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一直以來,曲喬都知道自己不能離本體太遠,但離得太遠會如何,她卻從未知曉。如今,她只覺自己如風筝一般,被一股力量生拉硬扯着,不容她半分自由。眼前,再無景物可言,唯有一片混沌朦胧……
突然,她的腦海裏轟然炸開,意識旋即蘇醒。她猛地睜開了眼,就見那參天巨桑,近在咫尺。
她正迷惘之際,忽聽撫掌聲起,女子嬌媚的嗓音裏滿是嘲戲,道:“喲,這就回來啦?”
曲喬循聲望去,怯怯喚了一聲:“主上……”
女子含笑走到她身邊,問道:“怎樣,你的人救着了麽?”
曲喬望着她,問道:“主上,您能不能放過他?”
女子一笑,道:“這話何意?你自己救不了他,怎麽反推到本座身上了?”
曲喬無言以對,便只是沉默着等她往下說。
女子慢慢踱到曲喬面前,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道:“瞧瞧,好可憐的模樣。可要本座告訴你解開‘墨噬’的辦法?”女子輕輕一頓,笑容裏複生嘲戲之色,“不過……即便你知道了方法,也無法趕去他身邊,終究是白費呀。”
曲喬的心一沉,怔怔說不出話來。
“是吧。”女子噙着笑,繼續道,“你修煉千年,卻終究被根脈所困。這具人身,不過是牽着線的傀儡罷了。哪裏也去不了,什麽也做不到……”女子的話語拖着逶迤的尾音,聽來纏綿糾結,“天地之大,山海之廣。宇宙萬物,五味七情……你當真甘心?”
被問及此處,曲喬微微低了頭。
女子見狀,伸手勾起曲喬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本座能助你自由,只要你受下‘魔種’……”
“魔種?”曲喬有些心驚,不禁重複了一遍。
“對,魔種。受下此物,入我魔道,你便能脫胎換骨。從此以後,神桑根脈不能限你半步,人間萬欲皆任你享受。”女子說着,手腕一翻,掌上頓現一團黑氣。黑氣之中,一點暗紅若隐若現。
即便從未見過,曲喬也認得此物——魔種。此物乃是魔物內丹,本非這世上所有。傳聞殛天府自魔界引來此物,而後植入凡人肉身,使其魔變後,納入麾下。然此物至兇至邪,能成功納化者少如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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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見曲喬遲遲不答,含笑欺近,哄道:“你的話,一定能成功納化……”她話音未落,忽有一股力道自下而上,沖貫全身,登時将她困鎖。
曲喬亦覺察這股拘束之力,她低頭,就見腳下溝壑縱橫,正繪道壇之形。這道壇倒也眼熟,不久之前,她也被困于其中。
莫非是……
曲喬一陣心慌,正要舉動之際,就聽一個清冷嗓音喝道:“莫動!”
曲喬循聲望去,但見紅衣翩然,如丹霞一抹。那自夕晖中飛身而來之人,正是旋宮。旋宮落定,也無言語,徑直喚出了畫戟,斬向了道壇中的女子。這時,一痕劍芒乍現,隔開了旋宮的殺招。更有風沙飛旋而至,将旋宮逼退數丈。
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絲毫不給人反應之隙。曲喬回過神時,就見蝕罂現了身,持劍護在了道壇之前。
旋宮穩住了身形,打量了蝕罂一番,冷笑道:“果然……不枉我來這一趟。”
“五音之宮……”蝕罂回以冷笑,道,“難為你特地來送死。”
旋宮收了笑意,執戟而上,一招劈斬,直取蝕罂的頭顱。蝕罂揮劍,硬架下那一擊,力道相沖,振落一片霜晶。
眼看他二人纏鬥起來,曲喬又是緊張又是為難。讓恩人被困在道壇之內,這怎麽也說不過去。但若解開道壇,只怕旋宮性命堪虞……而且,是不是還有一個人沒有現身?
她正想着,就見平地上風沙又起,聚出數十個一丈來高的泥土傀儡。傀儡笨拙,攻擊也無策略,只是紛紛壓向了旋宮。
蝕罂見狀,罵道:“夜蛭!別多管閑事!”
他說話之時略分了神,旋宮乘隙突入,畫戟鋒刃森寒,直迫他眉睫。就在這時,一個土傀适時倒下,恰将他二人分開。
旋宮略退一步,将畫戟一抛,扣訣令道:“斡!”畫戟得令,乍分為二,化作一杆長矛、一柄雕戈。但見那長矛激射如箭,徑直刺向蝕罂。雕戈飛旋盤桓,攻向那數十土傀。蝕罂未曾料到這般變數,勉強卸開了矛頭,急急退避。一衆土傀無力招架,被悉數攻破,頹散一地。旋宮揚臂一招,左手接長矛,右手執雕戈,正是英姿飒爽,勇悍非常。
戰局一時停頓下來,引出突兀寂靜。突然,道壇之中那女子笑了起來,聲音分外歡愉。
旋宮聞得笑聲,正要應對,身子卻是一僵,竟滞了舉動。就在這須臾之間,周遭竟充盈了森郁魔障,将仙法壓制。她蹙眉,強穩住心神,擡眸望向了道壇。
女子亦望着旋宮,眉梢眼角盡是笑意。此時此刻,道壇仙法已被魔氣鎮壓,再不能拘她半步。她含笑踱了出來,走到了蝕罂身旁,擡手輕輕撣去他肩上的塵土,笑道:“本座不是說過麽,你雖有持劍之才,但到底未經磨練。若遇上仙宗高手,只怕是要吃虧的。如今可信了?”
蝕罂聞言,憋紅了臉,無話可說。
女子笑着搖了搖頭,“呵呵,好了,日後本座教你些有用的本領就是了。”女子說罷,轉而望向了旋宮,道,“火辰五音,果然不錯。乾律倒挺會教人的。”
聽得“乾律”二字,旋宮怒目圓睜,喝罵道:“放肆!師尊名諱豈容你這魔物直呼!”
女子揚眉,走上了幾步,道:“本座何止敢叫他的名字,上旸老兒本座也一樣叫得!”
旋宮怒不可遏,擡手将雕戈擲了出去。刃光冷寒,直斬向那女子去。一旁的蝕罂見狀,慌忙上前,想要護衛。連一直隐于陰影之中的夜蛭也現了身,試圖截下攻擊。眼見這般殺招,女子卻不怕,她噙着笑微微側了身,不落痕跡地避開了鋒芒。但那刃風之強,依舊撕開了她的衣衫。輕薄紗衣順着她的肩膀滑下,露出一片雪肌。
旋宮見失了手,正要再行攻擊,待看到那女子的後背時,卻駭在了原地。
只見那女子的背上滿布花繡:金黑二色,刺出蝴蝶之形。或栖花、或展翅、或翩飛、或羽化,形态不一,栩栩如生。
“你是……”旋宮的聲音不由自主地發了顫,“你是殛天令主?!”
曲喬聽得這個名號,亦是震駭。她知道這女子是殛天府的人,也隐約猜到其地位不低,卻從不曾想過會是殛天令主。
傳聞,昔年天柱崩塌,衆神永離大地,人間妖魔肆虐。雖有娲皇補天,普救世人,卻終未能滅盡妖魔。又逢魔劫臨世,邪道興盛,便也結盟立派,號為“殛天”。然妖魔一衆,性情恣肆,終不能團結一心對抗仙道。不過百年功夫,便已式微。此時,一股強大魔氣橫空出世,力挫仙道,震懾萬物。這股魔氣無形無相,奪他人之體而成己身。無人知其從何而來,亦無人知其因何而生。天下妖魔敬其威武、畏其強橫,皆臣服于下,尊其為“令主”……
眼前,那殛天令主依舊噙着笑。衣衫落盡,她卻全然無忌。她注意到旋宮的目光,含笑問道:“呵,好看麽?”
旋宮的沉穩已然動搖,她自知不是對手,卻不甘退避。片刻猶豫之後,她心一橫,雙手執矛,迅攻而上。
令主見狀,唇角輕輕一勾,全無舉動。
然而,就在旋宮切近之際,一股強壓自上而下,将她壓制。那力道之猛,迫得她跪身在地。旋宮咬牙,努力拄着長矛,不讓自己匍匐。
“不自量力。”令主輕嘲一句,轉身對蝕罂道,“去讨回先前吃的虧吧。”
蝕罂一聽,歡喜非常,“多謝主上!”言罷,他舉步上前,帶着一臉陰沉狠厲望着不能舉動的旋宮。他垂下手臂,以劍指地。但見黑氣森濃,纏繞劍身而上,轉眼将那晶瑩剔透染作漆黑。點點水滴自劍尖滴落,如墨濃稠。
曲喬見此發展,正想阻止,剛邁出一步,夜蛭卻一晃身到了她的面前,面無表情地将她攔下。曲喬站定,複又生了滿心的為難。她本無意卷入仙魔之争,可如今,救了她性命的恩人是殛天令主,哪裏還有讓她選擇的餘地。仙魔不兩立,她救旋宮,是何等荒唐的事兒,可是……
她思緒糾纏之際,卻聽蝕罂開了口,低低喊出了咒令:
“墨噬。”
曲喬所有遲疑與矛盾,因這二字瞬間碎盡。
墨噬——染透她的金蕊、侵蝕穆羽心脈的術法……只要她能解開這術法,只要……
眼看那黑水襲向旋宮,生死不過一線之間。曲喬斂神,提勁縱身,躍過了夜蛭,擋在了旋宮身前。濃稠黑水有如活物,纏上手腳、侵入血脈,轉眼沒入了她體內。
這般發展,誰人能料,衆人皆都驚愕,引出陡然寂靜。
旋宮怔怔看着曲喬的後背,心上百感交集,她拼盡力氣半站起身,喚道:“曲姑娘?”
回答她的,卻仍是寂靜。
蝕罂也回過了神來。他怒目望着曲喬,斥道:“仙宗弟子你也敢護!該死!”一語說罷,他又起一劍,意欲再攻。
這時,殛天令主開了口,道:“罂。住手。”
蝕罂動作一頓,不情不願的地收了手。他轉頭,帶着些許不甘望向了殛天令主,就見她笑意淺淺,滿目都是玩味之色。蝕罂頓生疑惑,正要問時,忽聽曲喬開了口:
“……水能生木,木盛水縮。”曲喬的聲音裏,隐隐含着笑意,“原來是這樣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