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 二 放棄卻不是終點

“啊!”

“咣!”

“嘩……”

艾唯一氣糊塗了,随手就把什麽東西扔了出去,當那東西砸碎了魚缸,她才發現,那是六年前結婚的時候買的玩偶擺件,被扔出去的那只是新郎造型的。

程遠就站在魚缸旁邊,玻璃碎了一地不說,水更是溢出來泡了地板。魚缸裏的魚随着水沖到地板上,可憐巴拉地掙紮着。

氣氛靜谧而僵硬,程遠沒有說什麽,他只是鐵青着張臉,緊握着拳,盯着陷在魚缸底部那只粘土玩偶喘着粗氣。

終于,程遠轉過身,看艾唯一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怨恨,然後,他就那麽穿過客廳,走到玄關換鞋,摔門離開了。

門“咚”地一聲被大力關上,聲音大到讓艾唯一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然而艾唯一并沒覺得太意外,自從小饅頭死了之後,她和程遠之間的争吵不斷升級。剛開始還會顧及到程遠他媽在,後來老太太輕飄飄留下句“孩子沒了再生一個不就得了,反正也是個女孩”之後,拍拍屁股回老家去了。

那之後,這個家幾乎每天充斥着争吵。

剛開始,艾唯一還在堅持上班,但是她精神根本無法集中,滿腦子都是最後看見小饅頭時,孩子那刷白的小臉兒,工作上總是出錯,同事們都在拼進度,組長實在沒轍,找她單獨談話,希望她再休息一段時間。

艾唯一明白,組長已經對她夠好,下次她出現在公司裏,再以這種狀态工作,到時誰也保不住她。

然而她卻無法從程遠那裏得到安慰,那個男人依舊上班、應酬,篤信他“交朋友就是投資”的人生哲學,工資出多進少,回家一吵架就摔門離開,就像今天這樣。

艾唯一往門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眼神裏沒什麽溫度,接着低頭翻她手裏的相冊,看着照片上那個嘟嘟臉的小孩兒。那是小饅頭出滿月時的照片,當天的情形仿佛還在眼前,可如今孩子已經不在了。

她怎麽也想不明白,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孩子,怎麽說沒就沒了。她還那麽小,還沒有體會過這個世界,還沒來得及感受媽媽對她的愛,就這麽急匆匆走了。更重要的是,那大概是她唯一的孩子。艾唯一是不易受孕體質,結婚五年,才有了這個寶貝疙瘩,艾唯一把她當命一樣愛,如果可能,她甚至願意替女兒去死。

艾唯一坐了一會兒,屋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她的目光掃過地板,剛剛還在掙紮的魚已經一動不動了,艾唯一心裏一緊,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沒來得及送醫的孩子、離開水的魚,都這麽輕易地失去了生命。

她和程遠現在住的這個房子,是套普通的一居室,很小,一眼就看到盡頭了。當初結婚的時候,程遠信誓旦旦地對她說,要讓她過上好日子,給她大房子住。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他們的現實卻與理想中越來越遠,艾唯一為了程遠能安心工作,做程遠的後盾,一直在為這個家付出,她沒有私人時間,沒有游樂,沒有朋友,最遠的旅行就是回趟娘家。但程遠的升職總是比別人慢,他的工資總是比別人低,可他幹得活兒卻不比別人少,還認識一些總是變着法子讓他請客卻什麽忙也幫不上的朋友。

艾唯一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直到女兒的出生,才讓她重新振作。

她還記得第一眼看見女兒時的情形,那個軟軟的小東西,閉着眼睛哭得很投入,艾唯一的整個心都被她牽動着。

想到這裏,艾唯一閉了閉眼睛,眼淚第無數次地流了下來。她突然覺得,程遠再也不會回來了,其實小饅頭死後她就有這個預感,那男人早晚有一天再也忍受不了她的歇斯底裏。又或許,是她早就受不了這段婚姻,歇斯底裏只是為了讓那男人早點滾蛋。

可他真的滾了,抛下她不管了,像預料中的那樣,然而當這結局真的擺在眼前,艾唯一卻發現自己完全承受不住。

艾唯一的目光再次落到地板上那一動不動的魚上,心裏突然就涼了。自己跟這離開水的魚是何等相像,沒人理,沒人救。那麽結局呢?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程遠會不會拿着份離婚協議回來?說實話,她不怕離婚,真的不怕,這段婚姻早讓她心力交瘁。可她終究是被抛棄那個,程遠會很快再婚,擁有新的孩子。而她呢?她已經三十一歲,事業無成,再難生育,注定孤獨。

從心底冒出來的恐慌占據了她全部的神經,艾唯一緊緊地握着手中的相框,指節都泛白了,仿佛那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可是當她意識到抓着的是什麽,她絕望了。

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小饅頭,她曾經的一切。

艾唯一眼睛很疼,她再也哭不出來了,她呆呆地看着女兒的照片,照片上的孩子笑得那麽純潔無垢,無憂無慮。

手指滑過照片上女兒的臉蛋,抱過她的觸感又回來了,都凝聚在指尖,她的手指與女兒的手指相觸的時候,艾唯一突然對着照片上的女兒說:“小饅頭,你想媽媽嗎?媽媽去陪你好嗎?再也不跟你分開了,好嗎?”

照片上的孩子還在笑,無憂無慮的雙眼期待地看着艾唯一。

艾唯一站起來的時候覺得腿有點發軟,她已經将近一個月沒好好吃過東西了,從小饅頭離開開始。

她朝房間的窗戶走了過去。這房子太老了,沒有落地窗,窗子都小得要命,幸好這裏是十四樓,樓下又剛好是青磚鋪的路。

艾唯一抱着相框又問了一次:“媽媽去陪你,你高興嗎?”

小饅頭當然還是一成不變的樣子。

艾唯一沒有再多想,抱着相框從窗戶擠了出去。

明明自由落體應該很快,可是艾唯一卻覺得從十四樓落下去的時間很久,她甚至可以思考,還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她看到了天空,覺得天空好藍啊。又想到自己就這麽掉下去,下面的人會不會被吓到?她想到組長,那人當初招她進公司的時候是對她抱着很大期望的。她還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頓時後悔了,她媽媽最後一次來看她的時候還說回家給她做藕夾的,那是她最愛吃的,再也吃不到了。

最後的時刻,在她即将接觸到地面的時候,她看到了程遠,那男人正站在樓下的花壇附近,跟住在附近的阿姨說着什麽,從他的側臉看過去,表情挺高興的。他說得很投入,直到他對面的阿姨驚恐地指向艾唯一墜落的方向,他才後知後覺地回頭。

艾唯一終于落到了地上,那一瞬間她還能聽到聲音,包括她手中的相框砸到地上摔碎的聲音,她的目光看向程遠,那男人只是站着,別人眼裏似乎是吓傻了,但艾唯一知道,他的眼神明顯是松了口氣。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艾唯一閉上了眼睛,世界頓時陷入靜谧的黑暗。

艾唯一覺得自己仿佛走進了一片混沌裏,她本不知道馄饨該是什麽樣,卻有了這個認知,反正她什麽都看不到,到處漆黑一片,她也感覺不到自己在走,但她卻知道自己确實是在移動,不是往前,而是往後。

對,往後,這個感覺很奇特,好像是一種漂浮,腳沒有踩在實地上,但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往後退。

這樣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艾唯一以為以後都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耳邊似乎傳來什麽聲音。但她并不确定那是聲音,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明明死了,又怎麽可能聽到聲音呢?

可是聲音确實存在,從開始的若有若無,到後來能聽清了話語,耳邊正有人說話,喊的還不是她的名字。

那聲音在說:“艾豆,艾豆,醒醒。”

艾唯一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光亮。她吓了一跳,按照正常的程序推斷,她此時應該在殡儀館或者火葬場,那麽周圍都會是什麽?一想到此,艾唯一吓得心髒狂跳。

然而當她确認了眼前的畫面,又是一呆。視線所及,是一張離得很近的女孩兒的臉,年輕,秀氣,眼睛大大的,更重要的是,那張臉她認識:“安琪?”艾唯一吃驚地說。

難道牛安琪來看她了?

牛安琪是她大學時代的同學,也是她那時的閨中密友。不過她們倆同歲,牛安琪今年也該三十出頭了,怎麽還是一張粉嫩的臉?

牛安琪毫不掩飾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說:“叫那麽大聲幹嘛?”

艾唯一又問:“你是來看我的嗎?”

“我來看你?”牛安琪重複了一下這句話,才說,“是啊,我來看看,你下午的大學英語是不是不要上了?”

艾唯一完全沒反應過來,問:“大學英語?”

牛安琪走到書桌前開始收拾東西,邊說:“是啊,如果連你這全勤生都不上老楊的課,那他真是太可憐了。”說着,還做了個攤手的動作。

大學英語?老楊?艾唯一猛地想起來,那不是她念大學的時候教她們英語課的老師嗎?

還有艾豆,哪裏是什麽艾豆,那是因為她大學時候腦門上總頂着一顆碩大的青春痘,所以被同學們戲稱為“艾痘”。

終于意識到了什麽,艾唯一猛地從上鋪跳了下來。

已經生疏的動作,卻因為身體上的靈敏沒遇到什麽阻礙。艾唯一跳到地上,連鞋都來不及穿,沖到書桌旁邊,推開牛安琪,對着桌上的鏡子撩起了劉海。

果然,一顆剛冒出來的痘痘頂在腦門上。

艾唯一幾乎是跌坐在了桌前的椅子上,她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又握了握。她實在難以相信,差不多五分鐘或者更久之前,她從自家十四樓的窗戶跳下去,而現在,她坐在大學時代的宿舍裏。

難道這是……

牛安琪推了艾唯一一下,問:“你怎麽了?做噩夢了?”

艾唯一擡頭問她:“今天是幾號?不不,今天是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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