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2(1)
? 夭夭記得,初陽的事業開始走下坡路,源于三年前和雙宜鬧得沸沸揚揚的解約事件。
雙宜是初陽剛出道時簽約的經紀公司,一個以鐵腕政策在業內頗得威名的經紀公司。
雙宜的藝人苦啊,夭夭從前就聽人這麽說過。不接通告時,為了保持身材也要在監督下沒日沒夜地訓練不說,公司明令禁止旗下藝人戀愛。
可公司資源好,條件再苛刻也還是許多藝人的首選。
那時候初陽二十六歲,正值事業上升期,卻犯了大忌。
據說是喜歡上和自己搭戲的女星江心潔。
江心潔那時并不出名,在二、三線徘徊,也不是雙宜的藝人。
兩人在一起一年後,狗仔曝出了兩人交往的消息。
假如初陽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藝人,或許公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可他偏偏正值全盛時期,站在很多明星一輩子都不能企及的高度。
雙宜自然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在這個敏感時期發生,也深知逼走江心潔比正面跟初陽犯沖突合算許多。
公關文一篇篇發出來,澄清他和江心潔毫無瓜葛,鋪天蓋地的水軍把江心潔罵了個半死,說她借機上位如何如何。
事情鬧了一陣子,在快要平息的時候,卻傳來初陽和雙宜解約,賠付高額違約金的爆炸性消息。
“內部人士”傳出的消息,說是初陽開罪了雙宜高層,被封殺。也有人說,是初陽主動提出解約,為了不讓江心潔受這份委屈。
吵了一段時間,雙宜官方出面解釋。
卻列出了一份“罪狀書”,例數多年來初陽的“種種劣跡”,含沙射影将他從頭到尾批了個徹底。一夜之間,無數營銷號群起而攻之,将初陽這個人“深度扒皮”說他根本不是粉絲們“臆想”出的那個纖塵不染的如玉少年郎。
天涯、貼吧上随處可見扒皮貼,內容倒是相差無幾: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證據圖片”證明他在片場耍大牌、打人,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探班人口述他表裏不一,行徑惡劣雲雲。
曾經的朋友、同公司的藝人,在微博上該打廣告打廣告,該賣萌賣萌,該耍賤耍賤,沒有人提及他。
沒有人出面幫他說話,或者有,但是大多數人看不見。
那之後,初陽像是人間失蹤,整整一年,沒有半點新聞,連花邊都沒有。倒是江心潔憑着一部名導演的大電影,火了起來。
記者采訪她,提及曾經的緋聞,說起初陽。
她也只是淡淡微笑,說我和他只是朋友,那時候一直被誤會,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低頭好好做自己,總有一天會證明給大家看。
昔日初陽的死忠粉,凋零得所剩無幾。
娛樂圈改朝換代的速度太快,随時有新的小鮮肉出現,帶走目光和人氣。
曾經叫嚣着永遠愛他的人,仍然愛着,對象卻不再是初陽。
一場戲劇落幕。
業內人士點評,說他成也雙宜,敗也雙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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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初陽再度複出,換了經紀公司,跟着任和平。才慢慢重回公衆視線。
買賬的人不多。
更何況他性情大變,出席公共場合和很少像從前那樣陽光軟萌,算是坐實了當年因人品惡劣被老東家雙宜趕走的傳言。
三年來更沒有代表作,頭頂着“過氣”二字,只能接到極少的通告,影視劇邀約還都是打醬油的角色。
這就是夭夭,或者說大衆所看到的,這幾年的初陽。
那些年頭,夭夭眼睜睜看着他從雲端掉下來。又因為一些原因,聽到一些似是而非的“□□”。
說到底,她和初陽非親非故,全部的交集也近乎于擦肩而過。
偏偏上了心。這叫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幾年她換過許多份工作,在蛋糕店做櫃臺、酒店做客房、咖啡廳打雜,當過導游、調酒師、槍手,等等。
卻一直沒有停止過學習當年費了老大勁才考上的專業,電視編導。
可能是從小生活太過無憂無慮,夭夭沒有夢想,對勵志文章、心靈雞湯簡直是嗤之以鼻。所以一夕間失去全部後,也不知道能拿什麽當做活下去的目标。
但總歸要活下去,有個盼頭也好過瞎忙活。
于是想起那個少年,安靜溫暖。明明是一面之緣,卻好像在心裏妥帖地放了很多年。
或者有一天,能再相見?
到那個時候,自己不能還像現在這個樣子。現在的自己,沒有站在他身邊的資本。
然後,闊別十個年頭,她真的就來到了初陽身邊。
并且,已經做好準備,陪他重拾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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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杭準時到了,手腳麻利,很快把初陽收拾妥當。他底子好,也不需要畫那些妖媚的眼線,其實很容易打理。
到最後蘇杭都忍不住對夭夭說:“講真,你眼光還不錯。”
夭夭裝傻:“什麽眼光不錯。”
“姐姐,你瞞誰不好,瞞我?”蘇杭嗤道,瞥了一眼正在玄關穿鞋的初陽,“這算是什麽,處心積慮?”
夭夭望天,也不是很想瞞她,攤手道:“因緣際會。”
蘇杭賤兮兮地笑:“所以現在,你心情如何了。如狼似虎?”
夭夭也笑,搖搖手指:“伺機而動。”
初陽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司機在樓下等着,夭夭跟初陽坐上車。
“餓嗎?我給你買點吃的。”
初陽搖頭:“沒胃口。”
夭夭看他的手一直擱在上腹,問:“是沒胃口,還是胃難受?”
他不答話,低着頭擺弄手機。
“喝酒喝的?”
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亂劃。
夭夭從包裏拿出一個保溫杯,遞給他:“先喝點熱水。”
初陽皺皺眉,夭夭索性擰開蓋子遞到他嘴邊:“新杯子,我沒碰過。”
他接過去:“你是機器貓嗎,包裏裝這麽多奇怪的東西。”
保溫杯哪裏奇怪了……
他的語氣還有些別扭,但比起早上那會兒,态度已經好轉太多。夭夭欣慰地想,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我也想,那樣就能從時空隧道回到過去。”
初陽想到什麽似的,陷入沉默。
回到過去呵……夭夭被自己說出的字眼吸引,漫無邊際地瞎想。
手機響了,是任和平發微信消息來問情況。夭夭一一回複。任和平挺滿意,說那他就不過去了,全權給她負責。
臨了,加上一句:初陽得過胃潰瘍,不要讓他餓着。
任和平對初陽挺上心的,起碼……不像那些人說的,要放棄他。
“停車。”
路過一家粥店,夭夭讓司機靠邊停下,進去買了三份套餐。一份給了司機師傅。
“喏,把這個吃了。”夭夭拆開包裝,把勺子放進碗裏。
就差喂了……
初陽搖頭,面色發白。夭夭低頭看見他的手緊緊攥着,壓在胃部。
“初陽?”夭夭意識到不對勁,他的額角都已經疼出了冷汗。
“師傅,去最近的醫院。”
“不用。”初陽制止,“沒那麽多時間。”
這個通告來之不易,算是任和平用人情換來的。夭夭沒堅持,守着他又喝了些熱水。
可能是初陽狀态不好,一條廣告拍了二十多遍還是不合廣告公司的意。
導演臉色鐵青,指桑罵槐地說他蠢。
初陽冷着臉,坐在一邊,廣告公司那邊的造型師過來補妝。夭夭低頭打開手機便箋,輸入今天的日期,導演姓名。
總有一天,她會讓這些人為自己曾輕視過初陽,付出代價。她淡淡地想。
廣宣部一個小助理偷溜過來,滿臉堆着笑叫她姐。
“什麽事?”已經是晚上十二點多,夭夭打起精神來應付她。
“我叫青青,是龍騰廣宣部的。”小姑娘有點害羞,遞給她一個記事簿,“能讓初陽給我簽個名嗎?我是他的粉絲!”
夭夭剛想說他今天不舒服,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接過記事簿說我一會幫你給他。
青青開心得眉眼俱彎。
夭夭忍不住問:“喜歡初陽多久了?”
“很久啦,他演那部《淩霄》的時候,就覺得很驚豔。後來,又看他參加真人秀,徹底粉上,吼吼!”青青說着,壓低了聲音,小聲問,“姐,這幾年初陽怎麽沒有什麽大動靜?也不拍電視劇了。”
夭夭語氣淡淡,答得圓滑:“雕琢演技,準備轉型。”
“這樣呀!”青青眼睛亮亮的,八卦的心一起就收不住,“那,那初陽會不會繼續接小說改編劇?霸道總裁那種的?姐,透露一點消息嘛。之前,說初陽性格不好的那些傳言是不是都是假的?是被黑了吧?我絕對不相信我們初陽會是那樣的人的!”
夭夭笑笑,不打算回答她。
“姐,那我能留你一個微信號嗎?”青青知道有些事确實不該深問,轉而曲線救國,說,“以後我們還有很多合作機會呢,下回我請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夭夭答應了她。
其實還是有很多人,專心地愛着初陽。沒有因為流言蜚語,就随随便便忘記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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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收工已經是淩晨一點。
夭夭見他絲毫不見好轉,連夜送到醫院去挂急診。
診斷結果為急性腸胃炎,值班醫生給他開了藥,讓護士帶着去點滴室打點滴。
夭夭去交錢取藥,回到點滴室的時候初陽已經睡着了。
戴着大大的墨鏡,頭歪靠在椅背上,鼻息淺淺。
他的睡相很好看,不會像很多人那樣張開嘴巴,相反,抿得緊緊的。就像在睡夢中,也跟誰較着勁。
春夜風涼,夭夭關上窗戶,把自己的線衫外套脫下來搭在他身上。
空蕩的房間,只有兩個人。
夭夭托着腮,目光說不清是疲憊還是眷戀。
她記起多年以前看見一句話,近乎于溫情的愛語纏綿。
“願你一生努力,一聲被愛。想要的都擁有,得不到的都釋懷。”
深夜總讓人脆弱,想得多,懷念得也多。
她想,我只恨自己沒有早一些年來到你身邊。
初陽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的一幕。
那個姑娘,伏在牆邊的桌上熟睡,因為冷,身子有些微的蜷曲。她的外套卻蓋在自己身上,觸感柔軟,帶着清淺的香氣。
他們才剛剛認識一天。
初陽透過墨鏡,無所顧忌地打量夭夭。
瘦弱,幹淨。模樣不錯,卻不刻意收拾自己,随性自在。他在心裏說,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工作的時候,冷靜自持。
話不多,眼神筆直而清澈,做什麽都很篤定的樣子。不像是一個甘于做助理的人。
那天她說,能讓他得到他想要的。
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存了好奇的心思問她,沒料到她說出那麽一句話。
要讓江心潔……後悔麽。
很久沒聽見的這個名字,曾經他以為這會是他的死結。
靜谧的空間,陡然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下一秒,趴在桌上的夭夭一個激靈跳起來。
原來是鬧鈴。
按掉鬧鈴後,夭夭幾步走到他面前,看見點滴還沒滴盡,松了口氣。
眼睛紅通通,額發被壓得趴趴的,看着竟然有幾分乖巧。
初陽沒有動,望着夭夭。
夭夭打了個呵欠,淚眼朦胧看着“還在睡”的初陽,露出溫和的笑意。想起什麽,伸手輕輕觸了觸他紮着針的右手手背,因為注射點滴而冰冷。
她的手很小,細細白白,指腹柔軟。這讓初陽想起小時候家裏養的貓爪子,一團粉紅色的綿軟。
初陽看她兀自沉思了片刻,又擡頭打量自己。盡管有墨鏡遮擋,他仍下意識閉上眼睛裝睡……
跟着,一陣暖意拂過手背,溫差帶來的一點點□□填進心裏。
他睜開眼,看見夭夭微微張着嘴,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手背上呼氣。
墨鏡後頭,俊秀英挺的眉輕輕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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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和平和龍騰公司交情不錯,那支廣告後還打算合作一部網劇。資源互換,任和平對初陽不薄,打算推他做男主。
名叫《假如愛無天意》,講的是一個海洋科學博士葉臻和一個女攝影師肖洱之間的愛情故事。
故事脈絡清晰:男女主角短暫相遇卻戀戀不忘,再次重逢卻愛而不得,努力相守卻生死相隔。
主線不算新穎,好在人物刻畫頗有創意,劇情橋段也多貼合當下熱點,張弛有度。
女主制片方欽定韓嫣。是承包了多部高口碑電影的女星,能駕馭冷豔、清麗、甜美各種角色。
這部劇算是一部女主戲,制片方花了大價錢才請動她。所以在男主身上的投入小了很多。
人選原本在初陽和趙牧之間搖擺不定。
照任和平和龍騰的關系,初陽擔綱男主的希望很大。眼下問題卻是初陽這幾年一直沒有什麽作品,制片方嫌他缺少話題。加上趙牧那邊也一直在跟龍騰活動關系,事兒就這麽一擱再擱。
這當口,夭夭出了一場車禍。
那時剛入夏,她已經給初陽做了兩個月的助理。工作上無可指摘,認真負責,初陽不排斥她,也就不再像初時那樣惡語相向。
初陽接到夭夭打來的電話時,剛從浴室出來。極快地套上衣服,渾身濕漉漉地跑下樓開車去她所說的事發地點。
夭夭坐在路中央,她那輛小破自行車七零八落倒在一邊,肇事車輛無影無蹤。
地上沒有血跡,可她站也站不起來,不知道傷到了什麽地方。
初陽幾步跑過去,有些惱:“你怎麽回事!”
夭夭低着頭不說話,可能是被吓着了。
初陽還想說她,後者抿着唇像是要哭。他一怔,聲音軟下來,蹲在她身邊問:“很疼?能動嗎?”
夭夭搖頭,他打橫把她抱起來,小心地放在車後座上。
車子絕塵而去,很快就到了醫院。
等他抱着夭夭往醫院裏走,懷裏的人才出聲道:“初陽,放我下來吧。”
“別鬧。”
“我沒事。”夭夭沖他眨眨眼。
他愣了愣,看向她。
夭夭跳到地上,還蹦了幾下給他看:“我真的沒事。”
初陽不明就裏:“你這是什麽意思?”
夭夭說:“拍幾張照片。明天你就知道了。”
初陽不是沒在這個圈子裏混過,很多事情他再清楚不過。頓時冷了臉,轉身就走。
“哎?”夭夭跟過來,“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
他發上的水珠滴落地面,T恤貼在身上,不太舒服。初陽冷哼:“你倒是演的一手好戲。”
“真的啊!我還擔心自己笑場呢,所以一直低着頭。”
她居然一點都不覺得愧疚?
“秦謠!”他氣急了,叫她的名字。
夭夭這才意識到不對勁,說:“你生氣?因為我沒提前告訴你?這種事早說的話會顯得假。”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夭夭望着初陽:“我為什麽不能這麽做?明天就會有人把這組照片加工好了傳出去。唔,男星初陽,路遇車禍,停車救人!這對你的形象很有好處。你現在缺話題……吶,沒有話題就要制造話題,為了你往後的健康發展,這話題咱們必須炒得積極向上。”
她說得理直氣壯。
他也很清楚這個行業裏衆多的炒作、博話題方式,可就是覺得窩火。
“所以你就利用我?”
夭夭驚訝地望着他:“我這是在幫你,怎麽是利用?”
“秦謠,以後你休想我再信你!”
初陽想起自己從家裏跑出來那個時候的樣子,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
夭夭一頓,心裏反複咀嚼了一下這件事,覺得初陽的反應實在是過激得像個初入娛樂圈的新人。
可……她看見他濕淋淋、亂糟糟的頭發,不由問:“你剛剛在洗澡啊?”
初陽不答她,坐進車裏,也不打算載她一程。開了車就走。
真的生氣了……
夭夭看着他離去,頗無奈。真是不識好人心……
可是,他竟然那麽快就趕過來了。
夭夭往醫院外走,亂七八糟地想,他嘴上不說,身體倒是很誠實呢……明明還和當年一樣熱心腸。
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就算被歲月蹉跎得面目全非。最本能的品質也不會輕易抛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