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回憶起了某個光線昏暗的筒子樓。藥水的味道有些泛苦,整個房間都散着那股苦味。好像抵消了付思身上不應有的甜。

付思很甜,程影記起來。他的手掌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嘶——”

“很疼?忍着點,淤血得散開。”

越過了腳腕、膝蓋、小腿骨,付思半條腿都覆上了藥水的味道。有一兩處破了皮,程影不敢給他上藥,但瞧着那幾處破損的紅腫,卻忍不住想要…

舔一舔。

付思會很癢、很痛。

他的手掌來到了付思的大腿根處。

“這兒我自己來!”付思剛剛呼救的時候叫破了嗓子,沙沙的聲音像熱茶似的滾過喉嚨。可能是給他揉疼了,付思的眼睛裏又泛淚,低頭看着他,淚光盈盈的,像一只秋天偷懶未能及時南飛的鳥,被風吹冷了,瑟瑟地哀鳴。

那段視頻中付思的聲音又被截下來,被人偷偷聽過很多遍。哪怕源文件和備份都被徹底銷毀,十年前付思無助的喘息卻被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程影覺得自己是被付思蠱住了。

開始付思只是住在他隔壁,後來住進了他的眼睛裏,再後來是霸占了他的腦子,現在又來揪扯他的心。

付思、付思…

他把藥管遞到付思手上,站起身。半蹲的姿勢讓他腿麻。密密匝匝的重新過血的那種針紮似的酸澀刺激得他的唾液腺過于活躍地進行分泌。

付思把腿張開塗藥,摸上了自己的皮肉才忽然記得害羞,“你別看…”

程影背過身去,小心翼翼地咽口水,怕吞咽的聲音大了,被付思聽見。

他不正常了。

他不正常了十三年了。

付思一邊上藥一邊偷偷打量着程影,他剛剛受過驚吓,心慌意亂。現在有些緩過來了,程影來碰他,他就有些受不住。甚至有些感激程影力氣用得大,他疼了,身上的反應才沒那麽糟糕。要不然…要不然被程影看到了,像什麽話!

他賭氣按着肚子,心情糟透了。覺得自己無可救藥。

怯懦、貪欲、膽小怕事,他為什麽是這麽糟糕的一個人?

“啊呀!”

程影回頭見到付思夾着腿,一手插在腿縫裏順着床邊倒了下去。

“怎麽了?!”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把人接着,聽過付思的解釋,哭笑不得。

“走神,我把自己掐疼了…”

疼了就老實了,付思餘光盯着自己的小褲頭。

“真能耐啊你。”程影把他扶起來,瞧着本來只是紅腫的部分,被他掐紫了一圈。嘆口氣,“還是我給你弄。”

終于把付思大爺伺候得睡着了。程影走出宿舍大樓,在路燈下站住,怔怔地盯住自己攤開的手。五指打開又合攏,最後湊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11.

張克不見了。

付思本打算自己辭職息事寧人,但人不見了,事自然也就沒了。他于是樂得照常上工,免去了重新投簡歷找工作的麻煩。

可能是張克自己怕了,“畏罪潛逃”。付思想。

“小付,你來一下。”正給一批車模上腮紅,組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

付思壓了壓帽檐,側着身子跟過去。化妝間裏吵吵嚷嚷,好不容易被他擠出一條路。

“今天現場有電視轉播,幾個發言的投資商和領導也有化妝需求。打個底,淡一點,自然一點。這個風格你拿手,等會收拾東西跟我走。”

“哦,好…”這種臨時的化妝任務實際上很讨人厭。化妝師和顧客第一次磨合,要求又不甚明确,時間也趕,其實很容易得罪人,又敗口碑。組長是看準了他不知道怎麽拒絕人,把一口鍋想也不想就甩在他頭上。

但付思習慣了。

他拉了拉口罩,這些大佬都有單獨的休息間,秘書、助理、保镖環繞着,他化着妝,大氣也不敢出。只剩最後一個人了,他打算先在門口喘一會再進去。

化妝包擱在腳邊,他把帽子摘下來當扇子給自己扇了扇。口罩挂在耳邊被吹得一搖一晃,他蹲下來發了一會呆。

這個周末不會太忙,如果不加班他打算回一趟奶奶家。上次的事還沒有謝過程影,他準備邀請程影到奶奶家吃一頓飯。

正想着,門開了。來人端着一杯茶,見到門口的一團似乎有些吃驚。

付思順着那人的一雙長腿看上去,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了此刻的自己有多麽滑稽。

“化妝師嗎?”

“對對。”付思連忙戴好帽子,拉上口罩。活像扮演着一個蹩腳的恐怖分子。

“啊,請進。”那人似乎對付思的容貌有些好奇,把他帶進門,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位先生貴姓啊?”

付思不習慣和陌生人搭話,加上剛剛又鬧了那麽個洋相,愈發拘謹。被客套話一問,慌手慌腳地掏出一張名片,塞到那位助理或是親信的手裏。

那人把他帶到他需要服務的正主面前,替他做了簡要的自我介紹,免除了他開口的壓力,他心裏偷偷松了一口氣。

名片上“付思”兩個字被仔仔細細地勾過,右下角空白處被紅筆描了一朵牡丹花。

這就不認識我了嗎,付思?

把名片收進懷裏,呂揚盯着付思細瘦的背影勾唇笑開。

十年的海外漂泊,時間果然太長。

留給你的記憶記憶也還不夠深刻,讓你記不住我。

好在,我擅長糾錯。

付思總覺得有人在盯着他,回頭見到是那個“好心人”,隔着口罩沖對方腼腆一笑。眼睛彎起來,甜得嬌俏。

呂揚笑回去,喉頭發癢。

笑和哭,那雙眼睛都是這樣彎彎的。

他太久沒有見過他哭了。

就像瘾君子被迫戒斷。

付思一笑,笑得他渾身都渴。

別笑了,寶貝兒。

他舔舔嘴唇。

哭吧。

12.

程影剛到家,脫了鞋,拆了領帶,醉意醺醺地攤在沙發上。他接了一個離婚官司,委托人平時沒空,非要到了酒桌上才肯多說兩句。愚蠢、倨傲。也許人就是這樣。

心裏犯堵,酒多喝了兩杯。

正暈着,手機響了,是付思來電。

“喂?程影?吃飯了嗎?”“吃過了”三個字已經滾到嘴邊,程影又把它們咽下去。付思平時很少主動聯系他,這問話裏的期待之意再明顯不過了,他狠不下心去拒絕。

“還沒。”他扯了扯領口,皺眉答道。

“我…我做了吃的,你要不要來一起吃?”

“你回來了?”

“嗯。”隔着電話,兩個人的語氣都不知不覺地溫柔下來。

“好,你等我一會,我過來。”

放下手機,程影扶着牆去衛生間催吐。怕身上的酒味散不掉,他飛快沖了個澡。還是有點犯惡心,但終于不像剛才那麽迷糊了。

付思問他怎麽頭發是濕的,他随口敷衍了幾句。

“怎麽回來了?這周過得還好嗎?”他來主要是怕付思遇上事,在電話裏不好意思說。上次的人,他費了一些心思查到了,解決了,但又怕那個叫張克的并不安生,私下裏再做小動作。

“挺好的。”

“奶奶呢?”

“今天初一,奶奶吃素,不和我們一起吃,吃完已經先睡了。”

程影抓了一把頭發,跟着付思進了餐廳。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勁終于上來了,他瞧着燈光下的付思總是晃悠。時不時沖他笑一下,又笑得很媚。搓搓眼睛,才發現付思早轉過身盛飯去了。

程影覺得自己狀态很不好。

付思身上那股甜甜的味道,一直纏着他,像要把他窒息了一樣。

“喝酒嗎?”

程影忙搖手。

“那我喝一點。”付思給自己倒酒。

今天的付思,好像确實和往日很不一樣。

“究竟怎麽回事?”程影攔下付思的酒杯,強撐着打起精神。

一股淡淡的酒香傳來。

不是酒杯,也不是程影自己。

“我來之前,你已經喝過了?”程影嗅了嗅,在空氣中仔細地辨別。

“你也喝過了。”付思忽然突破了親密界限,把鼻子湊到程影的頸邊來,“好濃的味道。”

“為什麽明明吃過飯了,還要騙我?”喝了酒的付思膽子格外大,癟着嘴,向他的“恩人”不依不饒起來。

他本來只是想喝一點酒避免拘謹。和程影這樣和和氣氣坐下來吃一頓飯的機會并不多。程影總是在幫他收拾爛攤子。而他總是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一團糟,很狼狽地出現。他…他不想這樣了。張克的主動消失,讓他對生活忽然燃起了奇怪的信心——也許終于該他時來運轉了。也許命運偶爾也會給他一些幸運的恩賜。

可一打開門,看到的卻是程影蒼白的臉,濕漉漉的頭發,和一身酒氣。

他又在給程影添麻煩了。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問着問着,付思自己先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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