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酒

入夜二更,九重天上現星辰,山河搖影,玉宇深沉。

陸吳抱着兩壇桑落酒立在雲端,雲下朱陵丹臺,崇恩聖帝正規規矩矩立在太乙真人面前,真人說一句,她便乖乖應一聲,低眉順目,絕不還口。

太乙真人唠唠叨叨近半個時辰,喘氣的功夫,崇恩聖帝雙手奉着一杯茶水,躬身谄笑道:“真人,喝口水順順氣吧,您說的,本,杜若都記住了。”

太乙真人垂到腮邊的白眉飛飛揚揚:“記住了,記住什麽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崇恩聖帝正正神色:“杜若發誓,未得真人允許,再不私去乾元山金光洞,更不去撬煉丹爐面上鍍的金了!”

太乙真人冷哼一聲:“快把三根手指頭收起來吧,你在老夫這兒發過多少誓了,結果呢,要不要老夫找雷公給你算算!”

“雷公的楔錐又打不壞我”崇恩聖帝小聲嘟囔,見太乙真人挑眉一哼,又忙堆笑,“您老人家看這樣行不行,這煉丹爐我修,朱丹我煉,為了讓您解氣,我再去金光洞給您當一年雜役,任您差遣!”

太乙真人聽到最後一句終于眼開眉展,接過茶,僵着臉道:“這話真折殺老夫了,老夫一荒野閑人,怎敢驅策聖帝,該當是聖帝役使老夫才對。”

聖帝見真人轉怒為喜,心裏似有石塊落地,捶着真人肩頭笑眯眯道:“杜若在外是聖帝,在老師面前,卻永遠是背不出書的愚鈍學生。”

“從小到大就會說些花言巧語”太乙真人嘴上責備,面上樂陶陶卻是歡喜,“一輪高照,清光皎潔,不知這桑落酒,今夜與誰傾啊?”

“桑落酒甚濃,氣味時時熏。香飄紅塵外,引得不歸人。”陸吳抱着酒壇子從雲霧裏走出來,“這不,封口未開,真人已先聞到酒味了。”

真人捋須道:“陸吳天神每年臘月給老夫送一壇桑落,味道熟了,自然聞得出。”

陸吳笑笑:“真人今年的酒在下就不親自送了,待聖帝去洞裏做勞役,便托聖帝順道給您捎過去。”

真人瞅一眼默不作聲揉肩捶背的徒弟,嘆口氣:“行了,走吧,若是再耽擱,陸吳天神怪罪下來,老夫的酒可就沒着落喽。”

聖帝應着,扶着真人站起來,畢恭畢敬的将真人扶上仙鶴,待真人坐穩了又蹲下身子理平磚灰蔽膝上的褶皺,真人欣然受之,瞧着聖帝的頭頂越發慈愛。

九曜府上燈火通明,星君在府裏等得急,索性搬出把藤椅坐在大門邊上,念一會兒《無上秘要》,背一會兒《南華真經》,不覺困倦,伏在經案上便要盹睡。

風忽起,淅淅潇潇飛落葉,滿天星鬥皆昏沉,侍從恐吹滅了燈,慌用偏衫袖子遮住。

星君扶着束發的朱英冠,擡眼見門外立着兩道人影,一道素白的安然立于沙塵之外,另一道緋紅的陷在飒飒陰風之間。

星君認出素白的是陸吳天神,至于另一道,星君定睛細看,崇德聖帝冷白一張臉正沖他嫣然一笑。

九曜星君大驚失色,急躬身:“臣不知聖帝莅臨,未有遠迎,失禮失禮!”

崇德聖帝寬袖一展,将狂風收了,呵呵笑道:“本君是不速之客,該是本君給星君請罪。”

陸吳将酒交給門房:“這事是在下自作主張,若是星君有怨,當是陸吳罪過。”

九曜星君瞧着這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樂了:“嗨,飲酒閑聊人多熱鬧,哪來怨言一說。諸位在門前争先認罪,倒讓我這個請客的人不好做了。”

“星君說的是”崇恩聖帝一腳跨進大門,“本君一向随意,在別人府上同在自己府裏一般自在,還望星君萬莫見怪。”

九曜星君趕緊道:“不會不會,聖帝自在了,臣才好放的開。”

崇恩聖帝聽着九曜星君的話,滿意的點點頭,性子好,談得來,不錯不錯;又見府上區區之衆,不似旁的仙君府仆從濟濟,心下更是欣慰,人持重,不奢華,難得難得。

崇恩聖帝樂沖沖随着九曜星君往府裏走,邊走邊逛,邊逛邊蹙眉,待到了庭院,已是眉心深鎖,挂不住笑了。

庭院寬闊,四處漏風,放眼望去,丹桂碧桃枝斜,海榴棠棣根歪,橋頭曲徑有苔藓,滿路茸茸皆蒿艾。

陸吳将刮到自己臉上的枯葉摘下,瞧着院中凄零景象,當真是薄霧濃濃帶點愁,輕煙淡淡帶些衰。

九曜星君似是毫無感覺客人由盛轉哀的情緒,仍歡歡喜喜地往前招呼,聖帝與陸吳天神對視一眼,提衣往階下踩,下腳處,雜草沒過膝,青黃螞蚱撲騰蹿。

“來來來,到涼亭裏坐!”九曜星君拂袖撣過石凳上的灰,見陸吳和聖帝在旁邊猶猶豫豫,哎了一聲勸慰道,“我這裏簡陋,兩位在錦繡堆裏待慣了,一時定然難以适應。”轉身同小厮吩咐,“虎子,去,給貴客拿兩個絨墊來。”

粗布麻衣的小厮将絨墊給陸吳和聖帝墊上,又到院中雜草稍少處架起篝火,烤些野味做下酒菜。

聖帝望着九曜星君狼吞虎咽的吃相,同陸吳密語:“滿天星相皆是我名下臣子,九曜星君身為星相衆官之首,俸祿拿的該是不少,怎麽生活卻是如此清貧?生活清貧也罷了,還甘之若饴以苦為樂,看得我怪心酸的。”

陸吳抿一口桑落酒:“聽計蒙說,九曜星君好賭,俸祿十分之九都輸給別人,沒錢雇傭,府上無人照看,自然荒蕪。不過亂草垓垓、荼蘼俱敗的凄零景象全天庭找不出第二戶,有小仙排了九重天四大盛景,九曜星君府就憑着這獨一無二占據頭席。”

聖帝吃一口花生米:“那另三道景呢?”

陸吳含笑接過九曜星君夾來的烤螞蚱:“靈霄殿金闕銀銮,蟠桃園灼灼夭夭,元柒殿瑞霭缤紛。”

桑落酒烈,竹葉青辣,搭在一起喝,仙力不勝者,滴酒便醉。九曜星君囫囵三杯,頰上已是緋紅,聖帝看着頗為憂慮,出言勸阻道:“星君明日卯時還要去靈霄殿外排班上朝,這酒喝多了,少說也要睡到日上三竿,誤了正事可就得不償失了。”

“無妨無妨”九曜星君雙眼朦胧,顯然已是神志不清,“木德星官可頂替我早朝,嗝,正好表文也是他寫的,省得我裝模作樣念一遍還要受群仙嘲諷。”

陸吳在一邊默數了三個數,三下之後,九曜星君果然一頭栽到石桌上,鼾聲大作。

在院裏烤火的虎子見狀,忙小跑過來,陸吳和聖帝幫着虎子将真君安置妥當,一通折騰,待出了府,已是三更半夜。

聖帝打着哈欠,提着半壇子酒,駕雲慢吞吞跟在陸吳天神後面,走神間,胳膊被陸吳一拉,睜眼看,一團黑影冒冒失失從她方才待的地方飛馳而過,在不遠處頓住,又急急惶惶往回返。

那團黑影在兩人面前剎住,二八夜游神身着玄黑暗花立領比甲,聲洪如鐘,中氣十足:“小仙見過崇德聖帝、陸吳天神。”

“啊,夜游神啊。”聖帝揉揉震得發痛的耳朵,“你這是趕着跟卯日星君交班呀。”

夜游神黝黑的臉閃着一排白牙:“聖帝和陸吳天神這是要去何處啊,還拎着酒,看這方向,不會是剛從九曜星君府上出來的吧?”

陸吳點點頭,稱揚道:“夜游神眼神倒是銳利。”

夜游神撓頭不好意思笑笑,沖聖帝道:“小仙方才在東勝處巡邏,見一處兵戈擾攘,火光燭天,想着聖帝近日常往凡間去,便折回來告訴您一聲。”

“烽火?”聖帝一擰眉,“夜游神可瞧清具體是何處?”

夜游神托着下巴想了想:“小仙未細看,大約在淮水以北,淮陽一帶。”

聖帝以目光詢問陸吳,陸吳輕描淡寫道:“淮陽一帶,該是徐國轄地。”

聖帝驀然睜大眼,把酒壇子往陸吳懷裏一塞,語促聲急:“這酒你同計蒙喝去吧,我下去看看,過會兒再去找你們。”

陸吳轉着酒壇子,愁上眉頭:“你忙,計蒙也忙,夾在你們中間我也不好意思偷閑,還是回昆侖山,燃二椽燭,和墨展紙,垂簾修遣雲宮的規畫圖紙為妙。”

說話的功夫聖帝早已飛身縱出八丈遠,應了一句“随你”,悠悠蕩蕩回聲四揚。

陸吳見聖帝跑得如此急,長嘆一聲,偏頭望向夜游神,言語幽幽:“不知她是心疼祭祀上的祭品,還是擔心近來看上的苗子。”

夜游神幹笑兩聲:“聖帝富甲天下,怕是瞧不上凡塵裏幾件祭器。”

“非也非也”陸吳鎖眉搖頭,憚定苦笑,“聖帝視財如命,一金一銀,锱铢必較。”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九曜真君府上一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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