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01
? 一
艾唯一快步走進衛生間,直奔最裏面的那個隔斷,進去鎖好門才把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鈴聲是關閉的,只開了震動,中間斷過一次,這會兒重新震了起來。
剛接通電話,艾唯一都來不及“喂”一聲,那頭的程遠劈頭蓋臉地就問:“你怎麽回事?這麽半天才接電話?都幾點了你還不回家做飯?我媽晚上還有事兒呢。”
艾唯一說:“我加班。”
程遠的口氣中滿是不耐煩,說:“你哪天不加班過?你結婚了你知道嗎?你有孩子你知道嗎?你就不能多分點時間給家庭嗎?”
艾唯一也煩,說:“客戶還沒有把最後的确認資料發過來我有什麽辦法?大家都在忙,我怎麽能一個人先走?再說你在哪兒?”
程遠說:“我有應酬。”
艾唯一說:“你就不能少應酬一回,回家給你媽做飯啊?”
程遠說:“你少廢話,趕緊下班回家,我媽還等着呢。”
艾唯一剛想說“這不可能”,程遠根本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把電話挂斷了。聽筒裏傳來兩聲忙音之後屏幕自動變黑,艾唯一手裏拿着電話,轉身把馬桶蓋放下來,洩氣般地坐在了上面。
她覺得特別疲憊,已經忘了從什麽時候開始,大概是從程遠升職當上了小組長吧,也不見工資漲多少,倒是多了沒完沒了的應酬,也不再好好跟她說話,一句不投機直接挂她電話,而她的生活中就跟打仗似的只剩下上班和做飯。
本來她加班多,程遠應酬多,兩個人的晚飯都可以在外面解決。自從女兒小饅頭出生,程遠把他媽接過來照顧孩子,艾唯一本來還松了口氣,心裏挺感激婆婆的,但很快,一切都不對了。程遠他媽先是說自己不會做飯,又吃不慣外面的飯菜,要求艾唯一給她做,而且是一天三頓飯。早上程遠他媽起的早,必須一睜開眼就看見早點。艾唯一去上班的時候午飯也得提前準備好,晚飯必須現做現吃,她說這樣養胃,對身體好。
這可苦了艾唯一,她本來就有輕微的産後抑郁症症狀,剛休完産假回來上班,她所在的組就遇到一個比較大的企劃案,他們這種廣告公司,忙起來下班時間根本沒法保證,可是程遠他媽到點就要吃飯,艾唯一沒按時回家做飯她就打電話給她兒子。程遠也沒想過在中間調節調節,只要他媽給他打電話,他立馬就打給艾唯一。
艾唯一也煩,要是她不上班,只在家伺候老人、伺候孩子,那一切都好辦,只要她把時間調整得跟程遠他媽一樣就行了。可是她得工作,因為懷孕,她已經失去一次升職的機會,今年裏公司效益好,同事們多多少少都加了薪,只有她,上司已經盡力了,可是實在找不出她什麽業績來。好不容易來個大案子,有個表現的機會,她又得天天為了回家做飯而早退。
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她不上班的話,又何必大老遠把程遠他媽接過來呢?
其實,不是艾唯一不想失去這份工作,而是她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家裏的房子車子都是貸款買的,哪個到日子不還錢都不行,程遠好面子,因為升職的關系,換買了輛挺好的車,雖然自打買來艾唯一也沒坐過幾次,但程遠說得好,這車是他們“夫妻的共同財産”,所以月供她得出一半。
艾唯一看了眼手表,已經六點半了,她擡手抓了抓頭發,覺得這麽下去,自己快要從輕微的産後抑郁症發展成真正的抑郁症了。
正這麽想着,捏在手裏的手機又震了起來,她低頭一看,是自己同組的同事,趕緊接起來問什麽事兒?同事說:“你去哪兒了?A公司最後的資料發過來了。”
艾唯一幾乎是從馬桶上跳起來的。作為團隊第一個環節,客戶發過來的資料首先得經由她處理,換句話說,處理好了資料,她今天的工作就可以結束了。她幾乎是一路狂奔回辦公室的。
其實收集、處理原始資料這種工作原本應該安排給實習生或者剛進組,不熟悉業務的新人做的,艾唯一懷孕之後,同事們照顧她,把一些比較輕松的工作都交給她來做,休完産假回來之後,同事們也沒說什麽,她也就厚着臉皮敬謝不敏,不然她怎麽可能趕得及回家給程遠他媽做飯。
七點多的廣告公司依舊燈火通明,艾唯一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沒敢打,偷偷摸摸抱着包溜掉了,同事們都還在各忙各的,她真不好意思開口。
當初為了支持程遠的工作,艾唯一從4A廣告公司辭職,進了現在這家公司,原因無它,無非是離家近,走路二十分鐘而已,此時艾唯一急匆匆下了樓,又一路疾走地往回趕。她生産前有一輛自行車來着,大着肚子那會兒也騎着它上下班,後來在家坐月子長時間不騎,車子給丢了。她本來想再買一輛,程遠還沒說話,他媽就說再買一輛還得丢,又不遠,走路還能鍛煉身體。
此時的艾唯一覺得自己已然鍛煉過頭了,半走半跑地上氣不接下氣的。
回到家一推開大門,就聽見程遠他媽在打電話說笑的聲音,艾唯一把包放在玄關,換了鞋,想先進房間看看孩子,結果被程遠他媽攔住。艾唯一指了指房間的門,示意自己想先看看女兒,程遠他媽瞪了她一眼,指了指挂鐘,接着,推着她往廚房的方向去,又指了指裏面,示意她趕緊做飯,而程遠他媽嘴一直沒閑着,始終在聊天。
他們家廚房也小,程遠他媽體型挺胖的,往廚房門口一堵,艾唯一根本出不去。程遠他媽把頭一扭繼續講電話,艾唯一沒辦法,只好挽起袖子,把手洗了洗,在職業套裝外面套了個圍裙,就開始處理食材。
今天程遠他媽買的菜是豆角,還算比較好處理,艾唯一把菜放進沸水裏焯了一下,撈出來之後當當當切成了段。
切完之後開火熱鍋,準備放油的功夫,程遠他媽打完了電話,伸着脖子往廚房裏看了一眼,立刻大聲道:“誰讓你切成段的?我要吃切成絲的。”
艾唯一腦子裏還是今天那個案子,其實她一直想轉型做企劃,之前在大公司,出頭難,現在他們組接到這個案子可塑性挺高,她認為這是個機會,不想錯過。
程遠他媽喊得比較突然,艾唯一吓了一跳,手一抖,油倒多了。
程遠他媽更不樂意了,說:“你還放這麽多油?膽固醇會高你不懂啊?”
艾唯一構思的方案已經有了點思路,她皺着眉,找了個碗,把鍋裏的油倒出來一些,腦子裏還在繼續思考。
程遠他媽又說:“倒出來這油不都浪費了?還怎麽吃?你說,還怎麽吃?”
艾唯一腦海裏那副還沒成型的脆弱的構思如同肥皂泡一樣,徹底碎得再也拼不起來。她無力地擡起頭,對程遠他媽說:“媽,豆角切段切絲有差別嗎?”
程遠他媽說:“怎麽沒差別?我牙不好,吃不了段的。”
艾唯一說:“豆角用水焯過了,不硬的,而且已經切完了,都切了,沒有豆角了。”
逼仄的廚房,一眼就都看過來了,程遠他媽自然是知道,嘴上說:“你說你幹點什麽行?切個菜都切不好,你就不會早回來會兒啊?”
艾唯一深吸了口,才說:“媽,我要上班啊。”
程遠他媽說:“就你那個破工作,掙那幾個錢,上不上有什麽意思?”
艾唯一說:“我可以不工作,那讓程遠一個人還房貸車款?”
程遠他媽頓時不言語了,過了會兒,邊往外走邊說:“人家娶老婆都出得廳堂下得廚房,我兒子娶了一個,工作工作掙得少,家務家務不會做,我兒子到底娶你幹什麽的?連兒子都生不出的。”
其它的艾唯一都可以忍,唯獨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女孩怎麽就比男孩差?她走到廚房門口,認真地說:“媽,小饅頭是女孩兒怎麽了?”
程遠他媽沒理她,徑直走到客廳。他們家房子小,客廳說話廚房聽得很清楚,程遠他媽也自知失言,說:“行了行了,快做飯吧你。”
艾唯一不想、也不能跟長輩吵架,忍着怒氣默默轉身,繼續炒菜。
等飯菜都端上桌,程遠他媽給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飯,又嫌棄地看了看碟子裏的菜,但完全沒有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吃不了切成段的豆角,邊吃嘴裏還在嘟囔:“做個飯都這麽長時間。”
艾唯一不想跟她同桌吃飯,更重要的是,她心裏惦記着女兒,見程遠他媽開始吃飯,她趕緊解了圍裙進屋去看孩子。
等艾唯一看了熟睡中的女兒,又換了家居服出來,程遠他媽已經吃完了飯,正從他們兩口子平時放家用的信封裏拿錢,然後話也沒留一句地揣進口袋出門去了。
艾唯一注視着程遠他媽消失在門口,知道她又去打麻将了。每次去打麻将,程遠他媽都從他們的家用裏拿錢,贏了就收進自己口袋,艾唯一都懶得說了。
她重新坐到餐桌旁,看着碟子裏扒拉得亂七八糟的剩菜,一點食欲都沒有。
那天艾唯一睡得挺早的,她所在的團隊目前有案子,每個人都很忙碌,她今天走得早,想着明天早點出勤,順便把今天企劃的思路記錄下來。
大床旁邊放着女兒的嬰兒床,孩子睡得很熟,艾唯一看着她圓鼓鼓的小臉,覺得生活似乎還沒有太糟。
孩子很意外的一宿沒鬧騰,睡到半夜,卧室門突然一響,艾唯一困得難受,根本不想睜眼,可是程遠就沒想讓她接着睡,過來推她,叫她名字,等艾唯一睜開眼,程遠劈頭蓋臉地問:“你憑什麽罵我媽?她是我媽、我媽!你懂嗎?”
艾唯一晚飯也沒吃,正睡得好好的被強行叫醒,正憋着一肚子氣,聽見程遠的質問,皺眉說:“我什麽時候罵你媽了?”
那一夜,兩口子吵得不可開交。自從程遠他媽住進來,或者說,自從他們結婚之後,這種争吵不是第一次,也終将不是最後一次。
艾唯一覺得自己都鍛煉出來了,雖然生氣,但理智還是很清醒,比如這次,她就奇怪這麽大動靜,女兒居然沒有被吵醒。當媽的總有不好的預感,跟程遠說他沒空理,跟他媽說更是敷衍了事。
艾唯一就想找個時間請假帶女兒去醫院看看,但是組裏事兒忙,一提請假組長就苦着一張臉,艾唯一也不好意思非歇不可。何況,說白了,她也不是什麽重要職位,可有可無的一個員工,把她炒掉,分分鐘換個比她優秀、比她能更多投入工作的,而她,卻是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但是,也正因此,孩子失去了最後的機會。當粗心的奶奶終于發覺不對,打電話給自己兒子,而程遠卻覺得沒什麽大不了,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又跟同事聊了會兒天才請假回家把孩子送去醫院。
用醫生的話說,如果早送來一個小時,哪怕半個小時,說不定還能搶救回來。艾唯一趕到醫院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碎的,醫生還在解釋病理,可是她完全聽不進去,她滿心滿腦只有一句話:我的孩子沒了?我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