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言遮于實
? 業利不怎麽熱衷于參加聚會,但也不排斥。基本上,只要有朋友提前告知他“XX時候在XX我們有一次小聚會你也記得來”時,他都會答應的。
他才不是他妹妹口中的“老是自己悶着幹自己的事”的人,真的不是。
今天的早些時候,他坐在家裏遲遲不願意動身去朋友家參加聚會的原因只是這一條:由于他的失策,米拉也會去。
本來啊,聽到米拉說“我在漢堡誰都不認識”的時候,業利還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他以為自己找到解決問題的關鍵點了——但是米拉接下來回答的“行啊你去我就去”,讓業利瞬間就覺得,自己失策了。
然後雖然稍微推遲了點時間,但業利還是出門了,不過朋友家離他家也不算太遠;當他走出家門口的時候,米拉的短信就發過來了。
——你不會不來吧?
天色已晚,業利拍了下手掌,讓門口的感應燈響起好方便自己掏出鑰匙再反鎖一道大門;他邊鎖邊回複米拉:
——剛出門。
重申一遍,業利是不反感聚會的。
而且業利的圈子,也注定了他會參加的聚會,只是一群不會做出出格事情的小青年們的肆意小聚;這也算是他不反感的理由之一。
而當業利按響朋友家的門鈴,當他看到,打開門站在屋子裏迎接自己的人是米拉的時候;業利有一瞬間的,無法迅速用詞語歸結出來的情緒。
“進來吧。”米拉的語氣就像自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一樣,“你不該把地址給我的,害得我比你來早了這麽久。”
“……你又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
“你的朋友挺不錯的。”米拉側過了身讓業利進來,“明明就不算認識我,但還是同意讓我單獨呆在他們家的儲藏室等你。”
“哈?”
“諾,”米拉邊說邊努起嘴巴指了下大門的轉角處,“因為他們家儲藏室就在大門旁邊,方便我等你啊。大概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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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利心想,大概自己給朋友添麻煩了。
然後業利終于聞到了一股燃燒的煙草味;他皺眉想着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來的人都不抽煙才對啊,而且煙味怎麽就濃得從客廳蔓延到了玄關這裏……
這句心裏思考都還沒完成,業利就意識到,自己眼前的這個有些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稍微側了點身去審視米拉背在後面的左手——
“你總不至于會是讨厭女孩子抽煙的那種假男人吧?”
業利又開始覺得頭疼了。
“要抽煙就去陽臺抽,我帶你上去。”
他可以不管眼前的這個女孩子,自己去找自己的朋友們随意聊聊麽?
業利在先去客廳跟朋友們打了個招呼後,就回到玄關口輕車熟路地把米拉帶上了樓;他邊上樓邊如是想着。
業利不想跟她多聊。
所以,當業利把米拉帶去了樓上小客廳的陽臺并且打開2樓的主燈和陽臺燈的開關後,他就打算轉身離開了——
“你就不能不走跟我說說話麽?”
業利甚至開始心想,這要是換做休米,肯定就能做到不會有“于心不忍”的情緒。
業利邊如是想着,邊重重地嘆了口氣,還是從陽臺轉身折回了小客廳,但他只是去倒了兩杯已然冷掉的紅茶;然後他就端着兩個小瓷杯回到了陽臺,坐在了米拉的對面,順手将其中一個小瓷杯放到了米拉的桌前。
“這聚會的主辦人是不是跟你關系挺好的?”米拉一改之前慣常的興奮語氣,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夾着煙嘴,邊說邊用大拇指彈了兩下煙屁股,那動作的娴熟程度實在是看得業利覺得很出乎意料。
“從小就認識的朋友了。”業利猶豫了下,繼續開口問米拉:“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認識你以前。”米拉說完便将煙舉至唇邊吸了一口,業利有些在心裏目瞪口呆地,看着煙霧從米拉的鼻腔裏冒出來,“你是不是完全沒想到?”
“确實。”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到底哪個才是你?”
此話剛出口,業利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沒問清楚。正在他想要不要繼續說清楚自己的疑問的時候,米拉卻是沒有半點疑惑和停頓地開口回答着他:
“都是。”
業利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繼續問下去。
米拉側過頭望着陽臺外的夜色,繼續說着就連語氣都帶有煙霧缭繞的話,“你跟你父母的關系怎麽樣?”
好吧,業利心想,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米拉。
業利在瞬間明白了米拉和她父母的關系不好,并且立即回答到:“不算近也不算遠,他們不幹涉我。”
其實業利算是反應很快地有所隐瞞,因為他和他父母的關系相比起其他人而言,算是相對而言更親密的;他只是不想再說什麽會造成不禮貌的話。
“你父母之中,有人有什麽不良嗜好麽?”米拉邊說邊舉了下左手,“當然,我指的不是抽煙這種娛樂。”
業利心想,你的這些問題與其說是問我,倒不如說是側面告訴我你的家庭情況。
“你父母有?”
“我爸賭博,是賭徒的那種。”
業利心想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你媽媽跟你在家裏豈不是過得很辛苦?”
米拉低下了頭,狠狠抽了一口已經快燃到濾嘴的煙,然後邊将煙直接在玻璃圓桌上撚滅,邊輕飄飄地開口回答業利:“我沒有媽媽。”
業利怔住了,呼吸因為驚詫而有瞬間的停止,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一個回答。
“你……”業利突然詞窮了,“對不起。”
“然而我爸即便是賭徒,他也還是愛我的,所以我還是能勉強保持我的正常生活,還能考慮大學的事。”米拉邊說邊從荷包裏又掏出一支煙和打火機,在點上煙後繼續着單方面訴說,“搬出來也是他的建議,他說我離他遠點才能過得更好,還說錢他會想辦法。”
一個賭徒……真的能想辦法供女兒單獨生活的開銷?業利在心裏有了疑問,但他覺得這種問題他不該刨根究底的問。
“米拉,你為什麽突然要跟我說這個?”
“早在我開始跟你發短信的時候開始,我就在猶豫要不要跟你說我自己的事了。”米拉說着說着語氣又恢複了一些輕快感,她的臉上甚至揚起了笑容,“大概就是……我想用這種可笑的與衆不同,或者說是可笑的悲慘遭遇博取你的同情?”
米拉的這個說法又是業利想都沒想過的,他又開始覺得米拉很莫名其妙了。
而米拉低頭繼續說着自己的直白想法,“畢竟能獲得你的注意力就行了。但是跟你說話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所以面對你跟你打交道的時候,我總是那種開心又興奮的樣子;我心裏知道這樣是沒用的,但就是控制不住。你也不會知道我的發給你的哪些短信是邊哭邊發的。”
業利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麽了。
“米拉,我覺得這不是你的真實想法。”
聽到業利的話,米拉有些驚詫地擡起了頭,瞪大雙眼盯着眼前的業利。
而業利也就這麽在陽臺上又清晰又柔和的燈光下注視着米拉的臉,認真又平淡地說着自己的認為:“你只是想跟一個你信任的人發洩一下,而我恰好就是獲得了你的信任,雖然這個信任……”業利說到這裏發現自己又失當了,“來得有點突然。”
然後,業利看到,米拉的眼神裏又恢複了之前打交道時的那種明亮。
“之前被休米帶來跟你一起聚餐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很多話不願意說出來的樣子。”米拉邊說邊加深了笑意,“看來我是對的。”
業利看着米拉在陽臺夜幕下的燈光之中所綻放出來的絲毫不呱躁不浮躁、相反很恬靜很沉穩的笑容有一瞬間的晃神,心想我倒是萬萬沒想到你有這樣的一面。
米拉又舉起已經燒出小長段煙灰的香煙吸了一口,嚴冬之下她嘴裏吐出的白氣和煙霧區別分明,但也纏繞在了一起。
業利開始感受到了嚴冬的冷,但他又不覺得冷。
“業利,我希望你能明白,還有很多話我不知道怎麽表達出來。”米拉邊說邊用左手大拇指彈了下煙的濾嘴,“但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是我不知道怎麽說而已。”
“我覺得其實就是你不願意告訴我而已吧,只是你沒意識到而已。大概你對我的信任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業利用一本正經又溫柔的語氣說出了這又一失當的話,讓米拉聲音清脆地笑了起來,她的頭發在燈光下,随着她抖動的肩膀而依稀閃着點年輕意味的浮光。
“你真是悶啊業利,以前一直都靠着我呱躁的沖動撐着不冷場,以後哪天我要是突然就累了,那場面豈不是會很尴尬?”
誰說我以後還會跟你打交道了……雖然業利的心裏立即就冒出了這個駁斥,但他也沒有表露出來;他心想,幹脆就順着她的話說算了。“悶就悶吧,反正我就是這種性格,我也對談戀愛沒什麽興趣,比談戀愛更有趣的事情有太多了,我也不在乎。”
接着,米拉臉上那猶如靜止畫一般不變的笑容看的業利有點毛骨悚然。
“幹什麽?”
“業利,”米拉将還有一小半未燃盡的煙又直接在玻璃圓桌上摁滅了,随即她就稍微側過頭,笑意又恨不得從她的臉上蔓延到了她嘴裏吐出的白色氣體上:
“我說談戀愛了麽?”
業利第一次在米拉這裏吃了一癟。
人在無意間,總會或多或少暴露出來一些東西。
暴露出來的東西,可以是想法,可以是學識,可以是涵養程度,也可以是性格,甚至是成長環境。
而只要觀察的人夠敏銳,或者說夠聰明,那麽這些東西總會被發現出端倪;哪怕被觀察的人有刻意隐瞞。
再補充一句,這個暴露和觀察,絕大部分時候都是雙向性的。
你發現到了別人顯露、或者說暴露出來的東西時,其實別人也會同樣發現你的,哪怕你有刻意的隐瞞。
談話只是其中一種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