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陳氏歪身坐在床邊,抽出帕子來,輕輕擦拭着蕭敬賓額頭上的汗珠子。蕭敬賓雖然在昏睡,可明顯睡得不好,不但夢呓,好一個勁流冷汗,似乎夢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只見他一直緊張搖頭。

“老爺,是我,我是環兒啊。”陳氏一把握住蕭敬賓的手,将他那雙顫抖的大手抱在懷裏,想用自己的溫度給他些許力量溫暖,“老爺別怕,我跟慎兒都在,別怕。老爺,慎兒如今可乖了,鮮少叫我操心,慎兒會識不少字了,他也關心你呢,慎兒說,等爹爹好了,他一定要比以前更聽話。”

蕭敬賓聽不見,陳氏就一直坐在床邊陪着他道:“謝公子跟朱姑娘來了,他們是特地來看你的,老爺你醒醒,你有什麽事情,跟他們說。朱姑娘說,這謝公子有本事,凡事只要與他說了,就好了。”

“謝公子?”蕭敬賓突然幽幽轉醒,渾身依舊在顫抖,蒼白的臉上冒着細密的汗珠子,他兩腮深陷,顴骨高凸,整個人瘦得越發顯得那雙眼睛空洞無神,他眼神沒有焦距,只是木木望着床頂,呆呆喚道,“夫人,慎兒……”

陳氏見丈夫醒了,立即湊得他更近些,抱住他道:“我在,老爺,我一直在陪着您,您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說?”

蕭敬賓努力睜開眼睛,望着自己妻子,見她為着這個家操勞辛苦,如今瘦成這般,一時心痛落起淚來。

“夫人……”蕭敬賓痛哭涕淋,像是做了什麽對不住陳氏的事情一般,只艱難地擡起手輕輕撫摸陳氏的臉,“真想跟從前一樣,哪怕生意敗了、酒樓倒了,咱們只帶着慎兒回鄉下種地,也好。”

“只要老爺好起來,咱們就可以過這樣的日子。”陳氏也哭,“老爺,您到底是怎麽了?為何如今變成這般?”

蕭敬賓眼中熱淚滾滾,張口欲言,又似是難以啓口,竟然欲言又止。

謝通黑眸緊緊鎖在蕭敬賓臉上,越發覺得不對勁,只大步上前,便一把緊緊攥住蕭敬賓手腕來,輕輕搭在他脈搏上。

朱福激動,跑着過去問:“怎麽樣?沒想到你也懂醫術?”

謝通黑眸微閃,随即輕瞥了朱福一眼,喉結滾動一下道:“我不懂。”

“那你怎麽知道把脈?”朱福指了指他抓住蕭敬賓手腕的手。

謝通沒再回朱福的話,只是給了陳氏一個眼神,見陳氏挪開身子後,他才在陳氏剛剛坐的地方落座。一句話沒說,只是黑眸炯炯有神地盯着蕭敬賓看,俊臉深刻又嚴肅。

蕭敬賓道:“謝公子……”話才出口,外面全二富的聲音響了起來。

“慧芳嬸子,表叔跟表嬸呢?”聲音中帶着一絲緊張與慌亂,似乎還在大口喘氣,明顯是跑着回來的。

Advertisement

只聽慧芳嫂子道:“家裏來了兩位客人,說是來探望老爺的,夫人還留了他們中午在這邊吃飯呢。夫人在樓上,在屋裏陪着老爺。”

“蕭老爺,你方才要說什麽?”謝通就像是沒有聽見樓下全二富的話,也像是故意沒有注意到蕭敬賓樓臉色的變化,只是冷聲道,“說。”

“我病了,謝公子,我渾身難受,一犯病就難受。”蕭敬賓緊緊抓住謝通手道,“可是我不想死,我舍不得妻兒……”

“沒人讓你死,我瞧你的樣子多半是知道自己得的什麽病。”謝通微微抿唇,聽着樓梯處那腳步聲漸行漸近,似乎就要到門口了,他突然起身,然後讓蕭敬賓又躺了回去,喚陳氏繼續坐在一邊。

陳氏心靈剔透,只抓着蕭敬賓哭道:“老爺,謝公子跟朱姑娘來瞧您了,您醒醒吧。”又驚慌地問小蓮道,“老爺這是怎麽了?為何這次睡了這麽久都不醒?你有好好照看老爺嗎?”

全二富推門進來,正好瞧見小蓮跪在一邊道:“夫人,奴婢沒有偷懶,是親眼見着老爺喝了藥睡下的。老爺睡下後,奴婢出去一直守在門外,夫人您來了老爺還沒醒,奴婢真的沒有偷懶。”

陳氏望了眼小蓮,見這丫頭倒是機靈,便嘆息一聲喚她起來。

全二富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聽得小蓮這番話,又見表叔的确還躺在床上沒有醒過來,他那顆心才算又收回了肚子裏去。

“表嬸,我來看看表叔,他老人家怎麽樣了?”全二富說着話,便挪身坐到一邊,“臉色似乎不大好,怕是要吃藥了。”

陳氏沒有擡頭,只輕聲道:“才将吃的藥睡下,還沒醒呢,又沒犯病,怎麽能總吃藥?”她擡眸淡淡掃了全二富一眼,“這個時候你不在酒樓呆着,怎麽跑家來了?酒樓生意怎麽辦?”

說起這個,全二富狠狠剜了朱福一眼道:“酒樓的大廚都跑了,哪裏還有什麽客人?”

朱福冷哼道:“這就是全爺請我回去的态度?還是說,全爺此番來,是要辭退我的?”

全二富不喜歡朱福,但是不得不承認,如今整個敬賓樓大半的生意是靠着她支撐的。若真是将她趕走了,就算他得了敬賓樓,怕是也遲早關門。

這般一想,全二富心裏更是惱火,但面上不得不勉強擠出笑來。

“朱姑娘廚藝超群,自當有想不幹活就不幹活的資本,我哪裏有資格說教朱姑娘啊。”全二富陰陽怪氣道,“總之給你的工錢是一文錢不會少你的,你別擔心,想什麽時候回去炒菜就什麽時候回去,沒人敢管着你。”

一番話說得是給朱福面子,其實話裏話外都是在斥責朱福,朱福聽着他那陰陽怪氣的腔調,只從鼻孔哼出聲音道:“全爺真是瞧得起我,我瞧你跑得滿頭大汗,原以為是為着尋我來的,莫非不是?若不是,那你這般急匆匆趕回來做什麽?”

全二富抖了抖衣袍道:“這個……怕是朱姑娘就沒有資格過問了,你只做好菜就行。”說完又望了眼躺在床上的蕭敬賓,然後轉頭看向謝通道,“我聽說謝公子是來松陽縣散心的,這裏我熟啊,若我得空,定帶着謝公子到處走走。”

謝通望都沒有望全二富一眼,只朝陳氏微微颔首打了個招呼,然後負手就奪門而出。

朱福道:“夫人,您好好照顧東家,我也改日再來瞧您。”說完也匆匆跟着謝通出去。

全二富這才朝陳氏抱手作揖道:“表嬸,表叔需要好好靜養,既然還在睡,那您便也随侄兒出去候着吧?”

陳氏用帕子又擦了擦蕭敬賓額跡汗珠子,見他渾身不那麽顫抖了,這才離開。

蹲在院子裏玩的蕭恩慎見朱福要走,一把抱住她腿道:“姐姐,你要走了嗎?你說做好吃的給我吃的。”

十七八歲的俊俏少年郎,竟然這般如稚童一樣半卧在地上,那滿臉滿手都是泥巴。朱福忽然心酸起來,蹲下身子說:“姐姐今天有事情,改日再來做好吃的給你吃好不好?”

後面陳氏也跟着走了出來,一把将兒子拉了起來,見他滿身髒兮兮的,蹙眉道:“慎兒,你又不乖了,你不乖娘要生氣了。這位姐姐有事要忙,說了改日再來,你怎麽不聽話。”

蕭恩慎到底聽母親的話,默默站在一邊,只流了口水說:“那姐姐說話要算數改日來,咱們拉鈎。”

朱福覺得他就跟暖姐兒一樣,小孩子,什麽事都拉鈎。

跟他按了手印,朱福回身見謝通一直站在院門外面,便立即跑了出去。

謝通要去叫馬車,朱福阻止道:“不必了,我又不是大家閨秀,連小家碧玉都算不上,不過是一個市井女子罷了,沒必要。”

聞言,謝通擡眸望了她一眼,随即輕輕點頭。

“你最近是不是拜師學藝了?”沉默半響,謝通輕輕問道,“五年一次的廚藝大賽,你可有興趣?”

朱福詫異地望着他,随即點頭:“說來也奇怪,魏叔突然間就對我好了,不但如此,平時閑下來的時候,他還教我廚藝。不過我不明白,為何他不肯去參加廚藝大賽,而非要教我廚藝呢……”

“他教你,你便學着,有些事情沒有必要想太多。”謝通聲音清冷,如嚴冬流過寒石的水聲,雖冷,卻也極為好聽。

朱福道:“其實我是不想參加什麽廚藝大賽,不過,聽玉樓哥哥說一級一級過關了,雖然最後得不到魁首,也能得到不少錢,我覺得也還不錯。”她是財迷,只愛財,并不貪圖那些虛名。

謝通明顯噎了一下,垂眸望着她頭頂,聽她剛剛那一聲嬌嗔的“玉樓哥哥”,他忽然又想到了那日。

那日夜晚冷風吹過,她站在大槐樹下,嬌俏地依偎在別人的懷裏……

不知道為何,那次他靜靜站在牆根處看,竟然十分羨慕起來。什麽才是家的溫暖?什麽才是夫妻之樂?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家,想要的那份期許已久的愛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