。
不然他也不會就此逃了。
“謝掌門，你這又是何必呢，感情的事不能強求。”
謝諾千聞聲看去，驚了一跳，怎麽會是這小子？
謝紅梅更多的則是驚喜，天衣場一別，以為再難相見，想不到這麽快又見面了，這回可不能再讓他逃走了。
“是啊爹，女兒都放下了。”
“你給我閉嘴，你還不嫌丢人嗎？”
謝紅梅嘟嘴，看向韓浪漫：“還不是因為你，當初女兒喜歡的明明是師弟，是你非……”
“你住嘴！”先前是生氣，這回謝諾千則是因為着急。說實話如今的他有點怕韓浪漫，畢竟當年九層崖前有他一份，韓浪漫不報仇已屬難得，再提及讓人不開心的往事，萬一他一不高興改變心意，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
韓浪漫沒想那麽多，有點尴尬，紅梅師姐還跟以前一樣，有什麽說什麽，從不在心裏藏着。可惜她只一直說喜歡自己，卻從沒說要給自己一個家，不然自己早就聽話跟她走了。
就像當初小師妹許給他一個家那樣，從此為了她可以義無反顧，奮不顧身。可是如今連這個家也沒了。
韓浪漫上前，不顧謝諾千難看的臉色，拿開他的劍，換而把自己的短刀指架在青衣子脖子上，平靜的說：“不如這個惡人由我做好了。”
青衣子想反抗，随即被韓浪漫點了穴道，外加啞穴，不能動也不能說。
韓浪漫看向謝諾千，謝諾千奈何不了他，強忍着羞辱把臉轉開，背過身去。
“紅梅師姐你說呢？”
謝紅梅以為他來真的，忙上去拉住他的手：“不要，雖然他薄情在先，我心底也有恨，但絕沒想殺他的意思。”
“你這又是何苦呢，他都這樣待你了，你還護着他。”
“我……”謝紅梅無話可說。
“也罷，這個壞人我也還是不做了，免得你也恨我。”
說着抽手要走，謝紅梅又忙拉住他：“你去哪？說什麽這次我也不讓你離開我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在場四人全都傻住。
謝諾千吃驚過後，更多的是自責，早知現在何必當初，當初就該依了她的心意，不該趕走韓浪漫。到頭來女兒沒嫁成，大徒弟小徒弟也被自己得罪了，簡直一出天大的笑話。後悔不已。怎麽就沒看出青衣子是個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的家夥呢！
韓浪漫更多的是有點不知所措，或者諷刺，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師姐還這麽喜歡自己，可她偏偏從沒跟自己說過要給自己一個家，叫自己如何接受她？就算現在說了，估計也晚了，因為自己的心已然全被小師妹掏空了。
青衣子很是意外，沒看出來謝紅梅這麽癡情。
青嫘的理由很簡單，或者壓根沒有原因，就是不喜歡這個豔紅的姐姐，上去直接一把打開她的手，生氣道：“不許你拉我浪漫哥哥。走，浪漫哥哥我們走。”
少了個櫻紅的，身邊又來了個鵝黃的，這小師弟果然受人喜歡。謝紅梅一點不在意，扔下她爹直跟上去。
青嫘見她跟來，回頭沖她哼一聲，拉着韓浪漫施展開追風影，一下就把她甩開了。
謝諾千看着也跑得沒有蹤影的女兒，搖頭無奈，他本想叫住，但算了，他心累了，随她去吧。看眼青衣子，也懶得殺他了，劍一收，沒有進小鎮，轉身走了。
青衣子定在那一動不能動，又被點了啞穴，心裏叫苦。看來只能等到穴道自行解開了。
沒一會，青嫘拉着韓浪漫進了家客棧，韓浪漫心緒低落，沒有任何胃口，只想回房間死寂地躺着，他很難受又覺得很委屈，想哭，可又不好意思哭。
青嫘見他這樣，也沒半點食欲，上前勸道：“浪漫哥哥，你這是何必呢，剛才你自己不還說感情的事不能強求嗎。別這樣，你開心點好不好？”
韓浪漫幹脆背過身，她越說自己越難受，感覺眼眶已經濕潤了，馬上就要落淚了。在短刀門還沒覺得有這麽強烈，至少不至于哭。哪曾想沒了小師妹的那個家，一靜下來會這麽難受。
“浪漫哥哥，你別這樣，”青嫘也不會哄人，坐到床沿上輕輕推他，“你要想哭你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的。”
“我才沒哭呢。”但聲音分明有些哽咽了。
“好好好，你沒哭，我的浪漫哥哥最堅強了。”
青嫘拿他沒辦法，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似的，還做這種哭鼻子的事。自打發現這招對爺爺沒用後，她早就不用了。反正哭了也是白哭。
現在浪漫哥哥就是在這做這沒用的事，對着自己哭有什麽用，自己又不是她的小師妹。不過挺有趣的，真想伸頭去看看浪漫哥哥這哭鼻子的表情，眉毛兩個笑眼，嘴上再加一個，肯定比他平時不哭的時候更好玩。
但免得他臉薄，還是不看了。陪着坐了一會，肚子自己叫了。打算開門出去點菜，叫小二送房間來。剛一打開門，便撞上了一身豔紅的謝紅梅。她怎麽找這來了？
小鎮這麽小，好的客棧就這麽一家，自然一找一個準。
青嫘忙關門。
“關門也沒用，除非你不出來。”謝紅梅站門外不闖也不鬧，剛好有小二路過，靈機一動，“小二給我端一盤烤鴨上來，越香越好。”
“端到這嗎？”
“對，就端到這，我要在這門口吃。”
“好嘞，客官您稍等，烤鴨馬上來。”
青嫘站在門後賭氣，過分，她怎麽知道自己餓了？回頭見浪漫哥哥沒反應，瞥向房間裏對着另一條街道的窗戶，當下有了主意。大門不走可以跳窗，下去待會自己把飯菜再端進來，看她能拿自己怎麽樣。
為自己的聰明鼓掌，悄悄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可恨等她興致滿滿，活潑得意地端着飯菜重新從窗戶跳回房間時，謝紅梅已經進來了。桌上擺着一盤烤鴨，她人則坐在浪漫哥哥的床沿上，也不說話也不吃烤鴨，光溫暖地盯着浪漫哥哥看。
太氣人了。
按着青嫘平時的性子，非跟她動手不可，知道浪漫哥哥心情不好，不想再惹他生氣，咬牙切齒地坐上桌，不但吃光手裏的還有那盤烤鴨。不吃白不吃。
韓浪漫這一躺就是整整兩天，悶在房間床上，青嫘每天除了按時吃飯別無他法。中間也有值得高興的事，那就是浪漫哥哥把那個讨厭的豔紅姐姐氣走了。
事情的經過大致是這樣的。青嫘雖不喜歡她，但她說她能勸好浪漫哥哥，還自己一個跟原來一模一樣的浪漫哥哥。于是青嫘将信将疑地把在斷崖山短刀門裏發生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謝紅梅不自量力，自信能夠開導韓浪漫，沒了小師妹的那個家，還有她這個師姐的家，她可以給他一個家。
韓浪漫轉過身，低落平靜地看着她，許久，問她：“你以前為什麽不說，為什麽現在才說？”
謝紅梅笑道：“因為這話通常都是男生對女生說的啊，哪有女生主動跟男生說自己想要一個家的。”
“可是小師妹就這樣跟我說了。”
謝紅梅一時無語，頓了頓：“那我現在不也說了嗎。”
“可是我的心已經滿了，現在則又空了。”不由的韓浪漫又默默悄無聲息的流下了兩行眼淚，“從小到大，師娘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但是眼睜睜看着我被師傅逐出師門卻無能為力。還有千金師妹紅梅師姐你們也都口口聲聲的說喜歡我，但在小師妹之前，卻從沒有人說給我一個家，眼看着師傅把我驅逐出門，也都無能為力。
“只有小師妹願意給我一個家，而不只是說喜歡我。是她給了我力量，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雖然面對師傅她也無能無力，她這個許諾我的家似乎也不可能再兌現了，但在我的心裏，在我鼓起勇氣打算跟大師兄競争的時候起，我就已然把整個自己都給了小師妹。既然小師妹成家了，那我今生或許便不再會有家了。”
“你別這麽悲觀，不是還有師姐我嗎？”
“師姐，謝謝你喜歡我，但是，已經太遲了。”說着，韓浪漫又重新背過身，閉起了眼，獨自舔傷口去了。
謝紅梅安靜地盯着韓浪漫，扪心自問，自己從第一眼看見他便喜歡他，卻從沒想過關于跟他成家的事，也從沒真真正正地去了解過他，若不是從青嫘口中得知，根本不會知道原來他把家看得這麽重要。
他活着，似乎只是為了能夠找到一個家。
當年眼睜睜看着他被爹逐出師門，如果自己真的喜歡他，又為什麽不跟着他一起遠走高飛呢？事後不過一年時間，竟就同意了嫁給青衣子，想想自己為什麽從一開始便這麽喜歡他，除了他浪漫的名字他有趣的外貌，自己還喜歡他什麽？
在此之前，可以說對他的內心一無所知。
謝紅梅慚愧，她傷心她臉紅，更是對自身的迷茫。自己到底喜歡什麽？被韓浪漫說得她竟無言以對她竟無地自容，原來自己口口聲聲的喜歡，在他那裏連什麽都不是。
因為他根本不要喜歡，也不關心在乎這個，他只要一個家。
可悲可笑。
既對自己，也對韓浪漫。
第三天青嫘實在受不了，太無聊了，硬拉着韓浪漫上路。韓浪漫目光呆滞面無表情行屍走肉，青嫘俨然成了一位趕屍的少女，推拉拽擒拖，想盡辦法讓他前進。不過她趕屍的技能一般，反正不急也沒有目的，稀裏糊塗走着，十多天後無意來到了公益小鎮外。
韓浪漫看到城門旁光榮榜上小師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