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即回過神來。
對啊,他給了楚雲裳繡球,楚雲裳還沒給他繡球呢?
這叫什麽,她把他的繡球拿着當紀念了?
見少主瞬間就蔫巴了,花雉知道自己問到了點子上,不由假正經的咳嗽一聲:“這個,那個,少主啊,聽屬下一句話,怎麽說七小姐也是收下了您的繡球,對吧?她雖然沒有回給您繡球,但她也沒有拒絕您的繡球啊,這表明了什麽,這可是好事啊,說明她還是把少主您給放到心上的,不然,若是換做屬下的話,屬下給她繡球,她早該把繡球反過來扔屬下臉上了。”
九方長淵一聽,說得對啊,至少楚雲裳沒有拒絕他的繡球,這的确是好事。
見自己果然是說到了點子上,花雉心中暗暗得意,然後繼續道:“少主,這可是個好開端。相信您只要再接再勵,總有一天能打動七小姐的心,到時候娶她進門,記得多給屬下包點紅包啊。”
九方長淵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花雉,你可真是掉進錢眼兒裏了,看我以後扣了無影的月錢,他要怎麽養活你。”
花雉立時哀嚎一聲:“少主啊,我親愛的少主,屬下錯了,屬下不問您讨紅包了,您扣屬下的錢吧,千萬別扣無影的,您要扣了無影的,屬下可就真沒活路了。”
九方長淵豈能真的扣無影的錢,當即揮揮手:“去找你的冰塊談情說愛去,別在我面前瞎嚷嚷,看得眼疼。”
被自家少主嫌棄,花雉撇撇嘴:“真是好心沒好報,少主,屬下奉勸您一句,做人要實在啊,要是被七小姐知道您這樣對待屬下,您覺得七小姐會怎麽想您?”
“哦,她會怎麽想我?”
“她一定會覺得少主怎麽是這樣的人啊,連體諒個屬下都體諒不了,這樣的人根本不能結交嘛,連結交都不行,那就更不能嫁了嘛,她都覺得不能嫁了,怎麽還會再給少主您追她的機會嘛……啊啊啊啊啊疼疼疼!少主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您別再揪了啊啊啊啊啊真的疼!少主少主少主!您松手啊啊啊!要斷了要斷了!無影救我!”
原本花雉還在信口開河說得幾乎是唾沫橫飛,但此刻,他的耳朵卻是被九方長淵給揪着了,看起來跟不聽話的小孩子被家長教訓一樣,十分的滑稽。
九方長淵是沒用什麽力的,只那麽象征性的手指夾着他的耳朵,而花雉明顯是為了讨好少主,不敢格擋還手,立時嚎得跟爹媽都要死了的樣子,嚎得旁邊房間的楚雲裳都是揚聲問:“花雉,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聽未來少主夫人開口,花雉卻是不敢告狀,只得在九方長淵危險的目光之中,欲蓋彌彰的道:“那個,七小姐,沒什麽,少主在跟屬下切磋呢,沒事沒事哈,七小姐您吃好喝好,明兒還要出去玩呢,嘿嘿,沒事,真沒事呢。”
楚雲裳果然沒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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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花雉就可憐巴巴的望向九方長淵:“少主,您就行行好,可憐可憐屬下,松手吧,屬下的耳朵都要被您揪斷了。”
九方長淵聽着,拎了拎這家夥脆弱的耳朵:“是嗎,怎麽沒掉啊。”然後松開手來,卻是轉手狠狠敲了個腦瓜崩兒,“下回再敢胡說,我真割了你的耳朵給無影當下酒菜。”
花雉立時搖頭,指天對地的發誓自己絕不會再胡說了。
然後聽楚雲裳那邊果真再沒來問,花雉翻出暗中帶過來的楚雲裳之前準備的紗布藥品各種東西,關緊了門,就準備給九方長淵換藥了。
因為擔心楚雲裳嗅覺太好,會從空氣中嗅出什麽來,花雉是在窗邊給九方長淵換的藥,動作很小心,沒讓別人察覺到什麽。
藥換好了,花雉道:“少主,傷口好得差不多了,再過兩天,就該拆線了。”
九方長淵“嗯”了一聲:“明天再玩一天,我們後天回去。”
花雉想想,不說拆線的事,也的确是時候該回去了。
離開懿都這麽久,朝堂上估計又産生了什麽新的變化,越王是該重新出現在人們眼中了。
……
翌日。
抛繡球還在繼續着,但過了第一天的新鮮勁兒,再去看就沒什麽意思了,九方長淵也沒說要去哪裏玩,于是楚雲裳就反客為主,帶他去了師傅在醫仙鎮裏的家。
九方卿遠小時候是在這裏成長的,大了後就拜在了神醫谷門下,從此便是只呆在神醫谷裏,只偶爾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探親,順帶也會帶楚雲裳一起了。
不過九方卿遠年紀已經有四五十了,是個半老頭子,他父母自然也就更老。
當然,他父母也是九方家的人,同樣也是嫡系,只是醫仙鎮裏的人并不知道“九方”這個姓氏是意味着什麽,所以九方卿遠的父母也就不被人怎樣關注,只當做尋常鎮民那樣的相處了。
得到楚雲裳要來的消息,兩位老人有些驚喜。
小雲裳可是有兩年沒來了,之前過年的時候,卿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們向他問起小雲裳的時候,他還跟他們說,小雲裳正懷着孕,還沒生呢,來不了,可能要明年過年才能來了。
卻沒想到現在就來了。
兩位老人坐不住,步履蹒跚的想要出來迎接,迎面見到楚雲裳抱着個孩子已經進來了。
她比兩年前無疑是要長大了許多,已經從個小姑娘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兩位老人看着,當即都是笑開來,老臉上似乎也能開出一朵花。
然後忙招呼道:“小雲裳,帶孩子一起來了啊。”
“是啊,來了。哎,你們別動啊,一把年紀了還不仔細着點兒,師傅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多買幾個丫鬟來伺候着嗎,下回見他了我一定要說說他。”
楚雲裳上前扶着兩位老人坐下,還沒來得及讓他們看看楚喻,二老就已經看到在她身後進來的人。
然後顫巍巍的又要起身來:“少主也來了,稀客啊。”
九方長淵分明還在戴着黑紗鬥笠的,二老又因為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使,但居然還是能第一眼認出他是他們九方家的少主,不得不說九方長淵也算是積威甚重了。
“不用起了,坐吧。”
九方長淵擺擺手,自顧自找了個位置坐下,把自己當客人了。
原本二老還準備和楚雲裳跟平時一樣話話家常敘敘舊的,但有少主在,也就不敢太随意了,只問了楚雲裳近來身體怎麽樣,再抱抱楚喻,說了會兒話,就喊着人要中午多做點菜,非要楚雲裳和九方長淵吃過飯再走。
這菜自然是普通的家常菜了,也沒什麽太新奇的,楚雲裳倒是吃得開心,難得每次來都能讓她感受到家的味道。
她想,要是以後能把母親從太師府裏接出來,她就給母親選個跟醫仙鎮一樣民風樸實的地方,再建個小院子,平平靜靜的,讓母親安享晚年。
吃過飯就該走了,楚雲裳把來前買的一些補品留下來,再囑咐老仆人記得買兩個丫鬟來伺候着,老人年紀都太大了,萬一一個不小心,摔着磕着可好。老仆人是拿楚雲裳當自家小姐來看的,當即認真的點頭,決定等會兒就去找牙婆,準備親自挑選幾個看着老實的丫鬟。
離開二老的家,楚雲裳再去街上走了一遭,淘了一些小玩意兒,準備帶回去給楚天澈,好給自己兩個侄女當禮物,接着再逛了逛,又吃了不少的小吃,一衆人就心滿意足的回客棧了,準備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懿都了。
當天晚上也沒再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第二天回京路上也未遇到什麽危險。
只才一進了懿都城門,本來是下午的時刻,街上該還是人來人往的,但今天難得有些蕭條,根本沒什麽人,小攤販也都稀稀拉拉的,看樣子似乎他們離開的這幾天裏,懿都發生了什麽事。
街上沒什麽人,但來往的卻是有很多皇宮的禦林軍,不停的在街上巡查着,讓人更加的人心惶惶不敢随意出來。
楚雲裳放下車簾,轉頭想要問的,但見九方長淵一臉平靜的下棋,她也就沒問。
不用猜也知道,這肯定是太子搞出來的。
而太子能讓懿都搞成這樣,不出意外,肯定是針對慕玖越的。
九方長淵現在算是慕玖越的客卿,慕玖越若是出事,他不可能會這樣平靜。
所以楚雲裳索性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只算着明後天就差不多該給慕玖越拆線了,不知道懿都裏這樣亂,慕玖越可能騰出那一點點空來。
正想着,就感到馬車漸漸停下來了,是到越王府了。
不同于富庶區其餘府邸的重重把守,越王府還是和以前一樣,只幾個越軍士兵在守門,見楚七小姐的馬車回來了,忙就上前來牽了大憨,然後同九方長淵道:“公子,王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九方長淵早知道慕初華這幾日來的動靜,聞言也并不急,只淡淡應了一聲,就轉頭和楚雲裳道:“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晚飯我就不和你們一起吃了。”
楚雲裳點點頭:“嗯,你和殿下都小心。”
“我省得。”
說着,他就先帶無影進府了,步履還是沉穩,是去見越王了。
楚雲裳看着他的背影,轉頭讓綠萼等人将他們帶回來的東西都拿上,就要去還沒住過的殿宇休息了。
看這樣子,九方長淵是準備和慕玖越進宮了。
不過說起慕玖越,楚雲裳倒是好奇了,他們這幾天去了醫仙鎮,那慕玖越是去了哪裏,為什麽之前碰到孫茹,孫茹會說她收到那樣一個紙條呢?
“南”為什麽會傳遞那樣一個假消息?
楚雲裳知道“南”在不少地方都安插了內應,她也知道可能越王府裏也被“南”安插了內應,但她實在搞不懂“南”傳遞那樣一個假消息,是為了什麽。
挑撥離間慕玖越和慕初華?
很顯然并不是。
根本不用挑撥,慕玖越和慕初華之間的關系本來就已經勢如水火。
難道慕玖越身上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楚雲裳想了想,應該是這個沒錯了,慕玖越向來都很神秘,可能他身上真的有什麽是很吸引“南”的。
想到這裏,她也沒想着要去查探慕玖越的秘密,只回了殿宇後,把東西整理了一下,就托人先把不能放太久時間的醫仙鎮小吃給托人送去相府,其他的就放着沒動,準備等楚天澈和文姬什麽時候回敏城了,再讓他們帶回去給楚佳寧楚佳歡。
然後就有王府裏的老嬷嬷過來,問七小姐可要用膳,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楚雲裳點點頭。
于是,她這邊要開始用膳了,另一邊,九方長淵和“越王”碰面後,立即便換了衣服,恢複越王身份,沒在王府裏耽擱時間,火速趕往皇宮。
難怪剛一回來“越王”就在等他,原來是父皇已經接連下了三道聖旨,要他進宮來。
回想着聖旨上隐約提及的內容,加之剛剛看過的情報,他面具下的臉色,難得有些不太好看。
是他高估慕初華了。
原以為“南”利用了孫茹,讓慕初華将“南”安插在東宮裏的人來了次大掃蕩,他又讓自己的人也暴露了一個,料想慕初華該更加謹慎,至少也該按兵不動的,卻不料慕初華還是進了“南”的圈套,竟一口氣把自己黨派所屬官員的家中也給查了個遍,殺了不少人,這才鬧得整個懿都都是人心惶惶,生怕太子的人突然闖進自己家中,殺掉一些無辜人員可好。
太子這樣大動靜,又沒遮沒掩的,自然瞞不過宏元帝和其他官員的眼睛。
于是今天的早朝上,越王黨的人還好,并不做出頭鳥,但其餘黨派的人則直接告上禦狀,指責太子亂殺無辜,此等作為實在枉為太子,請宏元帝予以責罰。
甚至還有人直接提出要廢黜慕初華的太子之位。
慕初華沒想到自己不過揪出奸細而已,居然就捅了這麽大的簍子,本想趕緊認錯,卻未料到,他還沒跪下,自己居然就直接暈倒在太和殿裏,人事不知。
太子這一暈,直接就暈出了事。
太醫院立即來人一查,查出太子殿下居然是中了毒。
中毒,還是在宮裏中毒,一般都是從膳食、熏香、衣物、植物之類上沾染的毒素,果然,宏元帝讓人一查,查出是東宮裏的熏香出了問題。
沿着熏香一查,卻是查到了越王慕玖越的頭上。
因為東宮上下一口咬定,這熏香是過年的時候,越王送給太子的,內務府裏都是有着記錄的。
宏元帝覺得此事蹊跷,直覺這不是慕玖越做的,想這會不會是暗中的那個人做的。他雖然不太願意把這髒水潑到慕玖越頭上,但那麽多雙眼睛都在看着他,王皇後也是在慕初華榻前哭得天都要塌了似的,他讓人去內務府一查,還的确和東宮人說的一樣,這帶毒的熏香,真的是慕玖越送給慕初華的。
不止送了慕初華,宮裏其他的皇子公主也都收到了一模一樣的熏香。
但奇怪的是,查了別的皇子公主那裏的熏香,一點毒都沒有,就慕初華東宮裏的熏香是帶了毒。
這就很明顯了。
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也沒用了,宏元帝立即下旨召越王進宮觐見。
結果從上午等到下午,一連下了三道聖旨,慕玖越都沒進宮來,有臣子就開始煽風點火,是不是越王自知毒害太子之事暴露,已經潛逃離京了,不然怎能讓人等這麽久都還不見人影。
越王黨的人立即反擊,他們殿下正在外游玩,不能及時趕進宮裏來也是正常。
太子的人也是立即嘲諷,根本就是借着游玩逃了吧,畢竟謀害太子的罪名,可不是那麽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了事的,就算越王有滔天的權力,也敵不過大周的律法。
幾方黨派在那裏吵,吵得宏元帝頭疼。
尤其是太子的人,宏元帝幾乎要指着鼻子開罵,吵吵吵,就知道吵太子中毒,你怎麽不吵太子中毒之前殺人的事兒?
太子還真是太子,自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德行,自己手下的人也都是這個腦殘德行!
他皺着眉,正要摔了手邊的鎮紙,制止了這場争吵,就聽外面太監唱喏道:“越王殿下觐見——”
宏元帝眼睛一亮。
終于來了。
☆、87、傾盡天下
“越王殿下觐見——”
太監唱喏剛剛響起,正争論不休的人立即都住了口,然後紛紛轉頭朝着禦書房殿門看去。
便見傍晚光芒昏暗,昏黃的光線從大開着的殿門外投射進來,和殿內已經點亮的燈光糅合在一起,亮卻不刺眼,明卻不灼目,透着點滴暖色,絲絲縷縷鋪陳開來,似是能就此照亮人心底的陰霾。
華光明媚,殿外夕陽如血,夜幕即将降臨。
有清風自外緩緩吹來,為尚帶着黃昏餘熱的殿宇,吹開漫天微冷冰雪之寒。
寒,卻不凍人三尺,只吹得人感覺有些冷,情不自禁便要收斂起所有外露的情緒來。
而随着淡淡光線漫步進來的人,一身素白如雪,好似任何塵埃都無法沾染的純淨無暇,夕陽為他裁剪出三分璀璨,七分華貴。他走過來,眼角的藍寶石背光閃爍着華麗而冷淡的色彩,令他看起來極度的冷貴自矜,世人難出其右。
滿頭烏黑的發只簡單簪了一支銀色玉簪而已,漆黑瀑布一般的垂在他身後,根根盡是極致的黑,同白得讓人心驚的衣交相呼應,帶來一種視覺上的強烈沖擊。
仿若一副潑墨山水,他是其中最為冷豔的一抹顏色。
冷,卻豔,有着一種誰都無法比拟的麗色。
這,就是越王。
這就是慕玖越,一個在親父宏元帝眼中,都覺得無比神秘傲慢的男人。
見越王終于來了,禦書房內,所有和他敵對的、和他不敵對的人,當即統統俯身行禮:“參見越王。”
每個人都低着頭,連眼角都不敢去掃一掃。
甚至是屏住了呼吸,以一種連面對着宏元帝都沒有的恭敬姿态,迎接着這個人的到來。
似乎多看了那麽一眼,就會是對他的亵渎。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
面對宏元帝是沒有的,面對太子慕初華也是沒有的。
整個朝堂之上官員成百上千,整個皇宮之中貴人随處可見。
可即便如此,那麽那麽多的人裏,任誰風華無雙,任誰恩寵萬代,卻都敵不過這麽一個慕玖越。
越王,慕玖越。
天下之大,也不過這一個而已。
宏元帝正襟危坐在禦案之後,目光之中帶着淡淡的欣慰和驕傲,看着從殿外步入的人。
這是他的兒子。
明明不是嫡長子,明明不是正宮皇後所出,明明不是最适合繼承他皇位的人。
可偏生,他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從穩婆手中接過剛從漱皇貴妃肚子裏滑落出來的孩子,低頭看着溫軟的綢布之中,小小的孩子不像尋常嬰兒那般看起來紅通通皺巴巴的,而是帶着先天的嬌嫩,似是冰肌玉骨,春意秋水,再美再好的景,都抵不過小小嬰兒睜開眼的時候,漆黑眸中那一點淡淡的金芒。
即便隔了二十年歲月,但宏元帝至今還猶自清楚的記得,便是那一點點金芒,好像一輪小太陽一樣,照亮了整個皇宮,照亮了他身為帝皇注定一生孤涼的心。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他這輩子最寵愛的人,誕生了,來到他的身邊。
他多麽喜愛這個小小的孩子。
看着這個小娃娃,比菩薩身邊的仙童還要更加可愛,那墨玉一樣烏黑的眼睛,春花一樣柔軟的嘴唇,就算是頭上細細的絨毛,看在他眼中,他也覺得這孩子是此生上天帶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那一瞬間,宏元帝覺得自己就算立即将整個江山社稷都捧到這個孩子的手中,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想立他為儲君。
他想親手将他培養成自己最好最中意最完美的繼承人。
他想看着他在自己立下繼位诏書之後,他能穿着明黃的五爪金龍袍,佩着十二珠金冕龍冠,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之下,步步逶迤而上,坐上天地間最為崇高的位置,俯瞰天下,享受萬民的膜拜。
他多想,他多想。
想到恨不得立即就能下了廢黜慕初華太子之位的聖旨,恨不得立即就能把宮裏其他的皇子公主都給屏蔽了去,恨不得立即就能親眼目睹着他坐上高高的龍椅。
然而,所有的沖動終究在瞬間歸于平靜。
他低頭深切凝視着懷中的孩子,覺得心髒從未如此的溫暖柔軟。
都說天家無情。
但此刻他卻是想,天家并不是無情,只是有情都被種種龌龊肮髒利益熏心給消磨了,所以有情也變成了無情,即便是同床共枕的皇後,和他也是人心隔着肚皮,夫妻情分早在時光流逝間變得淡漠。
所以才會選秀,納妃,臨幸,待子。
誰說後宮佳麗三千,坐擁後宮的皇帝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了?
當時他後宮不過寥寥十幾人,皇後是他發妻,是從太子妃一路扶搖直上坐到了鳳位的,于情于理他對皇後都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情分。
可唯一的情感,他卻是給了漱皇貴妃。
給了懷中這個孩子的母親。
遙想兩年前初見,天子腳下繁華奢貴,繁春時節,萬千梨花開得如火如荼,潔白如茫茫雪絮,他不經意間回頭一望,便見少女獨立茫茫天地間,一抹清幽雅致,是開得再盛的梨花也堪比不了的好顏色。
從此,再傾城的姿色,都無法掩蓋少女那如幽谷清蘭般的淡雅幽美。
他寵她如命,讓她坐上了只在皇後之下的皇貴妃的位置。
而皇後之位,王皇後的母族實在強大,尤其是現任國舅爺,手中所掌握着的政權,是個跺上那麽一腳,整個朝堂也要随之抖三抖的強人,在合适的時機到來之前,他并不會對國舅爺輕舉妄動。
所以,只能隐忍,隐忍,再隐忍。
隐忍到一切再也隐忍不了的時候,他想為漱皇貴妃做什麽,他想為懷中這個孩子做什麽,皆不會有任何的阻攔。
王皇後知道宏元帝并不愛她。
她知道宏元帝一直喜歡并真正愛慕着的,是那個皇貴妃,是那個比自己看起來還要更加高貴的女人。
拜過堂、結了發的夫君,愛的不是自己這個妻,愛的是一個見到了自己也要三拜九叩的妾。
這是作為一個女人最悲哀的了悟。
但王皇後并不是太過在意。
畢竟是豪門世家裏出來的人,王皇後在後宮裏最重要的不是争寵,不是加強自己的後位,她所需要做的,是借着自己是皇後的這個方便,為她背後的家族大開朝堂之上的便利之門。
盡管後宮不得幹政,這是任何朝代都會定下的一條鐵律。
但縱觀歷史,不論哪個朝代,哪個國家,哪個皇後不會把時候伸到朝堂,哪個皇後不會利用着自己的身份去做些多多少少都算是見不得的人事?
這太常見了,只要不動搖到皇帝的根本,皇帝基本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會挑破這層窗戶紙。
宏元帝也是如此。
王皇後并不如何争寵,只是簡單穩固着自己在後宮裏的地位,更多的将心思放到了朝堂上,但并未波及到他的底線,宏元帝也就懶得管。
發妻雖是發妻,但也只是發妻而已,他對王皇後只有夫妻之情,并未有真正的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
幸而他遇到了漱皇貴妃。
在最好的時節、最好的年紀,遇到了那樣一個女人。
多好。
他愛着漱皇貴妃,如今也愛着她為他生育的兒子。
那個時候,他覺得這樣的他,才算是世間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有深愛着的女人,有疼愛着的兒子。
天底下最簡單的幸福,亦不過如此。
因兒子出生之前,上頭已經有了八個兄姐,宏元帝抱着玉雕一般精致的小嬰兒,在漱皇貴妃面前沉吟了片刻,方才鄭重道:“愛妃,他排行老九,朕為他取名‘越’字,愛妃覺得如何?”
——不過一個皇子名字而已,居然還要詢問後宮妃嫔的意見。
漱皇貴妃畢竟有着九方家血脈,體質不同于常人,她生下兒子後,并不十分的疲憊。聞言她微微笑了笑,笑容帶着女性特有的溫潤柔軟,以及她個人獨有的清幽高貴:“那麽陛下,為什麽要給他取‘越’字呢?”
越。
超越,跨越。
陛下這可是在意味着什麽?
漱皇貴妃笑得眸中波光四溢。
有着一直都潛伏在暗中,誰也看不見的野心,悄悄從最黑暗的地方攀沿而出,恍惚瞬間便要席卷了整個後宮。
而事實證明,她沒有想錯。
那個時候,尚還充斥着淡淡血腥味道的被臨時當做了産房的椒漱宮內殿裏,九五之尊的天子懷抱着自己第九個孩子,語氣鄭重而嚴肅。
“越,朕賜他‘玖越’之名。九,乃極之數,從此以往,再來的人,将不會有任何一人能越過他的頭頂。”
宏元帝抱着小小的似乎非常乖巧,并不哭鬧的嬰兒,聲音帶着天家特有的冷漠。
“就算是華,有朝一日,也不得越過他。任何膽敢阻攔他的人,朕都會替他鋪路摘除。”
華。
這是指慕初華了。
彼時的慕初華,已然有着三四歲大,正接受着太子太傅的啓蒙教育,天資雖出衆,算是個不錯的儲君,但宏元帝每每看着自己的這第一個兒子,卻都無法産生多麽親近的情愫。
直至懷中這個孩子出生。
宏元帝眉宇間緩緩的柔和下來。
他抱着孩子在漱皇貴妃身邊坐下來,将孩子遞到她眼前,讓她看一看她懷胎十月方才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孩子。
“名,朕取了。至于字,你取吧。”
漱皇貴妃思忖着那一個“越”字,良久,唇邊笑容溫軟到了極點。
她伸手接過孩子,溫柔的撫摸着孩子柔滑嬌嫩的小臉,目光中帶着為人母的慈愛,同時也帶着難以壓制的野心昭昭的光芒。
——是了。
她是九方家嫡女,生來便高貴無比,卻抛棄鳳鳴城裏至高無上的地位,千裏迢迢來到這大周朝,入主後宮,成為宏元帝三千佳麗之中的一員。
盡管貴為皇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得陛下盛寵不衰,她比王皇後還要更得女人們的嫉妒。
看這樣子,她這一生,似乎也是圓滿了。
但誰能說,每一個入了宮的女人,都沒有着野心,沒有着欲望?
有的,全都有的。
即便是她,也不例外。
皇後鳳位——
這可是天下間每一個女人,都最為眼紅的位置。
漱皇貴妃笑着,笑得溫柔而又野心勃勃。
“既然大名叫越,那麽……字長淵。既有越,豈不是深淵也可越得?”她說着,擡眸看向宏元帝,語氣清幽,“陛下覺得如何?”
宏元帝心中已有從今往後要扶持慕玖越上位的心思,面對着蟄伏了整整兩年時間,如今終于要暴露了潛藏在最深處的真面目的漱皇貴妃,他不僅沒有着任何被欺騙的憤怒和責怪,甚至他還覺得心情很好,望向愛人的眼中,盛滿了欣賞之色。
名玖越,字長淵。
這個名和這個字,當真都是極好。
極好極好,好到他再想不出什麽合适的字來。
于是,慕玖越的大名和字諱,如此便定了下來。
只是漱皇貴妃有意無意,只将孩子的名字傳出了椒漱宮,有關孩子的字,則只她和宏元帝兩個人知道。
如此,慕玖越,九方長淵。
一個是慕氏皇室九皇子殿下,日後的越王殿下;一個是鳳鳴城九方家少主,日後的九方家家主。
這樣兩個看似毫無關聯,實則卻都出在同一人身上的身份,并不為人所知曉它們背後所代表着的真正含義。
哪怕是鳳鳴城裏的人,也只知道九方家少主常年歷練在外,并不知道這個少主,實則還有着那麽一個大周未來帝皇的身份。
漱皇貴妃對秘密的把守,向來是公認的嚴密。暗地裏,她為兒子挑選了九方家裏最好最厲害的暗衛,尤其是經歷過最初那次綁架後,她比誰都要更看重兒子的安危;她将兒子所擁有的這雙重身份所需要學習的東西,全數的教給他,盡心盡力,請來大周朝最富學識的老夫子,請來江湖上最具權威的高手,力求把他打造成一個文武雙全、有勇有謀、又能端得起整個天下的人。
她看着自己的兒子,輕聲而堅定的他耳畔道:“長淵,你是天底下最高貴的人,鳳鳴城的未來,大周朝的未來,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她循循善誘:“這江山萬裏,只要你想,就全是你的。”
她說:“只要你想,就是你的。”
這是身為後宮之中的女人,對兒子最深沉的念想。
就算是王皇後,也多次的對慕初華耳提面命,你是太子,你是儲君,你是大周下一任的帝皇,你要肩負得起你身上的責任。
所以慕初華很努力的學習吸收着一切的知識,試圖讓自己成為能夠擔當得起一切的人。
可慕玖越顯然比慕初華更給力。
他繼承了九方家的血脈,同時也繼承了慕氏的血脈,本就和尋常人不同的他,從很小的時候便展現出了極其驚人的天賦,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刀槍棍棒、劍戟弩弓,沙盤戰局、兵書器械,帝王之術、禦下之道,但凡他接觸過,他全是一學便會。
舉一反三,那簡直是太常見的事。
更多的,有時候老師教給他的東西,他反過來,竟能将老師給說得啞口無言。
他真的是一個天才。
公認的,誰都無法反駁的,天才。
天生的帝皇命。
這樣的天才之名、帝皇之命,讓所有人都忽略了他不過是個排行第九的皇子而已,還并非是皇後嫡出,充其量只是個庶子,按照大周律法,并不是最适合的繼承皇位的人選。
可看着他如此出衆,如此驚才絕豔。
所有人,包括王皇後在內,全都失聲。
當一個人優秀到了極點,那些所謂的缺點、遺憾,就已經不重要了。
已經無法成為用來抹黑他的污點。
他名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擁有着這樣的天資,宏元帝龍心大悅,曾當着無數宮人的面,贊他“朕後宮三千,誕下龍子龍女各有風采。獨九子玖越,乃天生帝皇之命,天意昭昭,普天之下莫敢不從”。
就算是專門教導慕初華的太子太傅,也是曾拿他和慕初華對比:“殿下之才,如能有九殿下十之三四,臣嘔心瀝血也當全心教導輔佐殿下。”
可見慕玖越是有多适合坐上那個位置。
他所表現出來的天資越高,宏元帝便越是寵愛他。
按理說,身為帝王,真正疼寵一個兒子,那是不能放到明面上來的,最恰當的做法,就是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聞不問,然後全力的去捧着另一個兒子,用另一個兒子來吸引別人的目光,從而保全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宏元帝知道自己也該這樣做。
可他實在太過疼愛慕玖越了,并不願意讓慕玖越受半點的委屈。
好在慕玖越也是個争氣的,從小就懂得該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來達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