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5.平和與你

? 我叫米拉,我是德國人。

我雖然在德國出生,但據說我生命中的頭一年,是在丹麥度過的。

襁褓之中的年齡不存在記憶可言。所以我的媽媽對我而言,就只是一個在照片裏、在其他人的口中,曾經存在過的人。

“你媽媽非常愛你”,這是我的舅舅和爸爸都對我說過的話。在大人們談話還不會避開我的年紀裏,這并不是一句我能聽進去、聽懂的話。

或者說,長大後的我才發現,當年的我沒有聽懂這句話;長大後我才明白過來,舅舅和爸爸說這話時的表情,到底代表着什麽。

但是襁褓之後,我大腦的記憶存儲功能就開始運轉。

按照年齡順序來整理我的記憶線的話,我記得的第一個具體場景,大概就是我的爸爸把我抱在懷裏,似乎走了很長一段路;我不知道他用的什麽姿勢抱我,以導致當時的我覺得陽光筆直地通過我的眼皮,刺進了我的眼睛。

那種耀眼到刺痛我眼球的感覺,才是真正讓我記得清楚的事情。

就是那次,我的爸爸抱着我走去了一個非常寬闊的房間,把我放下了地,然後另一個我當時可能不認識的男人,用長了繭的手掌摸了兩下我的頭頂。

我的爸爸把我放下地的時候,腳剛剛踏到柔軟地毯時的觸覺,我至今仍記得。

然後我還記得,當時爸爸離開時對我揮的那兩下手。

這個我當時可能不認識的男人,就是我的舅舅。

回首已經度過的人生時,我可以按下快進鍵。

事實上,我已經按過很多次快進鍵了;大概快進的那個按鈕,已經被我磨損掉了表層的漆,磨平了表面的紋路。

舅舅很忙,他身邊出現的女人并不一直都是同一個,他也至今還沒結婚。并且自從我稍微長大了一點開始,他就會在我面前回避很多事;比如說一直都讓我獲取到各種信息量的,舅舅和其他人之間的談話。

大概舅舅察覺到了:還是小不點的我,一直都在佯裝無心,實則有意留神,仔細聽着他們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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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知道舅舅只是出于保護我的目的,并不是把我當外人之類的理由;後來舅舅越來越忙,直到他帶我站在一塊廢墟之地跟我說,要把我送去丹麥的寄宿學校時,我毫無征兆地扯着舅舅的褲腿,開始大哭大嚎。

舅舅妥協了。

直到後來,我在保镖開的車上再經過了那片廢墟,驚訝的發現廢墟之地已經又矗立起了一個線條別致的建築,外牆的玻璃都安裝完畢了——

我記得,我當時很驚訝地回過頭問開車的保镖,這是舅舅的新房子麽?

“噢親愛的。”魁梧但待我溫和的保镖叔叔當時回答,“這是你舅舅權利的标志。”

當時的我雖然聽不懂,但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讓人心裏發癢。

那個建築沿用至今,就是我舅舅開設的娛樂一體化賭場。

關于金錢和權利,或者說得更明确一點,關于舅舅金錢和權利上的具體概念,我是從我爸爸那裏對比出來差距的——

當時,我的爸爸已經開始會定期過來接我去他家跟他住一段時間,說實話我不知道我舅舅是出于什麽心态而松口同意的,我只知道他們兩個為此僵持了一段時間。

我開始知道有的房子沒有暖氣,有的床很硬,不是所有被子床單都是絲綢材質,有的房間光線很昏暗,只有一盞燈;也并不是所有房間的地上都鋪有地毯,不是所有的房間都是一塵不染,不是誰的家都會有不同的人做飯、不同的人打掃、不同的人照顧你。

甚至,還有一些會讓人覺得味如嚼蠟的食物;這種細節實在太多。

當我發現只要我住在爸爸家,我的衣服、頭飾、項鏈就會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爸爸從外面買來給我的其他可能不合身的衣服讓我穿着回去時,我除了開始知道衣服還有劣質區別以外,也終于發現了關于爸爸的某些事實。

說小孩子只知道非黑即白這點,在我身上是錯誤的,因為我從小就明白一些複雜的現實情況和感情。

我想我舅舅大概是猜得到我爸爸會玩的這些花樣。舅舅在并不忙、能跟我一起吃頓飯的時候會囑咐我一些事,但舅舅從來沒有當着我的面,面目可憎地咒罵我的爸爸,舅舅的身上有一股我爸爸沒有的氣質;不過這個氣質跟儒雅完全無關。

後來我開始有了獨立的想法,還是小屁孩的我開始跟爸爸玩起心理戰。我一直都在盡力将跟爸爸的關系維持平衡,再多細節只會多說無趣。

很多事情和心情,多說無趣,所以請允許我在此跳過很多片段。

我的高中過得不太好。在跟相處幾個月的男朋友分手以後,我就開始考慮大學的事情。

爸爸的家跟我的高中不算遠;或者說我知道爸爸是故意搬去了離我高中比較近的地方,然後就可以找借口讓我經常去他家小住一段時間,陪陪孤身一人又改不了自己劣性的他。

某天,當我在爸爸家打開電腦,抓耳撓腮地寫着大學申請的草稿時,我聽到爸爸在門口換鞋的聲音——

我頓時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過去,強迫他拿出我故意放在旁邊的手表。

那天的後來,我跟已經在美國讀了近兩年書的伊娜打了通電話。

我走在鐵路邊,聽伊娜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真誠又毫無用處的勸解的話,然後直到我用肩膀夾着手機繼續聽她講,邊掏出一根香煙點燃時——

“要不然你搬去漢堡吧?學校那邊你就先休學得了,我要我媽把我考試的資料都郵寄給你,你自己在家看。”

“漢堡?”我當時愣住了,“為什麽是漢堡?”

“休米最好的朋友在漢堡,我跟他那個朋友打電話說說看。哎不對,我讓休米開這個口算了。”伊娜繼續在電話裏認真地跟我想着辦法,“休米那個最好的朋友人挺不錯的,是個穩重靠得住的人。”

我下意識地覺得有點奇怪,“我又不認識休米的那個朋友,不好吧?”

“那你就先搬過去漢堡再說啊!有什麽事的話業利肯定會幫你忙的!他不幫你的話等我回國我替你教訓他!”

我當時愣了半天,吸了口煙後又重複出那個問題:“為什麽是漢堡?”

“你不是想讀漢堡大學麽?”

我當時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麽,當時我沒有告訴伊娜,其實我那個時候只是随口說說。

然後,我跟爸爸直截了當地說,我會搬去另外一個地方,讓他不要再來找我我會跟他聯系,爸爸的答複是“可能離我遠點你才能過得更好”。

我跟舅舅也說了我的決定,接着休米趕過來跟我一起去了漢堡,我不知道休米是通過什麽辦法,能讓我不跟房主見面也能拿到租房的。

不過我知道,休米找的房子離那個叫業利的人的家,不算遠。

然後在跟那個業利約好碰面的餐廳裏,先到的我和休米,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謝謝你幫我了休米。”

“沒事,我要是不幫你這忙,大概伊娜是會掐死我的。”休米當時沒有看我,拿着杯子裏的攪拌棒開始攪起咖啡。

我盯着他手上的動作繼續說,“我會盡量不找那個……業利幫忙的,你回去跟伊娜交差就行了。”

“這點你到是不必顧慮,”休米當時笑了起來,“有什麽事都盡管找業利,那個家夥靠得住。”

靠得住啊……我當時就在心裏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

很快那個叫業利的人就來了。他跟休米一樣沒有穿正裝,但也不是太過休閑的衣服,我注意到前面桌有個女人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休米招了招手,原本一臉平靜的業利看到我們這桌後立即就有了禮貌性的笑容;他很快走了過來,在我斜對面坐下,對我點了點頭。

“你好。”

當他走過來,坐在我斜前方,笑着對我禮貌性地說“你好”的時候,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已經開始對他有了很大的好感,問我為什麽我也說不上來。

大概……就是,能看得出休米對他形容的那句“靠得住”吧。

待到菜上出來以後,很快就有侍者帶上白手套,動作穩又盡量快地,給我們三個人平均分起魚子醬。

我把我的手機解鎖,隔着侍者的手遞給了業利,“把你的電話存一下吧?”

業利愣了一下,很明顯沒有想到我一開始就找他要電話;但他也很快就接過了我的手機,我見他按了會兒屏幕以後,他自己的手機也響了起來,然後他手機的鈴聲随着他把手機還給我,也戛然而止。

我看得出他是一個溫柔又有禮貌的人。

我也察覺到我開始盯着他笑,也發現業利在跟休米說話時,偶爾也會瞟我一眼。

我選擇無視休米那個有點欠揍的表情。

我并不是矜持的女生。

我哪裏會想那麽多為什麽,我只知道,我喜歡這個業利;而且是越看越喜歡。

我知道這是盲目的,但我不在乎。我覺得大多數愛的開始,都是荷爾蒙的分泌之下産生的沖動。

業利看起來比休米更沉穩;跟休米相比起來,業利的身上少了一些“有趣”,但這對我而言,卻又是別樣的一種“有趣”了。

直到我覺得業利少了些有趣的時候,他恰巧就又看了我一眼,然後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轉頭問坐在他旁邊的休米:

“我臉上是有什麽東西麽?”

當時我跟休米都哈哈大笑了兩聲,然後我們很快注意到周圍故而停止了笑聲。

業利在被休米重重攬住肩膀的時候,有些郁悶的看了我一眼。

我看着在餐廳明亮又柔和光線下,表情純粹又郁悶的他;在我心裏的某處,一種情緒開始真正地悄然膨脹起來。

那是一種蠢蠢欲動。

那次見面,也就是休米為了交伊娜的差,伊娜自己覺得我需要一個人來關照我而已。

對,只是這樣而已。

其實也沒什麽需要業利幫忙的。

搬到漢堡的第二天,我就發現了靠近大道栅欄邊,有木頭做的小房子。

我一開始還不明所以,待到我湊近去看到底是什麽玩意的時候,才看到裏面有我喊不出品種的鳥。

我當時瞬間就冒出“跟業利發一條短信,告訴他這裏有鳥窩可以來看看”的想法——然後我很快意識到,這裏可是他家附近,他會不知道有這些鳥窩的存在麽?

我當時還想,搞不好這些鳥窩都是業利做的呢?

然而我很快又搖了搖頭,邊走去超市打算在購物清單裏再加一項鳥食,邊覺得這點大概是我想多了。

我老是想跟業利發信息。

某次,當我在桌前啃着被伊娜寫滿筆記的資料集,我就這麽在發呆的間隙,拿着筆,畫出了業利的名字。

我知道我這樣表現不好,但是我還是這麽做了。

我發過去的信息,從“漢堡好無聊”開始,一直到“要不然你帶我出去玩一下吧”;而前者這種類型的短信偶爾還能得到業利的回應,但後者無一例外的杳無音信。

又過了幾天,我在桌前啃完了一套資料集後,望着窗外的大雪打算出去随便走走——我出門穿上外套的時候摸到了荷包裏上次喂過剩餘下來的,裝着鳥食的密封袋,心想就過去再喂一下鳥吧,這大冬天的也挺可憐的。

然後——直到,我遠遠看到了業利駐足在鳥窩前的身影。

我剛瞭望到他的時候,他正拿着什麽工具掰着鳥窩的柱子;那個瞬間我的心裏起了雞皮疙瘩。

我一步步地邁過積雪,朝着沉默又舉動溫柔的業利走去。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時間裏,我對業利的感情一直都在逐漸膨脹,膨脹到我開始篤定這份感情不會消失。

我不知道怎麽準确地描述出來,我也知道每個人都會有這種時刻。

那是一種心有所依的感受。

業利能讓我內心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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