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給客人住的客房,都是宮殿的建築。
老嬷嬷将人帶進內殿,裏面盥洗室已經備好了熱水。
老嬷嬷躬身道:“楚七小姐請,老奴在外頭候着,有什麽需要的,喚一聲老奴便可。”
楚雲裳點點頭,老嬷嬷這便去外殿候着了。
楚雲裳身上穿着的外衣上都是血,中衣也被染了不少,楚喻更是手上胳膊上都是血跡,脖子上面也全是血痕,盡管鮮血已經凝固幹涸了,但看起來還是有些觸目驚心。
幸而無影買來的衣服都是成套的,連女人最貼身的小衣都有,就不知道他當時買的時候可會臉紅了。
不過就他那個冰山臉,怕也就在花雉面前會變一變神色了。
楚雲裳打理着自己,綠萼則伺候着楚喻将他身上的血跡都洗幹淨,簡單的給他洗了個澡,才換上新衣服。
沒了那些幹涸的血色,小家夥就又看起來米分米分嫩嫩的,十分讨喜。
綠萼捏了捏他的臉,就把他抱在一旁,開始幫同樣清理完血跡的楚雲裳穿衣服了。
無影是跟着九方長淵和楚雲裳同住過一個月的,所以他很清楚楚雲裳對服飾的喜好,買來的衣服倒也很合楚雲裳口味,穿起來雖有些麻煩,但至少不會讓她嫌棄。
母子兩個整理完畢,再用了點熏香将身上的血味除去,這才出了殿宇。
那個老嬷嬷仍在外頭候着,見人出來了,便道:“楚七小姐,王爺讓你們去後花園一趟。”
“去那裏做什麽?”
“王爺命人備了些點心,想請楚七小姐和小少爺用過點心後再走。”
楚雲裳沒拒絕:“勞煩嬷嬷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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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嬷嬷躬了躬身:“不敢。”然後就對正拿着一堆血衣的綠萼道,“小丫鬟,把這些給嬷嬷吧。”
綠萼依言遞過去:“嬷嬷要幹什麽?”
老嬷嬷答:“燒掉啊。”
呃?
燒掉?
綠萼瞪了瞪眼。
楚雲裳卻是知道這恐怕是慕玖越的潔癖又犯了,也沒多說什麽,只道:“燒就燒了吧,反正血跡是很難洗幹淨的,就算不燒,也不會再穿了。”
老嬷嬷贊賞道:“還是楚七小姐是明白人。”
楚雲裳微微笑了笑。
難怪越王府裏沒什麽年輕的侍女丫鬟,越王不近女色應該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應該就是因為很多女人都無法忍受他那九洗六熏、否則就直接燒掉的潔癖吧。
老嬷嬷領人離開這座殿宇,直往後花園走,沿途将血衣交給了遇到的另一個嬷嬷,讓後者去将這些衣服燒掉。
那個嬷嬷拿了血衣就走了,看樣子的确是要準備去燒掉了。
等到了後花園,滿眼都是百花齊放,各色花朵争奇鬥豔,景色美不勝收,呼吸間也盡是馥郁馨香,竟和皇宮裏的禦花園有得一拼。
老嬷嬷将人領到後花園入口就不再進去了,只躬身退下:“楚七小姐,王爺就在裏面,老奴就不方便進去了。”
“辛苦嬷嬷了。”
老嬷嬷走後,楚雲裳看了看,擡腳走進後花園。
這後花園裏到處都栽着各種各樣的花樹,有土裏生的,有樹上開的,也有水裏長的,分明只是個花園而已,卻是小橋流水亭臺樓閣交錯着掩映在其中,便是信步踏上其中一座小石橋,橋上也有兩三簇垂絲海棠隔着流水探過來,映開滿眼濃濃春色。
楚雲裳不知道慕玖越是在哪裏等着,只随意的領着綠萼在其中走。
沒走多久,就走到一大片櫻花林外,擡眼便見重重淡色水潤間,有着一抹冰雪琉璃之白,恰如青山碧水間一蓬豔麗點綴在其中,影影綽綽的,教人有些看不太清楚。
然楚雲裳知道那白是慕玖越,她舉步走過去。
這片櫻花林開得極好,樹樹皆是盛放着大朵大朵的櫻花。
偶有午後清風吹過,花團錦簇間微微晃動,便墜落了不少花瓣,鋪陳在小徑之上,為這本就清幽的環境,更添一抹幽靜雅致。
等走得近了,就見慕玖越居然是躺在了兩端系在櫻花樹幹上的吊床上。
他似是躺了有一會兒了,身上落了不少的花瓣,也沒見他拂去,将他一身白衣遮得半是寒冬半是初春,須臾便是一副迤逦融融畫卷。他閉目靜躺着,半面面具之下神态平和,呼吸亦是綿長。
竟是睡着了。
楚雲裳示意綠萼放輕腳步。
吊床前頭是一方原木做的桌椅,桌上擺着一套茶具,以及各種精致的點心。桌旁則有着一個小爐子,正在煮着一壺茶,淡淡的茶香氤氲在花香之中,倒也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楚雲裳動作輕緩的在木椅上坐下,以免驚醒那正熟睡的人。
懷中楚喻也是眨巴着眼不說話,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着,看着周圍的櫻花。
然後小孩兒就忍不住有些感嘆。
這裏真漂亮啊,比禦花園的櫻花開得還要好。
茶水“咕嘟咕嘟”的響着,是快要煮沸了,吊床上正睡得安穩的慕玖越似是聽見了,面具下的眉微微蹙了蹙,然後随手搭上吊床一側,慵懶的翻了個身,竟是要繼續睡了。
楚雲裳看着,覺得這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過會兒,茶水已經煮好,綠萼着手熄了爐子裏的炭火,拿旁邊準備好的布巾包着手指,等茶水不再沸騰了,這才端起茶壺來,沏了兩杯茶。
茶香四溢,楚雲裳小聲的問懷中楚喻。
“喻兒,你要吃東西嗎?”
楚喻眨巴眨巴眼。
好啊好啊,吃東西,他最喜歡吃東西了,就是還沒長牙,只能吃糜食和米糊糊之類的,其他就嚼不動了。
他好可憐哦。
但想着在椒漱宮裏楚喻也吃了不少,楚雲裳道:“只準吃一點。”
楚喻巴巴的點頭。
嗯嗯,一點就一點,能吃就好,反正他的小肚子是很厲害的,可以吃下好多好多東西。
于是楚雲裳這就準備拿木桌上的小點心喂他。
卻聽見一道略顯慵懶的聲音傳來——
“等等。”
楚雲裳動作一停,轉頭看去。
便見吊床上的人這時候已經醒了,半眯着眼睛,支撐着坐起身來,烏發傾瀉如瀑,額前碎發隐有些淩亂。他擡手随意将垂在身前的發給撥到身後去,墨黑的發繞着玉白的指尖飄飄蕩而過,他動作随意而慵懶,是不同于尋常展現在人前的冷貴。
然後擡眼看向楚雲裳,烏黑雙眸之中倒映着淺淺櫻色,三分涼淡,三分寧靜,餘下四分則是微妙的魅色,襯出淡淡似水漣漪。
楚雲裳被這一剎的魅色看得有些晃了心神。
他坐起來,伸出手:“把孩子給我。”
楚雲裳依言将楚喻遞給他。
他接過,身上淡淡的龍涎香糅雜在茶香花香中,竟也顯得十分通透。楚喻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覺得越王叔叔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和九方幹爹身上的有一點點像呢。
再擡頭仔細的觀察了一下他,楚喻更覺得果然越王叔叔和九方幹爹不愧是一對好友,兩個人都是瘦瘦高高的,皮膚也特別好,站在一起絕對都是絕世大美男。
慕玖越調整好坐姿,好讓楚喻坐得更舒服些。
然後便拈了塊櫻花做的點心,遞到楚喻嘴邊,聲音有些淡,更多的卻是下意識的溫和:“張嘴。”
楚喻“啊”的一聲張開嘴。
不知是不是慕玖越特意吩咐過的,這些點心個頭都很小,很精致,不過鹌鹑蛋那般大,楚喻一口能吃下半個。
于是慕玖越喂了他一塊櫻花點心後,又喂了一點其他的,都是用時令鮮花做成的,吃起來口齒留香,說話似乎都能帶出一股花香來。
楚喻吃得津津有味,慕玖越喂食的動作也越顯娴熟。
對面楚雲裳瞧着,唇角不自知的溫軟。
今生的慕玖越,和前世當真有些不一樣了。
她端了茶杯慢慢的喝着,這茶也是花茶,淡紅色的茶水上漂浮着一朵桃花,鼻息間亦是滿滿的桃花香。
等差不多每樣點心都吃了一塊後,楚喻本來就飽飽的小肚子,當即變得更加的飽了。
他“啊嗚啊嗚”的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渴了。
慕玖越立時給他喂茶,他“咕嚕嚕”的将一整杯花茶喝了個幹淨,這才砸吧砸吧嘴,還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表示自己很滿足。
楚雲裳看着,笑了:“胃才多大點兒,你也不怕吃撐。”
卻見慕玖越抱着楚喻從吊床上站起來:“我帶他去玩玩,消消食。”
“去哪裏?”
“前面。”
“哦,小心點。”
“嗯。”
說着,慕玖越抱着孩子離開了,往更深處的櫻花林走去。
見越王抱着小少爺就走了,綠萼忍不住道:“小姐,越王不會把小少爺給拐賣了吧?”
楚雲裳聽得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她咽下口中的茶水,好笑的看了這丫頭一眼:“拐賣喻兒,他有什麽好處?”
綠萼想想,也對哦,越王不缺錢不缺財,才不會拐賣他們小少爺。
沒了慕玖越在,楚雲裳更感自在。
她擡眼看了看周圍如畫春景,忍不住道:“他也真是得陛下寵愛的,這裏比東宮還要更好。”
綠萼聽了,小聲問道:“小姐,奴婢聽人說,陛下有意要廢黜太子殿下,立越王殿下為儲君——這是不是真的啊?”
楚雲裳微微眯眼:“你聽誰說的?”
“不是我聽誰說的,懿都裏現在都在這樣傳。”
楚雲裳道:“這種事你別亂攪和,小心禍從口出,到時候我也救不了你。”
綠萼一聽這事後果居然這麽嚴重,當即忙伸手捂住嘴,搖着腦袋:“嗯嗯唔,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後再也不說了。”
這邊主仆兩個在随意的說着話,那邊走進更深處櫻花林的慕玖越,輕車熟路的繞過一片接一片的櫻花,直來到一棵幾乎是這裏樹齡最大、樹幹也最粗的櫻樹下。
他懷中的楚喻擡頭望去,就見這棵櫻樹竟有着數丈高,枝頭上開滿了櫻花,沉甸甸的垂着枝條,中央系着一個秋千。
慕玖越道:“你要不要玩秋千?”
楚喻點點頭。
好啊好啊,他還沒坐過秋千呢。
而不知這秋千是不是專門給會輕功的人準備的,秋千底座距離地面竟有着兩人高。慕玖越足下一點,人便輕而易舉的騰空,極輕巧的坐上了秋千。
楚喻被慕玖越穩穩地抱在懷裏,感受着耳邊風聲呼嘯,他好奇的看去,就見自己已經離地面很高了,兩邊都是櫻花,前後則被人專門打理得沒有什麽花枝,就是方便人玩秋千。
很少會來到這麽高的地方,還是坐在秋千上的,小孩兒心中高興,小小的歡呼了起來。
慕玖越用受傷的右手攬着他,左手握住繩索:“坐好了。”
楚喻立時伸手抓住男人雪白的袍袖。
而慕玖越玩秋千,也根本不用人在後面特意去推的,他握着繩索的左手不過微動用了點內力,秋千就自發開始蕩了起來。
“呼呼呼……”
風聲漸漸由弱變強,秋千蕩起的高度也越來越高。
兩邊櫻花連成妍麗的一線,教人再看不清哪裏是花朵,哪裏是樹枝。楚喻眼中已經再看不到兩旁的景色,只能看得前方原本遮擋住天空的櫻色花冠,在秋千的蕩高下,飛快的往下落去,露出原本湛藍的天空。
天藍如洗,朵朵雲絮點綴在其中,這裏竟能看到整個越王府的輪廓。
而俗話說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等秋千再起,蕩高到最鳳凰處,幾乎是能俯瞰整個懿都了,那等居高臨下的俯視之感,實實在在能給人一種很愉悅的感受。
須臾,透過重重櫻花,楚喻打眼一掃,看到了楚雲裳,當即更加興奮了,“呀呀啊啊”的歡呼着,大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那邊楚雲裳聽見他的聲音,擡頭一看,就見兒子居然被慕玖越抱着在蕩秋千,在笑着朝自己打招呼,她也忍不住笑,擡手向他招了招。
楚喻此刻距離地面足有數丈,這樣的高度讓他又緊張又興奮。
看到楚雲裳朝自己招手,他很想也招招手的,但是怕自己松開越王叔叔的衣袖,自己就會掉下去了,只得咧着嘴笑得更歡樂,試圖向楚雲裳表明自己的高興。
楚雲裳擡頭看着,覺着這真是這麽久以來,她很少能見到喻兒這麽開心。
她看着,突然嘆道:“如果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旁邊綠萼聽到了,問道:“小姐,什麽一直這樣?”
楚雲裳道:“你不覺得,越王這樣對喻兒,很好嗎?”
綠萼:“?”
楚雲裳卻是沒再說什麽。
身後是一棵櫻樹,她往後靠了靠,仰頭看着那以極快頻率出現在視野之中的楚喻,眸中神色有些悠遠。
其實……
之前在宮裏的時候,宏元帝問她,太醫院和神醫谷相比哪個更好,她回答說兩者無法相比。
但事實上,她心中的回答,卻是太醫院和神醫谷,兩者若是能夠聯手合作,相輔相成,必會讓大周朝的醫學領域,往更高層的地方延伸而去。
至于更深層的內涵意思……
楚雲裳忍不住想起九方長淵來。
這兩個人能成為朋友,想來也是因為他們身上有着一些共同點吧。
只是……
她随意的想着,看着時不時出現在空中的楚喻,只覺這一刻,歲月靜好,年華也是安好。
過會兒,楚喻玩夠了,慕玖越才控制着秋千停下來。
小孩兒幾乎要玩瘋了,從秋千上下來還在“咯咯”笑個不停,揚着小手要越王叔叔帶他繼續玩其他的。
而後花園這裏也的确是準備了不少小孩子玩的,慕玖越二話不說帶他去了別的地方。
什麽騎大馬,什麽堆沙子,以及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但凡尋常人家小孩喜歡玩的,這裏也都準備的有,慕玖越全帶着楚喻玩了一遍,整整大半個下午,楚喻覺得自己快樂無比,比和九方幹爹帶他騎大白還要讓他高興。
若是這麽個想法被慕玖越知道了,指不定越王殿下要如何郁悶。
明明九方幹爹和越王叔叔都是他一個人,為什麽兩個身份給予這小孩兒的感覺竟還是截然不同,差別極大?
簡直了。
等楚喻玩夠了,意猶未盡的讓慕玖越帶自己回楚雲裳身邊的時候,天邊已經快要夕陽西下了。
楚雲裳十分無語的看着這兩人。
說好的只是去玩一玩消消食呢?
這都快要到晚飯飯點了。
見天色已晚,慕玖越自然而然的邀請楚雲裳母子兩個在這裏用過晚膳再走。
此時楚喻正被他刷得好感度爆滿,當即小腦袋瓜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直接替楚雲裳應承了下來。
楚雲裳好氣又好笑。
這孩子,真是。
不過楚喻要在這裏用膳,楚雲裳愛子如命,便也應下了。慕玖越立即吩咐人去準備膳食,且悄悄說了句,務必要做到最好。
得了命令的仆人立即去廚房傳話,特令掌勺師傅今兒一定要使出全部能力來,要是能讓王爺高興了,重重有賞。
而整個王府裏除了慕玖越本人,以及無影和花雉外,沒人知道慕玖越和楚雲裳母子之間的關系,只以為楚雲裳這是要成為他們王府貴客的節奏,奴仆們各種禮節做得面面俱到,十分的恭敬客氣。
楚雲裳這時候也不跟慕玖越見外,帶着玩得一身汗的楚喻去洗了個澡後,就被請去了專門用膳的殿宇,要和慕玖越一同用膳了。
因為楚喻的關系,這頓晚膳氛圍很好,期間歡聲笑語不斷,王府的下人們很是驚訝的見到他們從不會笑的王爺,今晚竟是笑了好幾次。
這可真是稀罕。
等用膳完畢,楚雲裳和楚喻要回侯府了,慕玖越想要親自去送的,但想起一件事,就沒有動身,只讓無影去送兩人回侯府。
他自己則是回了寝殿,走向殿中寬大的床榻。
☆、78、他那麽那麽地深愛着她
此時一輪明月已高高挂于深藍天際,淡淡月光傾灑而下,映得整個越王府,終于從白日裏的熱鬧,恢複了一貫的安寧,晚風送涼,平添一抹靜谧雅致。
偌大的寝殿裏,淡淡熏香萦繞于梁,月光順着半掩的窗棂映入,攏在誰的身上,裁出星點微冷寒光,似冷月下一蓬湛湛冰雪。
有人朝着寝殿最深處走去。
他走得很快,也很急,像是那裏有着什麽在等待着他一樣,掩在面具之下的臉容,已是隐有些焦急的神色。
他很快就來到由整塊沉香木所打造的床榻之前,然後垂眸,看着被靜置在榻邊的一疊衣物。
——那是下午的時候,從楚雲裳和楚喻身上換下來的,被老嬷嬷說要拿去燒掉的血衣。
不過此刻,衣服上的鮮血都已經洗去,所有的衣物都恢複了原本的素淨,離得近了,能嗅到女人的衣服上略帶着一絲隐隐約約的淡雅清香,小孩的衣服上則帶着好聞的奶香。
他沒有點燈,借着月光坐下來,伸手先将小孩子的衣服拿過來。
楚喻如今不過才一兩個月大,人小小的,衣服也就小小的。
慕玖越将疊好的衣服攤開,看着這小小的不過他巴掌大的衣物,想起剛剛才離開王府的那個小不點兒,手指軟軟的,小臉蛋上的酒窩也是軟軟的,他眸子忍不住彎了彎,映得眼角那顆藍寶石越發的璀璨流離。
這是他兒子的衣服。
時隔這麽久,終于将兒子的衣服拿到手。
他看過後,将這些衣物重新疊好,包括還有一雙小小的據說是三夫人親手做的虎頭鞋,也一并的收進了床榻上的暗格,是一伸手就能直接觸碰到的地方。
楚喻的衣物被收好後,他終于轉眸,看向剩下的另一套衣物。
這就是楚雲裳的了。
她素來都喜歡穿白衣,衣料可能不會如何貴重華美,但一定要穿着舒滑柔軟,做工也要細致,最好不帶什麽多餘的墜飾,簡簡單單的一襲白裙,腕上再一條暗藏着殺器的深藍綢帶,整個人便素雅得像是從山水畫中走出來的人,幹幹淨淨不帶一絲紅塵之味。
而這一套從她身上換下的衣物,不僅有着上衫和下裙,更有着較為貼身的中衣,将她身上特有的味道,都給絲絲縷縷的暈染了出來,萦繞在鼻間,是足以讓人就此沉淪的味道。
慕玖越将這一套衣物以一種十分鄭重、十分小心的姿态捧起來。
捧到身前,他微微低頭,臉整個的埋進去。
然後,像是個瘾君子一樣,極貪婪的、極迷醉的,深深呼吸一口,壓抑住喉頭将将要湧出的血。
清透淡雅,和她的人一模一樣。
和白日裏他悄悄擁抱她的時候,所能嗅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微微閉上眼,似是沉溺在其中,可那面具下的眉頭卻是微蹙了起來,顯得他此刻又有着十分矛盾的心情,讓他整個人,非常的糾結。
——如果現在抱着的是她本人,該多好?
他擡起頭,捧着衣物的雙手動了動,似是想要做出一個什麽姿勢。
手臂環起,雙手相握,像是攬住了誰,然後朝裏微微收攏,像是将被他攬住的人給更加的靠近自己的胸懷。
這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擁抱。
可,就是這麽個簡單的姿勢,他卻從不敢對着楚雲裳做出來。
只敢如現在這般,在暗夜裏,悄悄地、一個人地,虛拟着對空氣做出這麽個姿勢來,像是個古老故事裏只能生活在黑夜之中的狼人,面對着心愛的人類姑娘,不敢接觸,不敢碰觸,只能獨自在深夜裏對月長嘯,企圖能憑此表達出自己對心上人的愛意。
他雖不是那故事之中所說的狼人,但他對楚雲裳的感情,一如那狼人一般,深深的埋藏壓抑在心底,不敢洩露,不敢傾訴,只一個人小心翼翼的安撫着不知多少次都想要脫離控制的情愫,默默地等待着時間的流逝,等待着計劃的推進,等待着他所想要等待着的那一天的到來。
只要到了那一天,只要到了那一天。
任何的人、任何的事,都将無法再阻止他。
他已經為了楚雲裳做出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他已經為她付出太多她終其一生可能都永遠不會知曉的代價。
他為她做了那麽多,為她付出那麽多,怎能會容忍看着她帶着她和他的孩子,走入別人的懷抱,成為別人的女人,最後再葬入別人的祖墳?
不允許。
絕、絕、對、對,不會允許。
他虛拟着做出擁抱楚雲裳的姿勢來,帶着一種生怕自己力道大了那麽一點點,這個宛如泡沫般的夢境,便會就此碎裂的小心。
那素來都是冰涼如雪、瑰美如霞的雙眸,微微隙開些許,有淺淡月光倒映在他眸中,暈開萬千星辰漫天。
如此涼淡、亦如此妍麗。
盡管此刻只是在臆想,只是在模拟,但慕玖越仍舊感到滿足。
他甚至極清晰的感受到,他心口都是要被這滿足感給充斥得鼓脹,熟悉的痛感從心口傳開,激得他剛剛才抑制住的血,忍不住又要從喉頭湧出。
他閉着眼,再度咽下。
然後,将手上的衣物貼近自己胸懷,他低着頭感受那柔軟的衣料貼上臉頰的觸感,像是當初回京途中,他偷偷地撫摸她的臉,偷偷地親吻她的臉,那種一觸即離的感覺,終生難忘。
他低着頭,低着頭,身體越發的弓起。
直至最後,他幾乎是蜷縮着身體佝偻在床榻之上,讓自己如同一只刺猬一樣,為尋求那稍縱即逝的溫暖,将自己卷得緊緊的,如此便以為自己不會受到任何寒冷的侵襲。
他多愛她,他多愛她……
他多愛她!
他緊緊閉着眼,面具下的眉緊緊蹙着,腦海之中情不自禁勾勒出一個人的剪影。
素白淺淡,清冷水華。
一舉手繪出千般風華,一投足凝出萬道鋒芒。
這就是他喜歡着,并且深深傾慕愛戀着的女人。
是他日後的王妃,是他唯一的妻子。
傾盡一切他都要将她娶進他的王府裏來,讓她成為王府的女主人,和他共享一生榮辱悲歡。
他在為此做着努力,走着一條所有人都不會選擇的最艱難的死路。
就算是死路……
盡頭有她,能牽起她的手,能将她擁抱入懷,那又有何妨?
月光朦胧,安谧的寝殿內,須臾有一道低低的笑聲響起,帶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悄悄地傳開來,是最深沉的一抹情深意重。
她能知道嗎?
會的吧。
終有一天,她一定會知道。
畢竟他那麽那麽地深愛着她。
……
回到侯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了。
平常這個時候,明月小築裏也不過是剛開始用飯,不過見有着慕玖越陪同玩了大半個下午的楚喻,下了越王府的馬車後,就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顯然是玩得困了,楚雲裳回到明月小築裏,讓綠萼給他簡單的擦洗了一下身體,就哄着他睡覺了。
小孩兒也的确是玩累了,很快就睡着了,還小小的打起了呼嚕,聽得楚雲裳忍不住笑,把他歪着的小腦袋給擺正,這才見他睡得更加安穩。
他睡了,楚雲裳卻還不怎麽困,她想找楚天澈說事,卻被告知下午的時候相府有派人來,把她買給楚天澈和文姬的東西都帶走了,說是三爺和三夫人要在相府裏住一段時間。
具體住多久,不知道,楚天澈沒傳話過來。
站在重新變得空空蕩蕩的房間前,楚雲裳微皺着眉,想了一會兒。
三哥這是故意的?
他之前跟楚玺說,會考慮一下接手世子和未來家主之位,可現在還沒表态,就直接帶着老婆卷鋪蓋去岳丈家住了。
他想借着楚家和相府文家之間的關系來讓這個僵局繼續僵持下去?
畢竟朝堂上,左相算是越王黨,而楚家則是保皇派,兩者一直以來都不如何的待見對方,尤其是三年前因為楚天澈态度十分強硬的要娶文家庶三小姐文姬為妻,和楚家差點斷絕關系才帶着文姬遠走高飛這件事發生後,相府和侯府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界限劃分得十分明顯,沒有什麽太過重大的事件,楚玺是根本不會去找左相這個親家公的。
同理,左相也根本不會去理會楚玺,兩人見了面不吵起來不打起來,已經是很給對方面子了。
所以,兩家雖是姻親,但那關系卻是如同水火一般,無論如何都不相容。
而楚天澈在這麽個緊要關頭裏,跑去了相府去住。
只要他不回侯府,一直不表态,那就一直是給楚玺一種暧昧的态度,仗着這個暧昧态度,半真半假,楚玺絕不會随意的出手對付他和楚雲裳。
楚玺不出手,那侯府裏的僵局,就會延續得更加持久一些,這對楚雲裳是有着極大的好處的。
想清楚這些,楚雲裳幽幽嘆了一口氣。
楚三爺,她的三哥,總是将一切都想得面面俱到,從來都用不着她操心。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就準備回房了。
卻是剛一轉頭,就見身後不知何時竟多出了個人來,差點吓她一跳。
知道是自己剛剛在沉思,沒有去關注周圍動靜,這才沒注意到這人來。楚雲裳伸手拍了拍胸口:“你來多久了?”
九方長淵立在一處陰影下,黑紗之後的鳳眸沉沉瞧着她,道:“剛來。”
“哦。”見天色還不算晚,楚雲裳朝院裏的老梧桐下走去,“你過來,我今天在太醫院裏看書,看到一種和你差不多的病症,我有點新的想法,想給你嘗試一下。”
九方長淵聽了,心中有些悸動。
她今天上午看的那些用古老文字所記載着醫術的絲帛,其實是專門找的和他相似症狀的病例和解決方案?
黑紗覆蓋下的唇角忍不住揚了揚,他依言跟過去。
院裏沒有別人,兩人相對着在老梧桐下坐下。
夜風送涼,吹得人心裏頭不知何時攀升起來的燥熱都趨于平靜。楚雲裳伸手給他診脈,随口問道:“你吃過飯了?”
“嗯,吃過了。”
“吃的什麽?”
“吃的好多。”
“沒什麽太膩的食物吧?”
“沒有。”
“藥這兩天都按時吃了?”
“嗯,吃了。”
“今天吐血了沒?”
“嗯……吐了一回。”
原以為楚雲裳聽到他吐血,又該要生氣的,卻見她認真的問道:“吐的有沒有以前的多?”
九方長淵想了想:“不多,大概就是以前的一半吧,也不怎麽難受了。”
只有以前的一半,不太難受了。
看來之前配的那種藥丸,還是很有效果的。
不過同一種藥,吃得多了,身體是會産生一定的抗藥性,倒的确是要着手配置新藥了。
詢問過這些後,楚雲裳點點頭,沒再說話,靜心診斷着,良久,才收回手,微微皺眉想着什麽。
九方長淵見她在思索,也不出聲擾她,只坐在石凳上安靜的看着她,目光隔着一層薄薄黑紗,并不能讓她感受到如何的熾熱。
不過楚雲裳也是習慣他這樣的注視,等過了會兒,她想好了,卻是朝着下人房的地方喊道:“花雉,過來。”
一房間的門瞬間被打開,然後妖孽舉着滿手的不知名藥米分就出來了:“七小姐,喊屬下有事兒?”
然後見九方長淵居然也在這裏,不由又躬了躬身:“少主來了。”
九方長淵“嗯”了一聲。
楚雲裳這時候已經将石桌上的燈給點亮,她一邊喊來綠萼給她準備紙筆,一邊則讓花雉去洗手:“快去弄幹淨,有一個藥方要和你商量,治九方少主的。”
一聽楚雲裳居然要給少主配藥,花雉二話不說,扭頭就去洗手。
其實,九方長淵的手下,除了神醫谷莫神醫一直在為他看病治病外,花雉能學醫術,一方面是為了好玩,好自己研究出東西來整人,另一方面則就是因為九方長淵了。
畢竟他并不是正統的學習神醫谷裏的醫術,只是涉獵了某些稀奇古怪的方面,不過若是哪天靈感來了,說不定還真能讓他搗鼓個什麽出來,然後九方長淵的病症徹底好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現下,有着他,有着莫神醫,又有了楚雲裳,三人本來就不是臭皮匠,湊在一起自然能抵得過很多個諸葛亮,他們聯手,想要将九方長淵的病症治好,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更何況今日楚雲裳看了不少和九方長淵病症相似的藥方,急需花雉來和她探讨。
盡管莫神醫現在并不在這裏,但以楚雲裳的能耐,對付九方長淵的病症,她還是有着很大把握的。
很快,綠萼送來文房四寶,花雉也把雙手洗得幹幹淨淨的過來。
“你坐下。”
楚雲裳說着,執筆将白日裏看過的藥方給默下來,寫好後,不等墨幹,就拿給花雉看:“你看這個,覺得怎麽樣?”
花雉看了,眼睛一亮:“這個很好。”
楚雲裳問:“好在哪裏?”
花雉道:“好在用一些常見的普通藥材,進行各種配合,就能發揮出超出藥材原本藥效的作用,對氣虛體弱的人很有用。”
楚雲裳聽了,再默寫出一張方子,繼續拿給他看。
他看得眼睛更亮:“這個也好。”
“好在哪裏?”
“好在原本藥性相沖的幾種藥材,用其他的藥物進行中和後,居然能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