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5(1)
? 蘇杭跟着夭夭回了B市之後一直同她住在一起,沒有離去,也絕口不提那個男人。
她不提,夭夭也不問,因為覺得有些事情旁人置喙再多,也不過是提供無數幹擾信息。做決定的最終還是當事人。
“十一”黃金周前夕,蘇杭做了決定,夭夭于是陪她去醫院做手術打掉孩子。
她一直很平靜。夭夭看得出,不是假作的鎮定,倒像是有一絲釋然。
等她慢慢扶着牆從手術室走出來,夭夭去扶她。蘇杭的身子紙片一樣單薄,一陣風就能刮走似的,面色煞白,唇色灰敗。
卻輕輕牽出一個笑來。
“夭夭,這就是老天讓我還回去的那條人命。”
夭夭擁着她的肩,卻不敢用力:“我帶你回去。”
接下來的一周,夭夭除了工作,全部的時間都拿來陪她。蘇杭任夭夭擺布,營養品送到嘴邊就張口,逗樂的相聲送到眼前就微笑。
十月八號,蘇杭消失了,所有的聯系方式都找不到人。冰箱上的便利貼只留下兩個字,謝謝。
夭夭擔心得要死,初陽只能安慰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強求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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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陽的生日在九月初,那時候忙于拍戲,沒有好好過。夭夭也惦記着是不是應該給他買個像樣一點的禮物,而不只是在Q市做的一頓晚餐。
可回到B市之後,初陽的通告多了起來。雖不至于每天都行程滿滿,也夠他們倆忙得二一添作五。任和平徹底把初陽全權托給她,只偶爾問一問她的計劃安排。
夭夭的工作量極大,要同時照顧初陽的生活和工作,方方面面都不能懈怠。蘇杭走後,她雖說輕松了些,也已經連續一周每天只有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她沒向誰抱怨,因為知道任和平的打算。他早在一個月前就跟她透露過,他打算離開老東家湘瑞影視,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任和平在這一行多年,積累的人脈頗廣,完全可以不受公司束縛自己當老板,做自己喜歡的劇,用自己喜歡的藝人。
可加上初陽,任和平現在同時帶着三個藝人,又忙于工作室以及和湘瑞解約的事情,很是吃力勞累。夭夭能幫他分攤一些,給他解決了不少麻煩。
擔心夭夭一個人內外不能兼顧,任和平問她要不要再給初陽找一個生活助理。
他是發微信來問的,夭夭當時正在一個雜志的攝影棚裏,早飯還沒顧得上吃,正餓得前胸貼後背。
看見這條消息有些愣,剛打出“不用,我能顧得過來。”還沒有發出去,任和平就又發過來一條。
“往後你會越來越忙,提前找一個靠譜的,你還有時間帶一帶。”
夭夭咬咬唇,把自己輸入的那行字一個一個删除,慢吞吞地回道:“好。人選可以我來定嗎。”
“OK,你來負責。”
請一個生活助理麽……因為缺少睡眠,她有點偏頭痛,坐在攝影棚邊的小折疊椅上揉着太陽穴。
她知道再請一個人幫忙照顧初陽的飲食起居,她就能省心不少。可以全心全意地去和各項活動主辦方周旋,幫初陽争取最大的利益和最多的曝光度。
可是……找個男助理,擔心他不夠細心照顧不周,找個女助理……簡直是引狼入室嘛。
“頭疼?又熬夜了?”
初陽拍攝結束,走到正抱着腦袋坐在角落的夭夭身前,彎腰問她。
“嗯……”她心裏存着事,分心來答他的話,顯得心不在焉。紅通通的眼睛下面有一圈黑印。
初陽這幾天看到她的精神狀态,心裏的話過了幾遍,終于還是說出口:“再給我找個助理吧,往後你不用一大早就過來,直接去片場、攝影棚就行。”
看來他也覺得自己太力不從心了……夭夭在心裏嘆息。
“嗯,和平鴿也跟我說了這事。”
初陽見她郁郁不樂,以為是身體原因,聲音放軟了,說:“頭疼得厲害?讓司機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夭夭在腦中過了一遍今日行程,才點頭應下。
誰知道到了她租住的公寓,初陽非常自然地遣走了司機師傅,熟門熟路地從她包裏掏出鑰匙打開門,從玄關鞋櫃裏拿出兩雙拖鞋,自己換上一雙後就去廚房倒水喝了……
夭夭站在門口發呆,自己腦子瓦特了?這到底是誰家?
“還不進來?”他手裏拿着兩只杯子,顏色渾濁一點的那杯遞給她,裏頭摻了蜂蜜。
夭夭狐疑地打量自己的居所,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所有的常見物品都變成了雙人份。凝神細想,想起自從蘇杭離開,初陽天天都會送她回來,而自打第一次踏進這家門的那一天開始,他每來一次,都要拐帶進來不少東西順便嫌棄她家公寓單調得可怕……
初陽坐在沙發上順手打開電視,對着夭夭揚揚下巴:“去睡覺。”
夭夭抱着玻璃杯小口嘬飲,不可思議地望着他:“你呢?”
他看了看牆上的挂鐘,說:“這個點有我喜歡的一檔節目。”
……
重點錯了啊喂!
初陽見她還是陰測測地盯着自己,眼睛眨了眨,說:“我是正人君子。我在這兒主要是為你的健康着想,萬一你……”
“再有幾個小時到飯點了對不對?”夭夭微笑。
“你……你不識好人心!”他正氣凜然。
夭夭欲言又止,沒有半點脾氣地默默游回房睡覺。算了算了,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誰讓自己願意寵着他呢。
是真的太累了,她和衣而睡,腦袋一沾枕頭就滾進了周公的懷抱。
可夢裏仍舊不安生,夭夭夢見蘇杭,站在馬路中央,一個小嬰孩坐在她的肩頭笑,她卻在哭。周圍的車輛川流不息,不斷從她身邊駛過。
夭夭想跑過去把她帶離危險地帶,可神思一晃,場景變成了無邊無際的大草原,盡頭有綿延的山巒,雪白的頂半隐在萬裏層雲之中。陽光從雲間漏下,把山頂的皚皚白雪染成金色。
有牛羊在吃草,鷹隼在天際盤旋,蘇杭坐在草地上,身邊伴着一只四肢颀長的黑毛大狗。
她沖着夭夭笑,聲音比銀鈴更清脆悅耳。
……
那場夢做得異常費神,夭夭是攥着拳頭醒來的。
後背汗津津的很不舒服,她張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覺得恍惚而迷蒙。她深深呼吸,許久才調整過來。
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已經是下午四點半。
睡了四個多小時,卻好像比睡前更疲憊。
她鑽去浴室洗澡,換了舒适的居家睡衣,準備去廚房摸兩個面包當晚餐。走出卧室才發現初陽還在自己家沙發上坐着。
得,晚飯是馬虎不得了。
初陽的目光落在電視機屏幕上,沒有注意到她。夭夭剛想打招呼,就聽見電視裏傳來娛樂新聞主持人快節奏的播報聲。
“……影後江心潔也将來到我們《網劇盛典》的現場,另外,據共襄傳媒活動負責人透露,她還将和神秘的重磅嘉賓進行不一樣的互動,這樣的說法真讓人浮想聯翩呢。至于神秘嘉賓是誰,網友們猜測紛紛,這位重磅嘉賓很有可能就是幾年前和江心潔因拍攝電影《美人棺》結緣的謝悠明導演……”
江心潔也會出席網劇盛典?
她這幾年發展重心轉移到了香港,而且開了自己的潮牌服裝店,既當演員又當老板,忙得不亦樂乎,很少會接大陸通告。這一次怎麽會突然回來?
夭夭在心中揣測,難道也是得到了消息,為了謝悠明的新戲?
她正胡思亂想着,那邊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夭夭一愣,看過去,是初陽急急忙忙将電視關了。
他看見了她。
她不是故意不打招呼,可被發現站在這裏不走過去,反倒有點尴尬。
而他的片刻慌亂,更讓夭夭覺得不忍心。
“晚飯想吃什麽?”
她徑直走向廚房,狀若随意地詢問。
“你沒睡好?”
“做了個夢,有點吓人。”她說,倒了水捧在手裏,順勢坐在餐桌邊。語氣有一點低落,“我很擔心蘇杭。”
初陽走過去,在她身邊的椅子上坐下,就着她的手也喝了口水。
“她不會有事的。開心一點,我請你吃飯?出去吃,法國料理,越南菜還是什麽?随便點!”
夭夭幽幽地擡頭看他,初陽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亢奮,眼裏卻明明白白寫着“不開心”。
“好,我想吃火鍋。”最後她說。沒有拆穿,也沒有過度逢迎。
初陽淺笑,說:“夭夭,我難得請人吃飯,你的要求可以提得有追求一點。”
夭夭想了想:“那就去吃海底撈。”
“……”
她是真的想吃火鍋了,騰騰的熱氣一蒸,鍋裏的湯頭很快就能翻滾起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香氣馬上就會彌漫在整個房間裏。涮幾片新鮮的牛羊肉或是時蔬,蘸上香濃的麻汁醬料,口感綿密醇厚,配上紮啤最佳。
等到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家海底撈的包間裏,逼人的香味逸散而出時,夭夭轉了轉眼珠,又巡視了一圈四周的擺設。喃喃問他:“這樣真的好嗎?”
他們倆一進門就被熱情如火的服務員引進這間包廂,深藍色的牆紙上開滿了大朵的山茶花,是妖冶醉人的顏色。餐桌上擺着大捧的紅玫瑰,葡萄酒一樣的紅,花瓣上有晶瑩的露珠。
頂燈的光暈溫暖,精油香薰器無聲地工作,空氣裏隐約有迷疊香的味道。
什麽時候,海底撈也有情侶包間了……
初陽說:“有什麽不好?安靜隐秘,不會被人打擾。”
夭夭還想說什麽,服務員推門進來。
是一個女服務員,看見初陽之後呆立許久,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天呢!”
夭夭和初陽面面相觑,後者見多了這場景,指指窗外:“天在外面。”
“初初初初……”服務員伸手捂住胸口,結巴道。
夭夭站起身湊到她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你不聲張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他跟你合影。”
巨大的誘惑。服務員面紅耳赤點頭如搗蒜,星星眼瞅着初陽:“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初陽!我以前特別迷你!那時候你真的是帥爆……”
以前,又是以前。
哪壺不開提哪壺啊真的是!
夭夭截住她的話頭:“行了,不管你以前是迷你還是巨大,現在都應該給我們上菜了是不是?”
“噗嗤”,初陽被夭夭的這個強行曲解逗得笑起來,眼底亮亮的,像落了小星星。
媽呀現在更帥了!本人真是好看到爆啊啊!
服務員快要被他帥暈過去,半扶着桌子邊沿顫聲問:“要,要點什麽?”
“都勾選過了。”初陽說道,把手中的菜單遞給她。
服務員腿一抖,差點坐到地上去:“不要跟我說話……你這嗓子,太,太酥了。”
初陽:“……”
好不容易送走花癡的服務員,夭夭無奈地撐着頭:“初陽,知道我每天有多不容易了嗎?”
“怎麽?”
“對比一下我和剛剛那姑娘的狀态,就該知道我每天對着你也忍很艱辛啊。”夭夭故意嘆道。
初陽心情緩和不少,張開雙臂說:“忍着多不好,來吧,我準了。”
夭夭笑起來,随手把桌上的毛巾砸到他懷裏:“虛情假意,少來!”
初陽敏捷地接住毛巾,說:“我是認真的,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意有所指。
夭夭看着他,等待下文。
初陽給兩人倒上酒,端起自己面前的,跟她碰一碰:“說說看,你的那位意中人。”
夭夭也端起酒杯,問他:“吶,來而無往非禮也。你呢,也說說看,你之前那位?”
他捏着杯子的手指突然不自覺地收緊,夭夭裝作看不見,氣定神閑地喝光了手中那杯啤酒。
“成交。”他同樣一飲而盡。
她知道今天初陽心裏不舒服,或許借着酒,能讓他敞開心扉。
服務員很快上了菜,夭夭讓她去外邊候着,答應她要是能保證沒有外人闖進來就送他初陽的簽名照。服務員于是帶着滿滿的使命感出去站崗了。
她坐回去,初陽正在往鍋裏撥弄蝦滑,修長的手指骨肉勻稱,他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背景牆上的山茶開到荼蘼,更襯他的容顏。
是一副美人骨,骨子裏是不屈的靈魂。 如他所說,這裏安靜、隐秘。有剛剛好的氣氛,适合說心裏話。
夭夭托着腮,手指撥弄着數桌上玫瑰花的花瓣,說:“與其說喜歡,倒不如說是信仰。”
初陽的動作慢下來。
夭夭給兩人重新倒滿酒,自己主動碰他的杯,喝下去壯膽:“他那個人,是受了委屈也不願意說出來的,自己默默扛着……當然,絕不會被壓倒,因為有很強的韌性以及植物一般的向陽性……需要人照顧,一個人的時候會孤單,孤單的時候會煩躁,煩躁的時候會很沉默。”
為了說完這段話,她喝下去差不多三杯酒。
初陽踐行承諾,也告訴她自己的過去。
“我和她因為一部戲認識。”
“我知道,是《星夜煙花雨》。”很少女的一部電視劇。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公司不允許戀愛,就偷偷地在一起。她受了許多委屈,卻為我忍了下來。”
“嗯。”夭夭在桌子底下掐自己的腿,覺得自己聽他說這些有點自虐的意味。
“之後,我們的事情被捅了出來。我想和她在一起,就提出跟公司解約。然後,我離開了公司。”
只是解約那麽容易?當初初陽被原公司黑成那樣,原本的朋友沒有一個站出來幫他,他卻連半句解釋都沒有。
夭夭胸悶,低頭喝酒。
“後來我的工作量驟減,她認為……”初陽深吸一口氣,說,“認為我……不能給她想要的東西,就在劇組和當時的導演在一起了。”
三言兩語,字字誅心。
“她那時是踩着你上位呢!”夭夭忍不住道。
“嗯,後來和平鴿告訴我,我們在一起的消息是她賣給記者的。”他說。
“你是不是恨透了她?”
是恨的。
他跑去找她,結果車開得太快,出了車禍。他躺在醫院裏,江心潔知道後卻擔心謝悠明不高興,連探望都沒有。
初陽沒有答她,只是給她夾菜:“快吃,已經熟了。”
她不吃,嚴正地對他說:“初陽,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不要喜歡她。”
“你的那位信仰,就那麽肯定,他值得?”初陽反問,“那麽久了就算你不主動,他也該察覺。卻什麽都不做表示,只能說明他會辜負你。夭夭,他也不值得,你不要喜歡他。”
我不能聽你的。夭夭眯着眼睛笑。
“聽到沒有?別光顧着傻笑。”
“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吧。是一個,神奇的故事。”
“嗯?”初陽見她面色發紅,想來是前幾杯酒喝得急了,有點上頭。
夭夭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又喝進去一杯。
“我曾經離那個人很近,近在咫尺。就像這樣,伸一伸胳膊就能抓住的距離,可惜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已經動心,沒能多走一步陪在他身邊。”
“後來知道了,我們的距離卻變得遙不可及。有一些年頭,我每一天都在晚上九點整給他的微博發私信。”她說,“看上去像是在犯傻等回信,其實是在等自己,等到有一天我累積的失望足夠抵抗我的癡心妄想。後來,我果然不再有任何希冀,卻已經養成了習慣。再後來,我竟然站在了他身邊!”
“怎麽樣,這算不算是一個神奇的故事?”
初陽有些出神,等到她問才笑笑,輕聲說:“我聽着竟然很嫉妒。要是也有人這麽喜歡我,多好。”不等她說話,又作出假設,“要是你早早地忘了他,沒準就能早一點來當我的助理。”
“如何?我要是在十年前就成為你的助理,又如何?難不成,你會喜歡上我嗎?”她緊張得連裝模作樣地笑都不會,幹巴巴地問道。
初陽望着她,說:“如果是那個時候……不會。”
這樣啊……
雖然是顯而易見的答案,夭夭還是覺得心裏豁開一個大口子,疼得一抽一抽的。
“可要是有你,我一定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繼續說,目光溫柔,“你不會讓別人傷害我的,不是嗎。”
他說的是實話,可夭夭聽了只覺得難過,悶聲道:“可是一切都不能改變了呢。”
“也還來得及啊,忘了他吧。”
夭夭幾乎脫口就說出來,那個人就是他自己。可他還是不會喜歡不是嗎?
于是執拗地,要演完這場獨角戲。
“不能了。我這輩子最好的年頭裏,心心念念的全是他,忘記他不難,忘記這些時光,做不到。”
她的話音剛落,就瞥見初陽眼裏的失落。
“在這句話以前,我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
夭夭發懵,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喝大了。為什麽她會覺得,初陽說這些話,還有其他的意味?
為什麽他會露出這樣難過的表情?
想哭的人,明明是她啊。
“你多自由啊,初陽。你看,你能選擇愛我或者不愛我。而我呢,只能選擇愛你或者更愛你。你有什麽可抱怨的?”她覺得不忿,脫口道。
話音落地,夭夭直覺裏有些後悔,好像自己一不留神說了什麽重要的話。
火鍋早就燒開,沸騰的湯頭帶出蒸騰的白氣。室內雖有空調,夭夭卻覺得燥熱。
喝多了嗎?喝多了吧……
一個念頭沒轉完,夭夭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身影擋在面前,跟着,後腰被人摟住,唇上傳來實在的觸感。
溫柔的,缱绻的,迷醉的。
一個深吻。
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