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曲喬看着衆人,心裏微微有些慌。她想起了什麽來,帶着歉意道:“啊,是了,我忘了告訴你們了,那山谷裏有許多妖類盤踞。”
她這句話聽來甚是輕巧,引衆人嘩然。
舒簧咬牙,怒道:“你這是承認了?!”
“承認什麽?”曲喬不解。
舒簧早已沒了說話的心,他一把抄起手邊的兵器,攻向了曲喬。曲喬大驚,慌忙往一旁閃避。舒簧見一擊失手,正要再攻,卻被人牢牢制住了手腕。他怒不可遏,一擡頭卻見那阻了他的人,竟是穆羽。
“舒簧,事情未明,且別沖動。”穆羽道,“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能有什麽誤會,她自己都承認了!山谷裏有妖物,可不就是個陷阱麽?!”舒簧悲憤非常。
穆羽無話,擡眸望向了曲喬。
曲喬知道他是在等她解釋,她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什麽陷阱。‘芸脂甘露’的确能解魔毒,所以我才告訴你們去找的。但此物不僅對人有益,于妖類亦有滋養強身之效。每到甘露釋出之時,那香氣便會吸引妖類前去。如今是冬日,甘露釋出甚少,自然是要搶的。”
“你……”舒簧一時應不上,轉而望向穆羽,“師兄!你聽聽,這都是什麽道理?!”
穆羽有些為難,也不知如何相勸。
正在這時,清商的聲音響起,令衆人道:“都站在這兒做什麽,還不趕緊療傷?”
衆人聞言,豈敢拖延,忙擡着傷者往營地去。
舒簧又氣又急,上前道:“清商師姐,這女人……”
“不必說了。”清商擺手止了舒簧的話,走到了曲喬身旁。
曲喬有些膽怯,正要再解釋時,卻聽清商道:“我這位師弟性子太急,曲姑娘切莫介意。甘露之事,想來是一場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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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舒簧聽了這話,不滿至極。
清商嘆口氣,繼續對曲喬道:“如今只好麻煩姑娘随我去那山谷走一趟,自然就有分辨了。”
曲喬只是搖搖頭,道:“我去不了。”
清商聞言,含笑道:“此事本不該勞動姑娘,但若姑娘不去,只怕我無法向同門交代。還請姑娘随行,我定會護姑娘周全。”
曲喬仍舊搖了搖頭。
清商見她這般反應,更是疑惑,正要再申利害時,穆羽先開了口,對曲喬道:“一起去吧。到底該還自己一個清白。”
曲喬聽他這麽說,不禁生出失落來:她不去自證,便不清白嗎?她望着他,帶着幾分惝然,道:“我……不能去那麽遠的地方。”
穆羽當即領會,轉而對清商道:“師姐,即是這樣,我同你去也是一樣。”
清商有些不解,正細細忖度,就聽一旁的舒簧嘟哝道:“推三阻四的,分明是心裏有鬼……”
清商蹙眉,斥他一聲:“舒簧!”
舒簧本就憤懑,又見清商和穆羽皆向着曲喬,更是傷心悲恸。如今聽得這句斥責,情緒登時失了控,他含了淚,喊道:“師姐,分明那甘露有詐,為何你們還信她?難道我們遇襲是假的?師兄他們的傷也都是假的嗎?”他說着,又想起什麽來,道,“她既然說自己不能去那麽遠的地方,又為何會對那山谷的情況如此了解,難道不奇怪嗎?”
清商也有疑惑,被舒簧這般說出來,一時也定不下心,她複又望向了曲喬,似想探問。
曲喬有些苦惱,只得誠實回答:“我的确沒去過,我只是知道……”她說到這兒,自行将話打住了。有些事,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譬如:妖類修煉出神識之後,便有靈通,知悉天道,邃曉自然……
但這說了一半的話,更添猜疑。舒簧冷冷笑了一聲,道:“還真敢說……我看你分明就跟妖魔是一夥兒的,說不定是殛天府的人!”
話到這裏,忽聽一個沉穩女聲傳來,道:“誰是殛天府的人?”
衆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名女子領着數名火辰教弟子快步而來。此時天已大亮,四野一片皓淨清澄。那女子一身紅衣,如赤霞一片,翩然近前。
見得此人,衆人皆是肅然,齊齊行禮道:“旋宮師姐。”
那喚作旋宮的女子正要說話,卻一眼看見了穆羽。她驟生喜色,颔首笑道:“阿羽,你可算回來了。”
穆羽擡頭,恭敬應道:“多謝師姐關心。”
“沒事就好。”旋宮說罷,又問舒簧道,“你方才說什麽妖魔、殛天府?”
舒簧聽她問話忙上前去,将先前之事一一告知。
旋宮聽完,望向了曲喬。
曲喬只覺她的目光冰冷似刀,刺得她脊背發涼。
旋宮就這樣望着她,慢慢道:“我等奉上旸真君之命探查殛天府蹤跡,恰至附近。昨夜忽有魔障森濃,甚是不祥,故才循跡趕來。想來是你們遇上了殛天府的襲擊,卻不知還有甘露這一出。殛天府詭計多端,也有變化形容欺騙引誘的先例,豈能如此大意。”
曲喬一聽,心中苦惱萬分。這時,穆羽走了過來,将她護在身後,隔開了旋宮的目光。
“旋宮師姐,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絕非殛天府的妖魔。”穆羽道。
“哦?既然能救你性命,必有些本領,卻不知這位姑娘從醫還是修仙?師承何派?”旋宮冷聲問道。
這些問題,穆羽自然答不上來。旋宮見狀,道:“要驗證這位姑娘是不是妖魔倒也簡單。”
聽得此話,穆羽頓生驚愕,道:“師姐且慢!”
旋宮卻不加理會,她擡手扣訣,令道:“起壇!”
霎時間,雪地上溝壑縱橫,繪出符文咒令。曲喬只覺身子一僵,竟不能舉動。
道壇?——曲喬旋即明白了過來。傳聞仙家授法傳道,皆要立壇。世人學之,數代演化變遷,此法不僅有請神降真之能,更有降妖伏魔之效。如今她身在壇中,只怕……
曲喬的疑慮剛起,腳下符文驟然綻光,鋪展四野。那光輝皎潔非常,恰如白紙一張。而後,一痕墨色現于紙上,蜿蜒勾勒。曲喬看清那圖案,驚愕不已。
剛勁樹幹,曲折枝桠,其形盤虬卧龍,其勢拔地參天。這“紙”上畫着的巨樹,正是她的真身無疑。
衆人見此情景,無不震駭。
穆羽正惱恨自己未能阻止旋宮,卻聽旋宮冷聲,道了一句:“果然是妖物。”
眼看旋宮又要舉動,穆羽上前一步,攔在了她身前,道:“師姐,其實……”
他話未說完,已被旋宮推開。她無一絲猶豫,扣訣令道:“符火!”
話音一落,道壇中燃起熊熊烈火,交纏升騰,轉眼将曲喬吞噬。
“曲喬!”穆羽大驚失色,忙起咒念訣,意欲熄火。
旋宮見狀,一把擒住他的手腕,斥道:“你敢!”
穆羽心上焦急,哪裏能從,不免與旋宮争持了起來。
見如此情形,一旁的清商忙上前來,出言勸解。
混亂之中,忽聽一聲驚呼。三人循聲望去,就見那赫赫火勢已然頹唐。不消多時,火焰全然熄滅,惟餘淡淡灰煙飄過衆人眼前,又輕浮散去……
但見道壇之內,曲喬毫發無損。——這是當然的。想當年她道行不濟,險些喪命火中。得救之後,她首先苦學的就是禦火之術。這麽些年來,她歷過天火、兵燹、焚風,乃至妖魔鬼火……如今這點火勢,還真算不上什麽。
曲喬一臉無奈,清了清嗓子後,道:“咱們有話好說,別動手行不行?”
衆人皆是怔愣,一時也沒人應話。
旋宮緊緊蹙眉,沉默着解下了腰間的葫蘆。
穆羽見她如此,伸手按住了她要拔開蓋子的手,道:“師姐!你當真不分青紅皂白,要動用‘蜃焰’麽?”
旋宮望着他,道:“除惡務盡。身為火辰弟子,豈能姑息妖魔。你若再阻攔,我便視你同妖魔一氣,少不得清理門戶!”
穆羽卻不退卻,只一意勸道:“師姐,你聽我解釋!”
眼看他二人僵持,曲喬心頭的無奈更深了一分。說起來,這“正邪不兩立”的場面倒也似曾相識。她還記得,自己不過是胡說了個“吸人陽氣”,穆羽便拿了兵器要“除魔衛道”。這麽一想,這份大義凜然也是一脈相傳啊……
她想到此處,看看旋宮,又看看清商,更覺得有趣起來。不過,此刻可不是覺得有趣的時候。她想了想,朗聲道:“能先聽我說幾句嗎?”
衆人聞言,暫緩了舉動。
曲喬點點頭,繼續道:“呃……沒錯,我是妖,但我跟殛天府真的沒關系。‘芸脂甘露’的事是真的,我沒騙你們。因我植根山上,不能遠行,所以才不能随你們去谷中取露。”她說到此處,嘆了口氣,“事情就是這樣,你們要是不信,我也無法……”
話雖是真,但由妖物說出來,衆人自是将信将疑。這時,清商開了口,對旋宮道:“師姐,此事疑點甚多,還是查明真相再做決定吧。”
旋宮依然皺着眉頭,似是不願妥協。
穆羽見狀,略退了幾步,抱拳行禮道:“只要取回甘露,自可真相大白。還請師姐明鑒。”
“若是陷阱又如何?”旋宮冷然問道,“豈可為這妖魔的清白,置同門于險境?”
“師姐不必擔憂。”穆羽道,“且由我一人前去即可。”
“這如何使得!”清商出言反對。
穆羽轉頭,望向了曲喬,沖她笑了笑。這一笑,複了平素的溫柔,叫人心安。
曲喬正想回以笑容,穆羽卻已轉回頭去,對清商和旋宮道:“我的命是她救的,豈有見她陷于危難,卻顧惜己身,袖手旁觀的道理?”他說到此處,又行一禮,“還請二位師姐允我前去,我定會帶回甘露,消解誤會。”
旋宮沉默片刻,蹙眉道:“好。我就給你一天的時間。”
穆羽自是感激,行禮稱謝。
突然,曲喬開了口,插話道:“呃……這個,一天不夠啊。”
此話一出,旋宮一臉殺氣地望向了曲喬。
曲喬打了個寒顫,壯了壯膽子才繼續道:“那個,甘露只有晚上才會釋出……”
旋宮聞言,拂袖氣道:“兩天行了罷!”
曲喬忙點了頭,出口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