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4(1)
? 《假如愛無天意》男女主角的戲份拍攝漸漸進入尾聲時,任和平打電話過來讓夭夭好好做準備,下個月中旬帶着初陽去H市參加一年一度的“網劇盛典”。
近幾年網絡劇異軍突起,且勢頭強勁。與之相适應的,自然派生出網絡劇各類周邊産物,“網劇盛典”便是其中之一。
由共襄傳媒主辦的網劇盛典,旨在盤點一年來各個門類的網絡劇,綜合其劇情、人氣、口碑等多方面因素,頒發不同的獎項。同時也有“最受歡迎的男主角”“最具人氣編劇獎”等個人獎項。
因着網絡劇主流受衆多為80、90、00後,網劇盛典也不同于往年那些頗具“春晚”氣息的國劇頒獎典禮。
它的評選更透明化,入選作品範圍更廣,觀衆參與度更強,主持風格更接地氣,當然也更……八卦。
比如前年獲得“最受歡迎CP”獎項的就是一部耽美小說改編劇的男男主角。兩人攜手踏上領獎臺的時候,cos成劇中人物的主持人激動得連話筒都甩了出去,好不容易撿起來,大喊一聲:“青春不老,耽美不滅!”
娛樂至上的年代,網劇盛典在短短幾年間就被強大的網友捧上了一個高臺。
關注度高,網劇盛典的門檻也水漲船高。
夭夭聽見任和平說話之後有些驚訝:“初陽去年有作品入圍嗎?”
據她所知,若是沒有入圍作品,連入場的資格都沒有。除非自掏腰包去買觀衆席的票——對于一個演員而言,這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以工作人員的身份進場。”任和平說,“安排你和初陽去見一個人。”
夭夭微愣,這才咀嚼出任和平開始說讓自己帶着初陽去參加網劇盛典,而不是“陪着”初陽。
“見誰?”
“謝悠明導演。”
夭夭睜大了眼睛:“是拍《玲珑》的那位謝導?”
那部電視劇雖然是謝悠明十多年前的作品,可一直被視作業內标杆式的“神作”,從來沒有哪部歷史劇能夠超越。凡是跟謝悠明合作的演員,不說大紅大紫,也都是一時風頭無兩。
“這世上那還能生出第二個謝悠明?”任和平心情不錯,慢悠悠地說,“夭夭,好好把握機會。你的心思用對了地方,黃鵬挺看好你的,是他搭了這個橋。”
夭夭抱着手機,極力讓自己內心的激動平息:“可是和平鴿,謝導自《玲珑》之後,就再沒有拍攝任何電視劇……他這一次現身網劇盛典,難道是打算……”
“十年磨一劍,一直都是他的風格。”任和平肯定了夭夭的猜測,“他磨出了一個好本子,計劃年末開拍。仍是真實歷史背景下的劇,魏晉時期。”
“謝導是收視率保障,他從來不缺衛視的邀約,他的劇完全不用走網絡劇發行啊。”
“夭夭,多上點心。”任和平說,“時代背景是名士多風流的魏晉南北朝,要想真實還原其中的人事變幻,就無法規避其中的荒糜□□、男風盛行。”
夭夭咬咬唇,明白了。
謝悠明不是體制內的導演,他想盡一切辦法追求真正的藝術,精益求精,所以這種劇,他不可能為了上星委曲求全。
“五胡十六國改朝換代更疊不休,很多史學家都難以一一理清其中關系脈絡。拍漢唐清史的不少,可到今天為止沒有一部電視劇敢拿這個年代下手。夭夭,你要知道,這部劇必定會大火,會成為《玲珑》之後最脍炙人口的歷史劇。”任和平說着,聲音也有了些起伏,“你要是能幫助初陽拿到男三甚至男二的角色,夭夭,你會成就初陽。你自己也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經紀人。”
你會成就初陽。
夭夭張了張口,覺得喉嚨發幹。
“消息還沒走出去,夭夭,網劇盛典之後,所有人都會知道謝悠明要有大動作。”任和平繼續道,“所有想要一夜成名的人,會不惜一切代價跟他争取角色。”
夭夭手心裏沁出一點薄汗,她擡眸去看正在攝影棚拍內景的初陽。正拍到兩人的吻戲,初陽的手輕輕扣着韓嫣的後腦,微微低頭借了位吻在她的頰邊。
“過!”導演喊道。
很順利。韓嫣卻迅速離開,面上沒什麽表情,從手包裏拿出濕巾往臉頰上擦拭。初陽沉默地看着,沒有多餘的動作和神色。
夭夭心裏一疼,開口說話才發現喉嚨有些哽,清了清嗓子:“我明白了和平鴿,我會盡力。和平鴿,關于那部劇,你還知道些什麽?人物設定能弄到嗎。”
“是有一些資料,我一會兒給你發過去。”任和平的聲音放軟了些:“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謝悠明是一個講緣分的人。”
“好。”
挂了電話,夭夭聽見身後傳來初陽的聲音。
“怎麽躲得這麽遠打電話?和平鴿的?”
夭夭的神情難得嚴肅,翻着手機郵箱裏和平鴿給自己發來的郵件。她還沒有想好要怎麽跟初陽溝通這件事。
“該不會,是男朋友吧?”
初陽探頭來看,夭夭下意識收回手機,眼神有片刻慌亂。
這樣的藏着掖着完全和她平時大不相同,初陽一時沒有其他動作,望着夭夭。
“真是男朋友?”
“你別管了。”夭夭低頭說,“還有一場戲,怎麽不去補妝?”
“嗯。”初陽沒有再問,轉身離去了。
他瘦且高,早年在軍校練習舞蹈的經歷讓他整個人帶着一股脫俗的挺拔氣質。
可現在看着,只覺得寥落孤單。
夭夭想起他畢業彙報的舞蹈視頻,當年在B站上非常火爆,彈幕層層疊疊堆積着,連畫面都看不清。
他穿一件寬松的白衫,舞臺上沒有多餘的裝飾,只有他,随着空靈的音樂起舞。身子柔軟得不可思議,卻又充滿了力量。
是全身心地沉浸其中,好像天地間,也只有他。
夭夭揉揉眉心,不知道怎麽跟他開口。
謝悠明這個名字,對初陽而言,當然不只是一個名導演那麽簡單。
那個曾經擁有過初陽的女人,江心潔。在離開初陽後,就是憑着謝悠明導演的一部電影才火了起來。
而圈裏人都知道,江心潔是如何成為謝悠明那部戲的女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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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悠明打算執導的那部電視劇名叫《南歌》,雙男主的故事。
男一號梁亦南是江南烏程縣商賈之家的獨子。男二號燕行歌是前燕大将軍慕容恪的私生子,被奸人所害,當作娈童賣去揚州大戶人家。不堪折辱殺了人逃出來,陰錯陽差成為梁亦南的貼身侍衛。
一個是江南小城孕育出的如玉少年郎,聰慧剔透卻看淡俗塵;一個是骨子裏流淌着英雄血液的鮮卑人,桀骜方剛立誓手刃殺母仇敵,成就霸業。
水與火就這樣相遇。
他們是杜撰出的人物,但劇中大多數的角色都是真實存在——這是謝悠明一貫的作風。他要歷史成為釘子,挂上自己的創作。
比如北魏開國皇帝拓跋珪,教會燕行歌成長也給他帶來無盡煩惱的叔叔慕容垂,淝水之戰東晉的總指揮謝安,前秦皇帝苻堅等等。
每一個角色都能單獨拎出來拍攝一部大戲,偏偏在這部劇中變成了錦上的那些花。
任和平的意思是讓初陽争取慕容沖這一角色。
慕容沖是男主角燕行歌的兄弟之一,容貌俊美,骁勇善戰。公元370年,前燕為前秦所滅後,慕容沖成了前秦天王苻堅的娈童,與其姐清河公主皆被苻堅寵幸,長安因而有歌謠:“一雌複一雄,□□入紫宮。”
十多年後,苻堅戰敗,慕容沖隐忍蟄伏已久,終于尋到這個機會。他率軍而來、兵臨城下,與苻堅在灞上大戰一場。終在公元385年,慕容沖于阿房城稱帝。
這個角色的戲份零碎,卻足夠出彩。可夭夭把他的生平看了又看,還上網找了許多野史資料,始終不滿意。
那時夜已深,她一個人坐在房間陽臺邊,手邊陪着一杯黑咖啡,光是那色澤就讓人覺得苦澀難忍。
夭夭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也知道那是癡心妄想,她甚至沒敢跟任和平提起。
她想讓初陽擔綱男主梁亦南的角色。
不僅僅是為出名。
“梁亦南,人稱知月公子,烏程商賈之家獨子。美人皮相,志堅。師從雲中和尚,善歌舞,長音律,讀書作畫無一不精。心思聰慧剔透,能言善辯,俱匠人之巧、醫者之善、商賈之黠。然思極傷心,慣看人情冷漠、世态炎涼,有避世之心……”
一字一字看完人物小傳,夭夭在私心裏認定,初陽會把這個男人演活。
……
天光乍現,遠遠傳來一兩聲鳥鳴,夭夭窩在椅子裏睡熟了。矮幾上的咖啡見了底,筆記本電腦還熒熒亮着光,浏覽器上十多個窗口彈開,标題全部都是謝悠明。
電腦邊還放着便箋和一支筆,便箋上秀氣的小楷密密麻麻,記錄着他的生平和喜怒。
初陽敲她的門将她驚醒,夭夭這才意識到天亮了。
夭夭合上電腦想站起來,發現背已僵硬,只好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挪去開門。初陽被她這個生人勿近的造型唬了一跳,上下打量,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不想再繼續當人類了嗎?”
夭夭沒好氣地瞪他,一邊伸開雙臂舒展筋骨,關節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進來坐,我有事跟你商量。”
初陽瞄一眼齊整的床鋪和陽臺邊的光景,說:“你昨晚在椅子上睡覺的?”
“啊……”夭夭點點頭,游進洗手間光速刷牙洗臉。
出來的時候初陽已經幫她把咖啡杯、便箋等等雜物擺放整齊。夭夭揉着脖頸嘀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跟初陽相處這麽久,夭夭越發肯定,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那個邋遢樣子一定是故意裝出來的,就是為了氣走她!
初陽半挑眉:“你說什麽?”
“說你以後一定是個賢夫良父。”
“你這是,在誇贊我?”
“不用謝我。”
“……”初陽側了側身,讓她在床邊坐下,問道,“想要跟我商量什麽事?”
夭夭昨晚已經在心裏反複打過腹稿,真的跟初陽面對面坐下了,卻還是沒有底。
清了清嗓子,說:“下個月和平鴿安排我們去H市見一位導演。有一部挺好的戲,希望我們能把握住這個機會。”
“謝悠明?”
“唉?”夭夭有點懵,擡眼看向他。
初陽一點多餘的神色都沒有流露,平靜地指了指桌面上的便箋:“你功課做得挺足,孺子可教。”
還有心情打趣她啊?
夭夭心裏揣着疑惑,卻陪着他扮演面癱:“啊對就是他。”
“知道了。還有別的事?”
這口氣,會不會淡定過頭了?夭夭在心裏掂量着,有些出神。
“夭夭,你在想些什麽?我跟他沒結過梁子。也不是玻璃心。”初陽望着她,好意提點的語氣。
夭夭心裏一讪,難道真是自己的想多了?
“沒事就走吧,一會兒要開工了。”
“等等。”
“嗯?”
“你多久沒有跳過舞了?”
這話題跳躍的速度……初陽略一思索,回答她:“四年多。”
“還撿得起來嗎。”
夭夭話音一落,初陽的表情微微一滞,有了細微的變化。
“不能。”
他的聲音有些冷,像是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夭夭卻執拗地追問:“怎麽不能,你的底子在那裏,不過是辛苦一點練練基本功啊。”
“我說不能。”
糟了,生氣了,不能再說下去。
夭夭在心裏這麽說,腦子裏卻一直盤旋着當年那個視頻,和那個驚為天人的少年。
她脫口道,語氣裏是無法掩飾的遺憾:“初陽,多可惜啊,你知不知道你跳舞的時候真的很迷人。還記得當年你跳那支……”
“秦謠。”他的聲音突然狠厲,連名帶姓地叫她。目光釘過來,裏面是失控的憤怒:“不要再跟我提當年!”
夭夭被他喝得愣住,連帶着覺得面前的男人再一次陌生起來。
“初陽,為什麽?”
她很少跟他這樣針鋒相對地說話,可她見不得初陽這樣否定過去的存在。
如果連他都不承認過去的自己,她這些年的堅持又是為了哪樁?
“你很喜歡以前那個宋初陽?”他沒回答,而是伸手捏住她的肩頭,反問,“喜歡那個成天只會傻樂的小屁孩?”
“你怎麽這麽說?那不是傻樂,是真誠。”
“真誠有什麽用?再真誠,遇見懷疑你的人,你也就是個謊言罷了。”
夭夭心裏一震,擡頭看他,固執地反駁:“不……初陽,你從前很好,是我見過最好的。”
“對,他最好。那現在呢!現在的我不過是個沒用的廢……”
“你閉嘴!”夭夭生怕他說出最後那個詞,大聲搶白道,“初陽!不管從前還是現在,你都是你,你現在在怕什麽?”
他陡然間沉默。
夭夭在他眼裏窺見痛苦。他眸光幽深而悲傷,可雙唇緊抿,固執地驕傲着,不願讓人看穿。
“初陽……到底發生過什麽。”
良久,她低聲詢問。卻沒有指望他告訴自己什麽。
他們之間的關系,太薄弱。她并不奢望初陽能給她這樣的信任。
果然,初陽松開了她,後退半步。
是防備的姿勢。
夭夭撫了撫額發,理智回籠,想把這段争執帶過去:“不能也沒關系,慕容沖的角色……用不着舞蹈。”
“幾年以前,我出過車禍。”他淡聲開口,“沒有很嚴重,但舞蹈……”
他沒說下去,因為看見夭夭眼裏突然落下一滴淚。
沒有預兆,也沒有抽噎聲,卻是很大的一顆淚。像是演員為了拍攝哭戲事先滴進去眼藥水,突兀得幾乎失了真。
她偏過頭去,很快若無其事地回過來,聲音沒有過大的起伏,也不追問他為什麽會出車禍。
“所以那段時間,外界說你銷聲匿跡,其實是在養傷。”
自然不只是。不過,也差不多。
初陽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