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坐觀戰

聖帝盯着計蒙天神頭頂一團烏雲,半天憋出一句:“你,要下界?”

計蒙天神點點頭:“小褐找到了,在凡間養魂,我去看看。”

小褐,聖帝幹笑兩聲:“找到就好,你手下神獸萬千,倒沒見你對哪只如此上心,這小斑鸠倒是稀奇。”

計蒙天神頭頂黑雲翻墨,想了想道:“說不上稀奇,只是乖巧,留在身邊也挺好。”

聖帝瞧着他這樣子,忽想起太上老君曾送給計蒙一水牛,那牛在計蒙身邊待了七日,期間一人一牛朝夕相處,不知計蒙做了什麽,竟逼得那水牛毅然掙脫繩索,欲要自碎仙元,幸而陸吳串門路過将其救起,這一相對比,聖帝不由笑得欣慰:“難得有合你性子的,來之不易,實該珍惜。”

卷地風來,滾滾黑雲漫下,嘩啦啦落成一方寒雨。

兩人分道揚镳,計蒙天神北上尋鳥,聖帝南下赴沙場。

日沉,孤城寂,萬山浮動,雨落潇潇又淅淅。

軍營在城外不遠處,日暮時分正是生火做飯的時候,奈何三川大旱,國中無糧,營地裏主食不足,副食全無,唯有盛醬的甕百有二十之多,将士們拿醬拌米,再配碗鹹菜湯,吃不到半飽。

許是白日剛勝了一戰,士氣振奮,聖帝坐在山頭,看着一群群端着鹹菜湯勾肩搭背高歌暢飲的将士,昔日景象徒然憶起,刀光劍影,角鼓争鳴,殘虹血色在夢回百轉間被馬蹄聲踏碎。

今時食不果腹,來日馬革裹屍,生死由天,可悲可嘆。

聖帝心中一哂,時不待人啊,近日總是傷春悲秋,想來她已成了追憶青春韶華的垂暮老者了。

犬戎旗插在城牆上,城牆高大,易守難攻。

聖帝又化作青年男子模樣,布衣短裝行于土路上。隆冬到,百花絕,道路兩旁人煙稀少,三兩客棧幾點燈火。

進了客棧,聖帝尋了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夥計上了熱水,一口喝下,腹中溫熱,驅了身上不少寒意。

客棧大堂,犬戎将士坐了三大桌,掌櫃的是位皓首蒼顏的老者,正彎腰駝背畏畏縮縮聽着犬戎将士的訓斥。

客棧中無人敢言,都只垂頭吃飯,愈顯得吵罵聲刺耳難聽。

白日一戰,折了犬戎的威風,逼得犬戎首領不得不收縮防線,退守堅城,而煞了犬戎鋒芒的大将不是別人,正是犬戎自家的一族之長,自家大将的手足,盤瓠。

“這酒算是酒嗎,還不如喝水,我們又不是白吃白喝,把你們這兒最好的最烈的擺上來!”那粗眉絡腮胡的大漢拍桌喝道。

掌櫃的顫着身子,趕忙吩咐夥計去拿酒。

絡腮大漢斜一眼窗外小雨,将筷子在桌上戳整齊: “他們大周哪裏都軟綿綿的,酒不烈,肉不腥,連下雨都下不痛快,盤瓠這小子,竟被這風嬌日暖迷了眼,叛軍投敵,倒打一耙,歸順者置邑立宗,莫徭封地,啊呸,盤瓠還真信他們的胡話!”

“就是”披着絨坎肩的漢子粗嗓應道,“申侯沖咱們盧戎借兵時說得多好聽,結果呢,人殺了,城破了,翻臉就不認賬,到頭來還罵咱們背信棄義,白狼白狼,他們才是白眼狼!”

另一尖嘴猴腮的漢子把嘴上油一抹:“我看他可不是沖着封地去的,楚侯可說了,誰助他滅敵,他就把自己女兒嫁給誰,這裏人都說,楚國公主貌美如花,好似天仙下凡,同咱們兄弟打打殺殺哪裏比得上當他楚侯的功臣能将,到時候軟香玉在懷,飄飄然骨頭都酥透了。”

衆大漢撫掌大笑。

聖帝沉默地聽着,待喝完一壺酒,結賬找了零便推門往城外走。

江山美人,手足兄弟,千古難題,碰上了便是難擇難斷,對錯難辨。

聖帝拎着牛肉,在山頭坐了半月,半月裏,盤瓠領着将士們不折不撓連攻了十日有餘,犬戎也很有骨氣,任他射劍架雲梯,只縮頭不出,待到人多,偶爾砸些石塊。

第十七日清晨,計蒙天神駕着一朵小烏雲自北邊悠悠飄來,瓢潑大雨落在将士們剛堆起的土袋上,土堆成泥。

“找到了?”聖帝施個法術将身上弄幹,眉宇間盡是頹廢。

“嗯”計蒙天神點點頭,不解道,“你一直在這裏坐着?”

聖帝捶着背,嘆了口氣:“也不盡然,還去盧戎國瞧了瞧,亂世災年啊,哪裏都慘淡。”

“人間有玉帝管,不用憂心。”計蒙天神在地上畫了一道仙障,隔開雜草污碎,盤腿坐下。

山下人聲鼎沸,石頭箭矢随處亂飛。

聖帝堵住耳朵:“城牆堅固,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硬攻,盤瓠雖然後來成了兇獸,但好歹也曾是軒轅手下大将,難不成在游仙枕裏壓久了,就把看家本事全丢盡了?要不是因為他現在降世為人,魂魄不全,我早将它收押回去重修了!”

計蒙眯眼遠眺,濃霧淡處,一頂盔貫甲、持銑擁旄的威武壯士正立在高處,振臂吶喊,看衆軍壘土袋爬牆。

聖帝指着城外不遠處的河:“城池建在低處,附近又剛好有河水,之前想不到也算了,如今你來下了場暴雨,他竟然還只想着翻牆,翻甚麽牆,水攻啊水攻!”

計蒙天神微微颔首表示贊同。

陰雨蒙蒙,霧慘雲愁,空中小烏雲聚成大烏雲,大烏雲擰成兩股小旋風,小旋風激烈糾纏,“刺啦”擊出一道天閃。

盤瓠揚起頭,烏雲壓頂,一道耀眼的電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那天閃猶如昙花一現,卻在瞬間點醒深陷困局的愁人。

水,水攻!

聖帝望着城外不斷高漲的水位,面對盤瓠的開竅,眉頭緊鎖,并未有喜色。

三日雨不歇,從牆根裂縫不斷湧入的水漫入城池,水波翻湧,白茫茫一片水上浮着鍋碗瓢盆、木椅板凳。

第四日,入更深夜,禁閉一月的城門吱呀大開,人無語月無聲,十騎踏水出城,跨馬向着援軍方向狂奔。

楚軍将士近日着實勞累,白天灌水晚上枕着水瓢,三更半夜正睡得流口水,遇此變故,毫不知情,毫無準備。

歪脖松下,計蒙天神和聖帝化出棋桌,煮茶燃香,一盤棋甫下數子,局将半,計蒙天神望着遠去的騎兵:“若是你,該如何做?”

聖帝黑子入中元:“水淹城,逼人出,出則奔走求援,先詐作不知,待疑心落定,伏兵定一擊必中。”

計蒙天神捏着白子,掂量半晌,待要落下時忽見遠處黑壓壓一片狼旗,戎軍踏着齊整的步子,兵臨城下。

計蒙天神看着飄至眼前的四狼旗,“啪嗒”落下子,緩緩道:“援兵到了。”

聖帝望着被盤瓠寬心放過來的數萬戎軍,嘴角抽搐。

東隅天明,朝陽初升,楚軍将士提着舀水的瓢,望着眼前黑壓壓望不到頭的戎兵,目瞪口呆,交頭接耳,一夜之間,天降奇兵,盧戎得神助啊。

風瑟瑟,雨蕭蕭,兩軍列陣對立,面對面噤聲瞪眼。

大敵當前,站多久都不覺腿酸,敵多我少,敵強我弱,楚軍将士打着顫紅着眼,扛着兵器就是不敢往前沖,盤瓠本來站在陣型中央,瞧着衆人,頗有不戰而敗的勢頭,當下一聲吼,提刀直往敵營搗。

楚軍愣了,盧戎也愣了,但熱血是一時的,保命是要緊的,楚軍對于這個外來的大将本就不甚信服,大敵當前,血往上湧,調頭就要往回跑。

沖到一半的盤瓠見架勢不對,撥馬回走,身邊跟着他沖過來的自己族內的親兵也一道追回去,趕上逃得最快的士卒,一刀斬下。

逃一個斬一個,楚軍士卒終于屈服在自家刀刃下,咬牙拔腿沖向戎兵。

烏煙瘴氣,一片混亂,聖帝和計蒙天神果斷把耳朵封上,專心下棋。

一會兒楚軍猛攻戎軍,一會兒戎軍反攻楚軍,刀槍棍棒,拳打腳踢,片刻後,風定雲止,兩軍七零八落,各損半邊。

這樣打不行,早晚全軍覆沒,兩軍首領雖然各自為主,但畢竟是一家兄弟,戎軍大将眼不瞪了,鼻孔也不朝天揚了,擦擦臉上的泥,休戰,各自回營。

“聖帝,聖帝”雲端露出半張臉,九曜星君朱唇櫻紅,一只眼滴溜溜轉得勤快,“黃角大仙家的小公主非要見你,盤問我們許久,我們快要招架不住了,哎,小公主您別揪我耳朵啊……”

聖帝眉頭一跳,擡頭看,雲霧扒開大片,朱陵丹臺後,九曜星君弓着身子,左耳被一黃裙小姑娘提得通紅,黃裙小姑娘生得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喊起話來卻非莺歌燕語,反倒中氣十足:“崇德聖帝,陸哥哥說您不肯把赤華木賣給我們,您為何不肯,總要說個理由,若是擔心價錢,我們雖比不得您家財萬貫,但好歹也是大門大戶,千金萬銀不在話下!”

聖帝壓着眉頭:“純禧公主,這赤華木是我崇德山獨有之物,做他人屋梁,實在可惜。”

“聖帝,好聖帝”純禧公主軟下音來撒嬌,雙手合十,“陸哥哥說了,沒有這赤華木他就不動工,我們也沒辦法,總不能任由遣雲宮這般荒廢着吧!”

遣雲宮他愛修不修,哥哥妹妹的,跑到我這裏一唱一和算是什麽招數,聖帝白眼懶得翻一個,伸手拉過一片雲将洞堵上:“本君有事在身,無暇顧你們遣雲宮少幾根木頭,純禧公主還是請回吧。”

“聖”

“該你了。”等得不耐煩的計蒙天神戳戳聖帝肩頭,指指棋盤。

聖帝抱歉一笑,正要捏子,突聽山下一陣轟響,偏頭看,城牆北關經不住連日水泡,砰然坍塌。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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