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吳
“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唯止能止衆止。故仁莫大于愛人,智莫大于知人。夫善游者溺,善騎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
長空劃過一道微弱青光,朱陵丹臺屏風後的掌扇仙吏低頭淺眠,長柄黃緞綢扇忽閃忽閃,眼瞧着就要往木德星官腦袋上砸,一金釵破空而來,刺進扇柄,定住。
掌扇仙吏猛然驚醒,不知何時歸來的崇恩聖帝歪頭立在不遠處,笑嘻嘻拍了拍手。
“崇,崇恩聖帝!”掌扇仙吏起身便要羅拜,被聖帝上前一把撈起來,“噓,小聲些,你向本君說說,本君不在的時候,有哪些仙聖路過,又有哪些近前探問了?”
掌扇仙吏眼神怯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聖帝一揚眉,轉頭看向老老實實研墨的仙娥,擡擡下巴:“你說!”
小仙娥低眉順目羞羞答答,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回聖帝的話,申時三刻,太乙真人攜丹爐來找過聖帝,同星官說了一番話,就駕雲往極北走了;酉時二刻,陸吳天神奉谕旨來宣,見聖帝不在,沒有多問,徑往高閣處聽道去了。”
“陸吳?”崇恩聖帝眼皮一動,撥開五彩祥雲往高閣看,高閣之上,內着淺米色圓領長衫,外披寬袖白紗褙子的陸吳天神正同九曜星君交頭接耳,相談甚歡,崇恩聖帝瞧着那清清淡淡的身影,揚起的眉耷拉成八字,“他陸吳不在昆侖山修花剪草,跑來天庭給玉帝做傳旨的小官了?罷了罷了,快去請他過來吧。”
左右仙吏拱手答諾,身形一閃倏至高閣。
九曜星君靠着椅背,掃過映在杯子裏兩道幹巴巴的人影,轉頭同陸吳天神樂呵呵道:“聖帝來請陸兄,我可不敢留人,待出了道場,再邀陸兄去府上坐坐。”
陸吳天神莞爾而笑:“在下記住了,乙夜二更,定攜桑落酒去星君府上叩門。”
“甚好甚好”九曜星君眼睛亮晶晶的,“桑落酒搭上竹葉青,管它什麽清規戒律,你我兄弟二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醉方休!”
陸吳同九曜星君一拱手,随仙吏移步駕雲。
“太上曰: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過之神依人犯輕重,以奪人算。算減則貧耗,多逢憂患,人皆惡之,刑禍随之,吉慶避之,惡星災之,算盡則死。又有三臺北鬥神君,在人頭上,錄人罪惡,奪其紀算。又有三屍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辄上詣天曹,言人罪過。月晦之日,竈神亦然......”
木德星官盤腿端坐蓮花壇,筆挺的背影透在屏風上,好似李天王手上托的鐵寶塔,鎮元大仙地裏種的人參果,太上老君袖裏揣的金葫蘆,崇恩聖帝磕着松子眯眼瞧着,不由呵呵笑出聲。
“笑什麽呢”陸吳從聖帝手裏抓過一把松子,“木德星官替你在臺上受累,你倒好,躲在後面悠閑還笑話人家。”
崇恩聖帝笑得眉眼彎彎:“玉帝讓你來傳什麽旨意?”
陸吳自寬袖裏掏出檄文,随手放在桌上:“你不是進表嫌王母賜的游仙枕太過素淨了嗎,玉帝為合你心意,親自挑了幾個織女給你,描鸾刺鳳,好讓那緞面枕頭看起來花哨些。”
崇恩聖帝歪着身子将檄文看了,撇撇嘴:“何止幾個織女,六丁六甲加上剛貶谪的四太尉二将軍,三十六員大将打包往我府上塞,我看我也別在崇德府住了,幹脆發落到人間,同凡人一般,讓三臺北鬥神君、三屍神、竈神一道管着算了。”
陸吳将剝好的松子放回聖帝手上:“反正你也不常在府上住,随他們去吧,莫要說些氣話。”
崇恩聖帝一揚手,将松子全倒進嘴裏,鼓着腮幫子咯吱咯吱地嚼。
陸吳将桌面收拾整潔,又倒上茶水:“聽說最近你又看中一成仙的苗子?”
崇恩聖帝點點頭,含含糊糊地說道:“是凡間陳國的國君,算起來是女華重孫子的第三十二代玄孫,生的稀奇,山中怪獸、河中怪魚都與他親近,性子與女華也像,溫溫吞吞的,正好計蒙身邊缺個管神獸的,等他得了道,便扔給計蒙。”
陸吳聽到女華二字,神色變了變,而後又笑笑:“計蒙風風火火的,怕是與慢性子的人合不來。玉帝托你去教化衆生,人找着了,該怎麽授銜便交由他老人家定奪,不用去費這個心。”
崇恩聖帝托腮望着浮雲時卷時舒:“你看看,我不想費心的時候他非要派我去人間傳道,等我真上了心,你們又勸我莫要多管閑事,人難做,仙也難當啊!”
陸吳瞧着她堆在一起的肉,忍笑道:“快把手松開吧,脂粉都蹭花了,你本來的樣子就挺好的,濃妝豔抹反倒有些吓人。”
崇恩聖帝瞪他一眼:“不懂欣賞!”
木德星官在臺上端坐,滔滔如江河,源源若流水,說一會兒道,講一會兒禪,言辭若天花亂墜,地湧金蓮,聽得衆仙童是癡癡如醉,崇拜之情溢于言表。陸吳天神聽着,亦十分傾佩:“木德星官人雖古板,但道法卻講得活泛,比你那照本宣科強過百倍。”
崇恩聖帝洩氣道:“人家是從凡間升仙得道的,不知背了多少經書典籍,說文解字自然比我們這些不用稽查生來為仙的人厲害,當然”聖帝指着陸吳,“我們不包括你。”
陸吳把聖帝伸出來的指頭擋回去:“誰讓你不用功,整日就知道東游西逛,交朋結義。朋友遍天下又有何用,當初你困在六異符惕陣的時候,也沒有見誰挺身而出去救你。”
“不過是些酒肉朋友,又不是生死至交”聖帝轉着茶盞,“我這個人好熱鬧,若是跟你一樣,待在昆侖山裏,三年五載不出來,非要瘋了。”
陸吳默了半晌,道:“九曜星君邀我去他府上吃酒,你去不去?”
聖帝好酒,一聽有酒,精神頭立馬就上來了,探着腦袋:“什麽酒?長安還是元正,桑落還是竹青?”
陸吳瞧着她這樣子又笑了:“我釀的桑落加上九曜星君府上的竹葉青,去還是不去?”
“去去去”聖帝從玉墩上跳起來,想想又有些遲疑,“九曜星君不會同木德星官一樣呆木吧,我不喜與太拘束的人同席,吃飯喝酒都不盡興。”
陸吳呷一口茶,緩緩道:“依我看,你與九曜星君算是一路人,性子也差不離,若是熟了,鬧騰起來能把星君府給拆了。”
崇德聖帝學着王母,把折扇打開,遮住半張臉:“胡說什麽,我如今端莊多了,若是把星君府拆了,王母就不會把游仙枕賜給我傳道用了。”
陸吳挑挑眉:“不傳道又怎麽用?”
聖帝“啪”一下合上折扇,勾唇一笑:“睡覺用。”
卯日星君從西邊趕着銮駕經過朱陵丹臺,正欲下馬沖蓮花壇羅拜,眯眼卻見人已換了一位,那一身玄黑的仙君見到他來,漆黑無光的眼珠驀然一亮,起皮的薄唇顫顫,那神情,猶如望見了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卯日星君這是要回湯谷?”
兩仙吏将屏風撤了,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上前來,卯日星君老眼昏花,只認得崇恩聖帝的聲音,至于身後那位,卻是瞧不清:“聖帝今日講道的時辰也足了,若是回崇德府,老夫可載聖帝一程。”
崇恩聖帝笑笑:“不用了,一會兒本君要會友游宮,星君辛勞,快回去歇息吧。”
卯日星君不再多語,轉身前又使勁眯眼看看,只瞧得一襲白衣,夕陽下一道修長暗影。
崇恩聖帝又讓聽道的衆仙童散了,這才霁顏看向木德星官,眼中頗有柔情:“星官今日替本君講道亦是辛勞,本君暫先口頭謝過星君,待明日辰時,本君定派仙吏将謝禮送到星官府上。”
木德星官口幹舌燥,正準備飲一口茶潤潤嗓,聞言卻是趕忙躬身:“不敢不敢,微臣惶恐。”
聖帝笑得親切:“有什麽可惶恐的,莫忘了,本君與星官還有同鄉的情分。”
木德星官心裏叫苦,嘴上卻不得不謝恩。
陸吳天神目送木德星官遠走,斜眼問向聖帝:“什麽同鄉的情分?”
聖帝負手正往臺下走:“他是東勝人,我也是東勝人,自然有同鄉的情分。”
高閣之上,九曜星君扶着欄杆遙遙同陸吳揮手,陸吳回了禮,伸手勾住聖帝的衣領。
“喂,你扯我做什麽?”聖帝呲牙咧嘴仰頭瞪,
陸吳松開手,展顏一笑:“我勸你還是在這裏等着吧,太乙真人從極北尋玄靈回來,怕是要同你讨一筆債,不,兩筆。”
聖帝顯然忘了這茬,怔愣在原地。
陸吳走下兩階,回身沖她擺手:“我回去拿酒,待你把偷丹砸壞丹爐的賬同太乙真人算清了,我再來捎你去星君府,先行告辭,你自求多福。”
崇恩聖帝盯着陸吳的背影,咬咬牙,沖随身的仙吏吩咐:“去,給我把玉墩搬來,本君要在這裏恭候太乙真人大駕!”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登場~
身為司章苑囿的天神,降妖除魔會法術,修花剪草宜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