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講道

三十三天外朱陵丹臺,瓊香缭繞,瑞霭缤紛,金花玉萼間白鶴聲鳴。

衆仙童仙娥擺列臺下,白虹為紙,霞雲為墨,端然正坐,靜聽高臺之上崇恩聖帝講道宣法。

銅鐘鳴了三下,崇恩聖帝嘴裏誦着《無量壽經》,趁着半霧半雲朦朦胧胧的功夫,在八寶紫霓墩上伸個懶腰。

“風吹散花,遍散佛土,随色次第,而不雜亂,柔軟光澤,馨香芬烈,馨香芬烈,馨香”

九龍丹霞屏風後傳來嘩啦啦翻書聲,有仙吏低聲念道:“足履其上,陷下四寸。”

崇恩聖帝閉目聽了,佯作咳嗽,不動神色接上:“足履其上,陷下四寸,随舉足矣,還複如故......”

誦經間,卯日星君架着鶴辇鸾車,第一百八十回從朱陵丹臺經過,崇恩聖帝口中誦經朗朗,隔着寶節幢幡,第一百八十回同卯日星君擡手作揖。

“法本從心生,還是從心滅。現心亦無心,現法法也辍......”

崇恩聖帝乃當今五方五老中位居東方的仙聖,與卯日星君是近鄰,日出扶桑,那扶桑樹就連根長在崇恩府後院,如今枝繁葉茂,已蔓上卯日星君的院牆。

聖帝極目遠眺,卯日星君頭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頂烏黑幞頭,這幞頭罩着褐紅雞冠,竟看不大出是天天照面的老鄰居了。

卯日星君顫巍巍直起腰,又沖着散坐高閣的九曜星君、二十八星宿一一行了禮,方才拄着拐杖,駕雲去趕未曾停歇,早已奔出離恨天的銮駕。

《無量壽經》講完又是《陰華經》,崇恩聖帝打個呵欠,伸手從五彩描鳳桌端杯良釀,一口飲盡。

臺下後生個個全神貫注,目不轉睛,下筆刷刷,埋頭苦記,恨不得将聖帝口中所述一字不落寫到紙上。聖帝縱目四望,頓覺誤人子弟,良心不安,遂興味索然的放下金樽,此情此景,再好的玉液瓊漿、香醪佳釀也喝不出酒味來。

一百八十回,崇德聖帝掐指算算時辰,蹙眉,隔着雲海,從丹田提氣。

“九曜星君,九曜星君!”

這朱陵丹臺正是為了傳道受業而建,南北通連,散音極好,聖帝的聲音自碧霧間緩緩蕩至三層高閣,衆仙卿仙吏皆停筆仰望,一時間觀者如垛。

衆目睽睽之下,被點名的九曜星君慌手慌腳的把剛抓起來的榛子酥丢回琉璃盤,端肅儀容,躬身行禮道:“聖帝宣臣有何要事?”

聖帝一張臉隐在紅霓後,只聞其音,不見其人:“本君講了半日經法,不覺有些困乏。素聞九曜星君道法高深,可否請星君微開善口,指解源流?”

“我道法高深”九曜星君雙目圓瞪,指着自己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天庭裏誰人不知他九曜星君是胸無點墨的繡花枕頭,若是他才學淵博,玉帝也不用派木德星官壓着他來這兒聽天書了。

木德星官,九曜星君瞄一眼身側這位面無表情的博物君子,嘿嘿一笑,不懷好意的開口推辭:“臣才學淺陋,怎敢在聖帝面前獻醜,在座的倒是有一人能勝任,木德星官滿腹經綸,曾與燃燈古佛論法,能講大乘佛法,勝臣數倍。”

寶閣金碧輝煌,衆人望過去,木德星官凜若冰霜,一身玄色長袍隐在暗處,猶如金龍玉鳳間混進一只哭喪黑烏。

未等木德星官從玉墩上站起來,聖帝便傳了旨意:“既然九曜星君這般說了,那就請什麽星官”屏風後仙吏再暗中提醒,“咳,木德星官來臺上給衆仙卿講講大乘佛法。諸位有幸,大乘佛法不比本君講的邊角小道,若是講得好,可引得天龍圍繞,花雨缤紛。”

話音未落,二仙吏駕雲倏至,沖木德星官一拱手:“星官,請吧。”

木德星官先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再轉頭陰涔涔盯着九曜星君,九曜星君掀袍笑嘻嘻坐下,沖着他一揚眉:“星官,慢走。”

木德星官随二仙吏登臺,撥開五色祥雲,只見一華服女子立于琪花瑤草間,绛紗衣,芙蓉冠,玉簪朱履,紫绶金帯,乍一看,紅橙黃綠青藍紫,鮮豔紛雜花裏胡哨。

木德星官瞧着眼前穿得跟只花蝴蝶的庸俗女子,眉頭緊鎖,一時不願相信這就是大名鼎鼎身居高位的崇德聖帝。

這只花蝴蝶翩翩飛至他面前,眯眼打量,半晌,咧嘴笑笑,脂粉落了一地:“星官看着面熟,可是凡間修道升仙來的?”

東方聖帝怎會對一閑職小吏面熟,木德星官只當聖帝說的是客套話,不敢怠慢,躬身回道:“微臣原是東勝遼東人,學道于靈虛山,後得道化鶴升天。”

“東勝遼東人”聖帝聞言,滿面春風,“你們凡間不是有句俗話麽,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既是東勝人士,星官與本君便算是同鄉,今朝相會,自是有緣,看起來更是分外親近。”

木德星官面上恭謹,心下卻嗟嘆不已,一代帝君不但外表庸俗,言語也如此油膩,可見仙界道風真是每況愈下,日就衰敗。

“閑話不多說了”崇恩聖帝不知從哪裏翻出片碎花布,一邊收拾一邊同好似木雕泥塑的星官細聲交代,“本君需暫時離開幾個時辰,煩勞星官替本君在臺上坐坐,不必順着我方才的講,星官想談什麽便談什麽。此時是午時,戌時左右,本君定能回來,期間若是有仙君來問,星官便說本君往極北尋玄靈去了。”

木德星官一一應下,想了想,還是擡頭問道:“若有仙君細問呢?”

崇恩聖帝把鳳冠拆了,雲淡風輕道:“若是有仙君追問,星官不必回答,只需把名字記下,到時本君自會登門禀報。”

木德星官右眼皮跳了跳,把身子彎得更深了些。

崇恩聖帝綁好頭發,頓覺靈臺空淨,背起碎花包袱,心情甚好地拍拍木德星君佝偻的背:“年紀輕輕的,該穿得豔些,一身黑在角落裏坐着,便是仙娥敬酒也懶得多看你一眼!”

木德星官被拍得踉跄一步,臉色愈發紫黑了。

天降大雪,片片飛瓊,柳絮漫橋,梨花落屋,幾家村舍如銀砌,萬裏江山似玉雕。

徐國國都徐城,大宗伯攜小宗伯一人、上大夫二人并一衆春官府都上士,于南郊方丘祭地操持冬祭諸項事宜。

冬至将近,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長之至,陰極之至,陽氣始生,故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

大宗伯着素黑玄端,披貂裘大氅,正襟危坐于三層祭臺之上,朔風凜凜,陣陣寒威,小宗伯忍着打戰,立階上揣手聽大宗伯吩咐:“此次冬祭不比常時,周王東征,徐國形勢危殆,大王親令,旁的不用祭,單取黃琮祭城池,以青圭祭東方諸神。”

東方諸神,小宗伯了然道:“下官這就去布置玉瑞束帛,再令上大夫草拟一份祝禱辭給大人過目。”

大宗伯見左右無人,擺手召小宗伯近前附耳:“國師交托,祭祀東方諸神,牲帛之類不必精細,關鍵是臺上玉瑞金銀,能多則多,萬不可掉以輕心。”

小宗伯愣了愣,小心翼翼問道:“下官愚昧,敢問這多,是怎麽個多法?”

大宗伯愀然作色:“大祭朝會我們春官府操持過多少次了,這等小事還需本官講授!”

小宗伯不知是吓得還是凍得,顫顫身子,将兩手從袖口裏伸出來:“大人息怒,下官這就去春官府翻舊規,同上大夫們商議如何添置。”

大宗伯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閉目不語。

小宗伯頂着風寒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沖着大宗伯笑得谄媚:“大人,這雪大風寒的,您坐着這兒,四周又沒個遮攔,不如讓府吏端來獸面象足火盆,煨些樹根,給您取取暖吧!”

大宗伯睜開一只眼,歪嘴嗤笑一聲:“你小子這方面倒靈俏,大夥們在風雪裏幹活不容易,讓人備些熱湯滾餅,分發下去,填不飽肚子也驅驅寒。”

“是,下官這就去辦。”

待小宗伯走遠了,大宗伯這才蜷縮下身子啐了口吐沫。

國師那小子,又不是趕着去投胎,來去匆匆的,丢下一句任君定奪便沒了人影,舊規他背個爛熟,以往祭祀社稷川澤何曾有過增金添銀的條例,又不是祭拜財神爺,讓他定奪,他倒是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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