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翻舊賬

白煙掙脫開聖帝的手,大頭彎得碰上小尾巴,不知是惶恐的低頭哈腰,還是忍俊不禁的捧腹大笑。

聖帝黑着臉,冷冷道:“別縮頭縮腦的了,化出真身來。”

白煙連道三聲好,現了本相,長眉細目、仙風道骨,倒是位有模有樣的山神郎官。

但見他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捋須,轉身踱了兩步,高深莫測的看着積雪下瑩瑩發光的古怪陣圖,半晌,回頭,“這是?”

聖帝還未說話,一陣兵荒馬亂的腳步聲突起,劍光刺空,狂風大作,半倒不倒的石牆剎那崩裂。

碎石飛屑揚了滿天的灰。

褚绛捂着口鼻,率先從灰煙瘴氣裏沖了出來。甲戌神随後而出,收劍,上前同聖帝作揖:“下官拜見聖帝。”

“聖帝?東方崇恩聖帝?”山神聽到甲戌神的稱呼,捋須的手一頓。

褚绛未能注意到這裏多了一個人,猛然聽見背後有聲音,吓了一跳:“這位是?”

“此處山神。”聖帝撐着桃樹站起來,吩咐道,“子清,把人給我抓起來;小殿下,帶我們進洞,風雪大,正好借他地府避避寒。”

甲戌神尊令走到山神面前,微微一笑,拉起他的雙手,用鎖靈繩系緊。

褚绛道聲冒犯,袍袖一展,兜滿兩袖清風,将所有人一籠,帶進洞口去。

地洞陰暗,曲折而下的地道狀似游龍,雕花門樓堵住龍口,雙扉緊閉,上飾鋪首。鋪首通體鎏金,主紋為北方玄武獸面紋,獸首睜目蹙眉,闊口大張,利齒畢現,舌卷銅環。

無論天宮還是地府,仙門只能由開府的神仙號令打開。褚绛摸一摸鋪首上活靈活現的玄武神獸,退後半步,再一揮袖,放出所有人。

甲戊神押着山神上前。山神斜瞄他一眼,皺巴着臉,不情不願的舉手拉住銅環,道:“山無大小皆有神靈,山大則神大,山小則神小。”

玄武聞令低吼三聲,府門大開。

甲戊神先行入內,将山神縛在正殿檐柱上,再折回大門,同褚绛一起,将陸吳背到後院屋裏。

聖帝拄着桃枝,走一步歇一步的往大殿蹭。山神全身被綁的嚴實,就剩頭還能探,瞅着拖着殘肢弱體龜速前行的聖帝,嘴巴一張一合說個不停,“聖帝,老夫不,下官,下官有眼不識泰山,妄言妄語沖撞了您,實在罪該萬死,還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的性命,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我要你命有何用,你自己留着浪費去吧。”聖帝邁進殿,倚着柱子喘上兩口氣,緩過神,殿裏濃郁的酒香才得空撲進鼻,勾得口渴。她舔舔幹裂的嘴唇,望着散落一地的酒壇子,歡歡喜喜的挪了過去,盤腿一坐,撈起一壇咕咚咕咚喝得盡興。

酒入乏骨,宏通血脈。一壇下去,聖帝面色稍紅,總算是透出些活氣兒。她打個酒隔,抱着兩壇往四方椅上坐了,點頭稱許道:“瓊漿玉液,國色天香,佳釀,佳釀!”

山神臉上露出自豪之色:“下官升仙得道之前就是開酒肆營生的,酒冠天下,四方飄香。便是喝慣了禦釀的皇子王孫,也對我這土酒贊不絕口,一醉再醉呢!”

聖帝也跟着他咧嘴樂樂,“怪不得你睡得這般死,頭頂上掀天揭地的動靜都不知道,原來是醉在酒鄉不易醒啊。”

山神剎住笑,眉尖一提,又換作愁苦的模樣,“下官雖善釀酒,卻無酒量,常常一杯即倒。那日有客來訪,攀談慢聊間不由多飲了幾杯,不想竟一覺睡到如今,誤了事。”

聖帝挑眉,“客為何人?”

山神抿着嘴,猶猶豫豫道:“下官不敢忤逆聖帝,可這位客人要求下官守密,下官實在不好開口。”

“不能說,”聖帝仰着身子翹起腿,“那我說名字,你點頭搖頭總可以吧。”

山神哭喪着臉。

聖帝悠悠道:“可是桑和賀氏,賀閣主賀雲?”

山神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聖帝再挑眉:“不是?”

山神使勁搖搖頭。

“真不是?”聖帝擡手,五指漸漸往掌心收,那縛靈索也随之越勒越緊。山神疼得飚出淚,感覺身子裏的五髒六肺都要被擠出來了,張口大叫:“我說,我說,是計蒙天神,計蒙天神,哎呦哎呦!”

聖帝五指滞在原地。

山神見她還不松手,帶着哭腔求饒道:“聖帝,聖帝您可千萬要信我,您說的那什麽賀,賀什麽的,我聽都沒聽說過呀!我,我才剛升仙一百年,連臨山同僚的名字都耳生”

聖帝眉頭緊鎖:“計蒙天神為何來找你?”

山神抽搐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反正他那天就來了。那有客登門,我不能無緣無故的就趕人走吧,所以就迎進來了。他進了門也不說話,就叫我把酒端上來,然後就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了,然後,然後我就醉的不省人事了,後面的事就一概不知了。”

聖帝看着他皺在一起的五官,感覺不像是在說謊,冷靜了一下,緩緩放開手。

山神貼着檐柱,身子發軟,若不是還被繩縛着,估計早已出溜到地面上了。

甲戊神從側門進來,瞟一眼老老實實垂着頭的山神,想是聖帝已經收拾過了,便徑直走到四方椅前:“陸吳天神身上的傷都已經處理過了,只是現在靈力全無,恢複起來可能會慢一些。”

聖帝一手抱着酒壇一手扶額,沒精打采的嗯了一聲。

甲戊神再道:“天庭那邊,該如何交代?”

聖帝閉上眼,思緒亂如麻。

如何交代,她也想問這事如何交代!本來只想下界管管閑事、溜達溜達,誰想到竟扯出了黑澤刀這筆牽扯到神鬼魔三族幾代恩怨糾葛的亂賬。這亂賬落到她手裏,真是無從說起,無從下手。

首先,這件事的頭,為何鬼族聖物會在魔君手裏,她就完全不知情;後來賀濤奏天咫陣封刀赴死,天帝對外的說法是抗魔身亡,壓根沒提黑澤刀半句,搞得她如鲠在喉,無話可說;現在管閑事發現賀雲建空冢埋刀,問話還問出來個與這些事毫無關系的計蒙,這亂七八糟的攪在一起,着實是難解難分,比漿糊都粘稠。

她心裏煩躁生火,面上卻是靜若寒冰,睜開眼,漫不經心道:“修書一封給司刑殿,讓他們以私建神官墓、引魂屠城的兩條罪名扣押賀雲,其餘的,暫且全部瞞住。”

甲戌神沉默片刻,道:“聖帝不知,今年司刑殿新換了主事,立朝剛毅,不附權貴,遇事喜歡刨根問底、尋本挖源。此事來龍複雜,下官一枝筆本就不好編圓,若是落到這位大人手上,怕是更難蒙混。”

“就是要引他們過來挖。”聖帝用手指敲了敲酒壇,“說到底,此事如何解決還是要看天帝決斷,可天帝一向話不說明,理不講清,做事的度和底線全靠下面人自己琢磨。李封剛正不阿敢得罪人,讓他過來擔着,天帝那顆朝定夕改的帝王心便用不着我日思夜想了。”

甲戌神道:“下官明白了。”

“還有。”聖帝眉間一緊,“你派人給我查查計蒙天神百年來的行蹤。”

“計蒙天神?”甲戌神愣了愣,見聖帝面色不佳,不敢多言,垂頭道了聲是。

聖帝仰頭灌了一口酒,斜眼掃到門口一抹白,揚聲道:“小殿下怎麽不進來?”

褚绛轉身的腳步一頓,正正衣襟,戰戰兢兢的走進來。

聖帝晃了晃酒壇,和顏悅色道:“小殿下喝不喝酒啊?”

褚绛慌得擺擺手:“父王說了,未及弱冠,忠清不得飲酒。”

“你父王為人刻板,劃一不二,我也不敢勉強你。”聖帝狀作可惜的搖搖頭,再道,“我一直奇怪,子江又不常往陰司去,你們倆怎麽就湊一起成摯友了?”

褚绛天真爛漫道:“展兄禳災,我收屍,都是天南海北的跑,總是碰面,日子久了自然就熟了。這回也是趕巧,恰逢華霖郡旁邊的小村莊裏有個道士用符箓召請展兄除邪,他來我往便又碰上了。”

“有緣何處不相逢啊。”原來還沒有回陰司,聖帝心裏繞個彎,面上仍是笑眯眯的,“小殿下常游歷,廣交友,似乎同賀閣主的交情也不錯吧。”

褚绛整個人繃了一下,緊張起來。

聖帝笑容滿面,語氣輕緩:“陰司的龍鳳閣是賀雲以琴譜為金,求陸吳所建。關于那份琴譜,之前你們不說我不強問,可現在賀雲觸逆天規,以前種種行跡都要被司刑殿翻一遍,這琴譜的事,瞞不住也藏不起。小殿下不妨先同我說通透了,到時候盤查起來,也好知道遮掩哪裏、疏通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

初五到,恭迎財神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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