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己想要的,即便沒有着怎樣的野心,也偏生被熏陶出了野心。

于是,封賜越王,掌三十萬兵權,握半壁虎符,宏元帝讓慕玖越享受到了連慕初華都不曾有過的殊榮。

真真正正是殊榮,他将自己對慕玖越的寵愛,毫不遮掩的擺在了明面上。

他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有多疼愛自己這個兒子,他是有多看重自己這個兒子。

他毫不介意的讓穩坐東宮的慕初華知道,區區一個太子之位而已,只要他想,不,或者說只要慕玖越想,他立即就能廢黜了慕初華的太子之位,扶慕玖越上位。

這是慕初華心中最深沉的一根刺。

這根刺,痛得即便到了現在,慕初華還是覺得心中鈍痛,是他和宏元帝之間最難以跨越的一條鴻溝。

誰說當了太子,就注定會是下一任的君王?

君不見半途而廢被廢黜的太子是有多少。

宏元帝封慕玖越為王的時候,是慕初華十五歲,也就是慕玖越十二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大周和北方游牧民族所建立起來的達喇之國,兩國交界處已然是産生了十分激烈的摩擦,眼看着戰事一觸即發,宏元帝必須派兵北上,同達喇開戰,以守衛大周子民疆土,也以捍衛大周泱泱大國的威嚴。

十五歲的慕初華,已然是少年風姿初成,常年的身居高位,讓他有着足以讓人膜拜的氣場。

那一日,太和殿上,少年太子揮斥方遒,指點江山,那一派溫溫和和的氣度之下,是連宏元帝都十分滿意的殺伐果決,铿锵戰意,看着禦座之前太子言辭激烈,誓與大周共存亡的姿态,宏元帝欣慰的同時,卻也感到淡淡的無可奈何。

因為……

他想派去北上作戰的人,并不是慕初華。

慕初華所說,無疑是能博得滿堂彩,但畢竟只是紙上談兵。

Advertisement

他知道,慕初華雖飽讀兵書,在戰事之上有着自己獨到的見解,但并未入過軍營,沒有體驗過當兵打仗,那究竟是個怎樣的經歷。

于是,慕初華說了許久,他手下所招攏的站在太子這邊的臣子們也都說了許久,卻還是不見宏元帝表态,那一刻,年少的太子殿下知道,父皇心中的既定将領,不是他。

是慕玖越。

是他的九皇弟。

是他那個從出生開始,就奪了所有光環的同父異母的兄弟。

太子緩緩收斂了神容。

早就變得寒冷的心中,卻還是因着高座之上父皇的沉默,而變得再一次的寒冷。

果然,見朝中再無人說話,宏元帝一紙诏書,封慕玖越為越王,賜三十萬兵權,命其領兵五十萬,北上前往邊疆,誓将達喇打回北方的草原去。

由此,這是慕玖越第一次領兵打仗。

按理說,年僅十二歲的少年承主将之位率領那麽多的兵,去和最擅長騎馬作戰的達喇軍隊作戰,這完全是無稽之談,最大的一個笑話。

可偏生,無視了朝堂百官的種種進谏,無視了民間百姓的種種言論,宏元帝固執己見,無論如何都絕不改變旨意,堅持要讓慕玖越當主将。

末了還親自送慕玖越出城,目送着自己最得意的這個兒子,踏上其真正意義上的金戈鐵馬的第一步。

對,真正意義上的。

早在決定出兵北征之前,慕玖越就已經在軍營裏混了整整兩年的時間。

兩年,從最低級的一個小兵做起,就是那種即便上了戰場,恐怕連敵人衣服邊兒都沒挨着,就直接會被砍死的毫不起眼的小兵,慕玖越沒借用父皇母妃的任何力量,憑借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的往上爬,短短兩年時間,若不是年紀太小難以服衆,他現在已經是副将了。

所以,相較于從未去過軍營看上那麽一眼的慕初華,宏元帝自然而然便将重心偏向于了慕玖越。

其實不管是誰,要在這兩位殿下之中選一個領兵作戰,只要眼睛沒瞎,怕都是會選擇有着當兵經歷的慕玖越。

真的是當過兵的,可沒當過兵的,這完全是兩碼子事。

而慕玖越果然沒讓宏元帝失望,同時也讓所有質疑的聲音,徹底消失。

那時是冬天。

懿都本就地處北方,而大周和達喇的邊境巫陽關,更是在北方的北方。

巫陽關,和達喇隔着一條黑水河。黑水河南岸,是大周的疆土,北岸一望無際的草原,則是達喇的土地。

那個時節,天寒地凍,巫陽關裏從黑水河上來的寒風一吹,人呼出來的白氣都幾乎是要瞬間凝結成冰,再多再厚的襖子,都是抵擋不過漫天冰雪的摧殘。

因為戰火将開,又氣溫極低,巫陽關裏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只透過沒被釘實的窗戶縫隙,悄悄窺視着外面街道上走過的五十萬大軍。

當真是五十萬。

浩浩蕩蕩,铿铿锵锵,他們所經過的地方,無一不是帶來沉重的踏地聲,有戰馬呼哧的聲音混雜在其中,竟是比呼嘯的北風還要更加凜冽。

沒有着任何異議,沒有着任何話語,五十萬大軍默然無聲的從街上走過。

其中三十萬,便是經此一戰打響了赫赫威名的越軍。

那樣寒冷的天氣裏,年紀尚小的慕玖越,本該乘坐着最保暖的馬車坐辇,以真正的皇室中人的姿态,穿過巫陽關,前往黑水河。

可那一日,整個巫陽關的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們口中那個雖有大才,但卻年少輕狂,并不具備領兵作戰能力的越王小殿下,居然騎着一匹棗紅的汗血寶馬,一身雪衣,踏風而來。

面上是半面銀色面具,身上是一襲白色衣袍。

紅唇一線如丹朱,手指雙華如白玉。

周身冷然風骨,滿懷冷貴氣度。

他年紀那樣小,放在普通人家裏,還只是個日日要去學堂讀書的貪玩的少年郎,可偏生,他騎着馬,佩着劍,帶來比冰雪還要更加寒冷的涼意,讓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這就是越王。

這就是慕玖越。

他踏風來,踏雪來,一雙眼眸比天山積雪還要更冷,是讓人發自骨子裏的寒。

他沒有穿戰甲,沒有系披風,就那麽簡簡單單一襲白衣,便是傾盡了整個巫陽關的遍地風霜。

他熟稔自然的駕馬前行,眸光冷到波瀾不驚,那種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威嚴,讓五十萬大軍,皆盡拜服在他腳下,願為他肝腦塗地,殺退達喇,在所不辭。

衆目睽睽之下,年紀那樣小的慕玖越率兵打開巫陽關城門,來到了黑水河。

因為氣候實在寒冷,黑水河結了冰。

冰層極厚,大軍從上過根本不會讓冰層破碎——便是因為這點,達喇軍隊時不時的騷擾巫陽關,讓巫陽關以及其餘關卡城鎮裏的百姓,幾乎是苦不堪言。

達喇人生在草原之上,最善騎馬。

所以,他們的騷擾,往往都是殺了一陣,搶了一陣,就騎着馬一溜煙兒的跑了,讓人根本難以下手,實在是防不勝防。

不過現在,慕玖越來了。

來到黑水河南岸,擡眼望去,入目所及一片湛湛冰色,比天空還要白得更加晶瑩剔透。在距離南岸并不遠,不過百丈距離的北岸,達喇軍隊早已紮營于此,囤積着四十多萬騎兵,準備着要和大周派來的軍隊打一場。

遙遙望着達喇的軍營,慕玖越淡淡揮手,下令紮營。

竟是要在這冰層上開戰的姿态。

對面,看着慕玖越如此作為,達喇那方的主将,心中十分欣喜又不屑。

——真以為這黑水河的冰很結實,能當做戰場來?

因為慕玖越年紀太小,此前從上過戰場,或多或少的,達喇對他很是輕視。

而慕玖越要的就是這樣的輕視。

打仗,最忌輕敵。

一旦輕敵,即便是百戰百勝的常勝将軍,也極有可能會敗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手裏。

所以,面對着達喇軍隊的嘲笑挑釁,慕玖越兩耳不聞窗外事般,只安排人紮營,并開始布置着他為接下來這一戰所安排的計劃。

他知道黑水河的冰層,行軍可以,但是絕對不适合打仗。

可他卻認為,最好的戰場,就是這裏。

就是這樣一條冰層不是太過堅固、随時會崩塌的黑水河。

想想看。

若是冰層破掉,冰上面的人掉進水中,這樣冷的天氣裏,焉有命在?

而冰層破掉了,黑水河水勢湍急,想要強行渡河,根本不可能。

最遲也要等到來年春天,否則,無人敢渡黑水河。

慕玖越很是淡然的下令,讓人只帶上三天的糧草,餘下的,全部抛棄。

這是破釜沉舟了。

盡管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麽小殿下會做出這麽個舉措來,但五十萬大軍,竟是無人敢反抗。

他們所有的質疑,所有的反抗,所有的拒絕,早在從懿都來到巫陽關的行軍路上,被慕玖越給磨得一幹二淨。

就算是再皮的兵痞子,也抗不過他那冷血到了極致的手段。

五十萬大軍果真将多餘糧草全部抛棄,再行運送過來的也是概不接收,只帶了三天的糧草,随着慕玖越在黑水河南岸駐紮下來,和達喇對峙了不過一天,徹底習慣了黑水河這裏的環境氣候之後,慕玖越就下令全軍開拔,準備登冰過河,去到達喇土地上。

看着慕玖越如此不按常理的舉動,達喇那邊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卻還是在第一時間內進行了反擊。

兩軍交戰,那等動蕩,那等威勢,一條小小的黑水河冰面,怎能承受得住?

于是,看似堅固無比的冰層,開始一點點的坍塌,而在慕玖越的指揮之下,大周五十萬軍隊,有意無意的,随着達喇見冰面坍塌從而倉皇的撤退,竟是直逼上北岸去,除了那麽極個別身體孱弱動作緩慢的人掉進水裏外,他所率領的五十萬大軍,全登上了北岸,登上了達喇的土地。

背後已經是沒了冰層、洶湧澎湃的黑水河,前方則是蟄伏許久、蓄勢待發的達喇軍隊。

可五十萬大軍,只剩下兩天時間的糧草,他們退無可退。

既然不能退,那就只能打!

且還要打得驚天動地,要打得地動山搖!

否則,他們好不容易跨過了黑水河,來到了達喇的土地上,卻是被達喇軍隊給打得如同喪家之犬,那他們豈不是丢了大周和陛下和殿下的臉?

達喇虎視眈眈他們大周多年,以往都是達喇侵犯他們大周的土地,難得他們能來到達喇的國土上,怎麽着也得留下一些痕跡不是?

你之前不是騷擾我們嗎?

現在風水輪流轉,反過來該我們騷擾你們了!

于是,慕玖越成名之戰,就此真正打響。

明明是在達喇的土地上,放眼一切都是陌生的,甚至是沒有任何援軍能夠相助,可偏生,他冷淡而沉着的指揮着己方五十萬大軍,和達喇那四十多萬最善騎戰的軍隊打着,竟是将對方,給步步逼退。

逼退着,逼退着,竟是深入達喇內腹,一路掠殺過去,一邊搶糧草,一邊殺士兵,偶爾慕玖越還下令屠個城,他那冷血暴戾甚至是濫殺無辜的脾性,從此展露無遺。

一整個冬天,生活在草原之上素來都是無拘無束、橫行霸道的達喇人,被慕玖越五十萬軍隊給打怕了。

即便是位于更加遙遠北方,被重重關卡所包圍着的達喇國都,達喇的王午夜夢回,從夢中驚醒,竟會夢到那年紀小小的越王,提着劍,踏着血,神情涼薄淡漠的朝自己走來,然後舉劍下劃,讓自己的頭顱和身體徹底分離開來,再取出一方繡着墨蘭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劍上屬于自己的血跡。

慕玖越的殺名,俨然是深入人心。

而因為不到春天,黑水河不能渡,任憑達喇的王如何求和反擊,慕玖越都未曾松口,只一個勁兒的朝達喇深處前進着,所過之處,一派橫屍荒野,血流成河。

慕玖越在達喇裏打得歡,一路幾乎是暢通無阻,這樣的戰績傳回大周去,舉國上下,皆是為越王殿下慶祝歡騰。

瞧瞧!

你達喇之前不是嚣張得跟爹媽是天王老子嗎?

你達喇之前不是天天來騷擾我大周的邊境嗎?

你達喇之前不是屠了我大周好幾十個城鎮嗎?

現在我們越王率兵直接打你老窩裏去了!

我們越王也嚣張,我們越王也屠城!

怎麽樣,被屠得連半個屁都不敢放出來吧!

什麽,不服氣?

不服氣,好啊,有本事你把我們越王給打回大周來,有本事你來咬我啊!

你來啊,來啊!

慕玖越将達喇打到連脾氣都不會發了,饒是慕初華,也是不禁對自己這麽個九皇弟,感到十分的佩服。

慕初華心中清楚,若是換做自己的話,自己率領着五十萬大軍去巫陽關,恐怕現在的自己,應當還正在那寒風凜冽之中苦苦思索着該動用怎樣的戰術,才能将達喇的軍隊逼退。

而不是像慕玖越這樣,不僅逼退達喇那四十多萬騎兵,甚至還深入敵國國土,打得達喇的王都是沒了脾氣。

繁華的京城裏,年少的太子,有史以來,第一次為自己這個九皇弟,感到深深的折服和嘆息。

慕玖越他……

真的很厲害。

很厲害。

不愧是所有人都看好的。

幾個月後,寒冬結束,終于開春。

在達喇土地上糟蹋了整整一個季度之久的慕玖越,也終于在達喇的王第不知多少次的求和下,松口了,說要和達喇簽訂一個條約,談妥了,他這便啓程帶兵回大周;談不妥,那就只好再繼續打,打到達喇能和他談妥。

這般威脅之下,達喇的王如何還敢不和他談妥,任他漫天要價,任他海口狂開,總算将這尊煞神給送離了達喇國土。

不過達喇的王真的軟弱如斯?

不可能。

所以,慕玖越在領兵要回大周的時候,被壓着打了許久時間的達喇,終于爆發了大規模的反擊。

這一反擊,竟是集結了整整八十萬軍隊,要去反擊還剩下三十來萬軍隊的慕玖越。

而慕玖越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急速行軍至黑水河前,反手,竟是放了一把火。

那時已是春天,萬物複蘇,達喇的草原上一片春意盎然欣欣向榮。

這麽一把火,不僅燒了黑水河以北的大片草原,更是燒了達喇人的心。

他們沒有想到,只是這麽一把火而已,慕玖越就率兵安然渡河,将整整八十萬騎兵,給盡數的阻攔在了火後。

等火勢好不容易滅掉,達喇八十萬騎兵還想要繼續反擊,卻是駭然發現,不過這兩天時間,慕玖越已然将巫陽關給打造成了一個鐵桶般的存在,有着從懿都方向重新調來的四十萬大軍,連同三十萬越軍一起,共同守衛着巫陽關,按兵不動的等待着達喇的反擊。

如此,大周這邊慕玖越擁兵七十萬,達喇派出的則有八十萬。

達喇的王被慕玖越壓着打了那麽久,就是泥做的人,也未免有着火氣,于是達喇王一個下令,反擊反擊反擊!

全體反擊!

不把慕玖越這頭小老虎的門牙給打掉,特麽他就不是達喇的王!

于是,一場驚天大戰,徹底爆發。

這一戰,又是打了整整一個季度。

最終,達喇王果然再次被打得沒脾氣,殘兵敗将灰頭土臉的渡過黑水河,回了達喇,從此龜縮在黑水河北岸,再不敢冒頭。

可這樣一來,慕玖越就不高興了。

敢情你達喇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打不過就拍拍屁股滾回老窩去,打得過就使勁屠我大周子民了?

那我之前在你那裏屠的算個什麽,你不給我長記性是吧?

那本王就把你打到長記性!

慕玖越重新率兵前往達喇。

而大周建朝百年,國強兵盛,慕玖越在巫陽關和達喇耗了整整三年,竟也沒讓大周的國庫吃緊。

這三年,他将達喇打到見他就望風而逃,再也不敢在大周邊境興風作浪,卻也固守着黑水河北岸的疆土,拼死了也不讓慕玖越占領一分一毫。

索性那時候的慕玖越對那大草原沒什麽興趣,宏元帝也是不打算在大周內亂結束之前去吞并別國的疆土以免讓大周陷入更深層的混亂,于是,三年後,徹底奠定了威名的慕玖越,終于是班師回朝。

那時候,他十五歲,慕初華十九歲。

回京後沒多久,就是太子弱冠大婚,慕玖越便留了下來,再也沒去巫陽關。

他雖不去,可殺名仍在,達喇的人仍舊不敢造次。

大周邊境從此進入了短暫的和平期,宏元帝開始着手處理朝堂內政,想要為慕玖越鏟除一切一切的障礙。

這障礙,自然包括太子慕初華。

如今,慕初華當朝中毒昏倒,所有矛頭直指慕玖越。

看着逆光而來的人,風華絕代,迤逦萬千,宏元帝的心中,緩緩平靜下來。

只要他來,一切,就都足以解決。

☆、88、冷月

慕玖越漫步而來,走近天子禦案,殿外夕陽漫天,他周身光暈流轉,襯得他一襲冰色白衣染上三分血色,恍惚竟是剛剛自血海而來,帶來若有若無的血腥之氣,冷冽而肅殺,涼薄而嗜血,讓得正弓着身的人,脊背越發的曲折了,連呼吸都是顫抖。

“下官見過越王。”

沿途無數官員朝他行禮,他看也不看,只帶起一團冷凝涼氣,玉色翻飛,他徑自來到禦案之前,朝着正注視着他的宏元帝,俯身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

他微微俯身,肩後烏發随着他傾身的動作沿着白衣向前傾瀉而去,微微蕩在胸前,将頸子處裸露出來的那一抹雪白半遮半掩,劃開一蓬極致的景,迷離着人悄悄瞥來的視線。

宏元帝看着他,心中大定:“越王來了,快起。”

他依言起身,周圍衆多官員這才敢随着起身。

見正主千呼萬喚終于進宮來,宏元帝看得細致,看清他眼梢中隐約有些疲憊,似是剛回京就立即進宮了。皇帝向來都是疼兒子的,當即也不說廢話繞彎子,直截了當的問:“你看過太子了?”

慕玖越實誠的搖頭:“兒臣進宮便來拜見父皇了,未曾去探望太子皇兄。”

雖然沒去看,但也聽說慕初華中的這個毒,似是十分霸道,這都快要晚上了,竟是從早朝昏迷後,到現在還沒醒。

不過卻是真沒醒,不是裝着不醒。

慕玖越心中清楚,這個毒其實也只是看着霸道而已,不出子時,太醫院絕對能研制出解藥來,慕初華服用解藥後休養兩日,便能徹底好起來,莫說能要了慕初華的命了,連半點身體根基都不會傷到的。

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計謀而已。

可偏生,這麽簡單,誰都傷不了的計謀,卻是足以讓他和太子之間的關系,更加的水火不容,動辄便是要鬥個你死我活,好讓暗中那人坐收漁翁之利。

而父皇召他進宮來,為的雖是想要洗清他毒害太子的嫌疑,但未嘗也不是存了想要試探他的心思。

父皇想要試探他,他對于慕初華,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态度。

看他是不是想除了慕初華取而代之,還是對慕初華的位子根本不感興趣?

因為宏元帝敏銳的察覺到,自己這麽個兒子,近段時間裏的所作所為,尤其是這幾日的出京游玩,看似是在毫無餘力的打壓着太子,并适時的躲避着風頭,但實則,他所做的,壓根不是為了削減太子的勢力,也壓根不是為了壯大自己的勢力。

他為的,根本不是太子。

那他為的是什麽呢?

宏元帝畢竟是宏元帝,在龍椅上已經坐了整整二十五年,什麽大風大浪什麽心思計謀沒見過。

所以,這位帝皇隐約察覺到,自己這個兒子,似乎是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而這盤棋有多大?

大到自己這個當父皇的都是半點風聲都沒有收到。

所以,宏元帝想要知道他的這盤棋究竟是怎樣下的,又想知道太子這麽中毒昏迷,能帶給他掌控着的棋局如何的變動,這才一連三道聖旨将他召進宮裏來,想要看看他會如何做。

言歸正傳。

慕初華中毒,這事兒的确不是慕玖越幹的。

這一點,誰都知道,可誰又都在裝着不知道。

畢竟證據确鑿,太子東宮裏的熏香真真切切是過年時他送給太子的,內務府裏明明白白地在冊子上記錄着,這點無論如何都做不得假;他在東宮裏安插的也有自己人,這點也是做不了假的,因為前兩日他才讓自己的人暴露出一個,那麽給熏香裏下毒,這也就很顯而易見了。

這一切看似是真的天衣無縫,是他慕玖越下毒謀害太子。

可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就算再笨的一個,用腳趾頭去想一想,也知道現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越王殺了太子,對越王而言根本是半點好處都沒有。

因為宏元帝還沒駕崩。

宏元帝還穩穩當當的坐在龍椅之上,莫說駕崩了,連半點風寒發熱都沒有,生龍活虎,正值壯年,皇權牢牢掌控在手中,将整個朝堂都給微妙的掌控權衡着。

官員們明面上分做了太子一黨、越王一黨、以及保皇一黨和什麽黨派都不是的清流一派,但實則暗中如何波濤洶湧,宏元帝坐在最上頭的位置,看得比誰都要清楚。

正因為清楚明裏暗裏的種種錯綜複雜,在替慕玖越将某些勢力給摘除之前,他少說還能再繼續當個一二十年的皇帝,如何能輕易将龍椅交給別人?

既如此,大權尚未旁落,慕玖越就急吼吼的想要除掉慕初華——

可能嗎?

不可能。

宏元帝還在呢,他就敢當着老爹的面弑兄,這可不是要被全天下的士子們給活活用唾沫噴死?

——好你個慕玖越,又不是像唐時太宗那般皇帝駕崩了能讓你來個玄武門驚變,你爹還坐在龍椅上不放手呢,你直接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殺掉儲君,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說你這是死罪呢還是死罪呢還是死罪呢?

就你這樣的人,還想代替你哥當皇帝?

天下千千萬萬的士子在這,你要真敢當着你爹的面踩着你哥的腦袋往那個位置踏上一步,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噴死你!

所以,現在的慕玖越,沒有任何道理要直接對太子本人下手,真想下手,也是得暗着來,且絕不能留下有關自己的蛛絲馬跡,讓太子靜悄悄的“暴斃”了才好。

他這絕對是替人背黑鍋了。

那麽,既然不是慕玖越下的手,那會是誰下的手?

縱觀朝堂之上,能夠只手遮天的,将手給伸進深宮的,滿打滿算,也就一個現任國舅,王皇後的同胞兄長了。

可國舅爺是站在太子這邊的,國舅爺可能對自己的外甥下手?

根本不可能嘛,再苦肉計也不能苦肉計到這麽個份上。

不是慕玖越,也不是國舅爺。

那就只能是其他人了。

可其他人……

誰能有那個給太子下毒的本事?

這真是值得人好生一番思量了。

“都随朕去東宮。”

慕玖越無論如何都是要去看一看還處在昏迷之中的太子的,宏元帝起身就離開了禦座,旁邊的徐公公立即拂塵一甩,揚聲唱喏道:“擺駕東宮——”

慕玖越垂眸跟在宏元帝身後,官員們也都魚貫出了禦書房。

要去東宮的人太多,宏元帝也未乘龍辇。已然快要年過半百的他,龍行虎步般的走在前頭,雙手負後,周身盡是天子特有的威勢,輕而易舉便能懾人心神讓跟在後頭的人,皆是大氣都不敢出。

有人悄悄擡頭,看向行走在宏元帝身後的越王。

看着這人,依舊一如既往的涼薄冷淡,即便所有線索都指着他,眼看着他必須是要坐實了毒害太子這一罪名,但他還是那樣冰冰冷冷,照舊寡言少語,一點都不慌張,一點都不急,姿态如閑庭野鶴,什麽事都入不得他的眼。

有太子一黨的人開始互相使眼色。

他們自然知道太子的毒,不是越王下的。

但這又怎麽樣,線索證據擺在眼前,他們要是能把握好這次時機,少不得也要打掉越王幾顆牙齒,讓越王好生收斂一段時間。

可為什麽越王這樣平靜,平靜到讓他們都有些心慌?

莫非越王這回還能鹹魚翻身?

太子一黨的官員們情不自禁覺得心頭有些壓抑。

和越王這樣的人對着幹,這委實是太讓人憋屈苦逼的。

而越王一黨的官員,原本因為太子中毒暈倒一事,從而有些驚惶,因為他們發現查找出來的那些證據,實在是太對了,也太完美,讓他們尋不到絲毫的漏洞來為王爺進行辯解。

所以越王來之前,他們和太子一黨争論,完全是處在下風的。

不過幸而越王今日還是來了。

沒有消失,沒有離京,更沒有叛逃。

他以他們最熟悉的姿态,出現在他們眼前,盡管他連半個眼神都沒給他們,半個字也沒和他們說,但還是讓他們瞬間安心下來。

他如此平靜的來了,似乎他只是和尋常一樣被召進宮裏來議事,而非是毒害太子的嫌疑人。

這樣的越王,在越王黨羽看來,簡直就是一顆定心丸。

只要有他在,天塌的事,他們也不怕。

越王一黨的官員們紛紛平心靜氣,低頭垂眸跟在慕玖越身後走着。

在他們身後,跟着的則是更多的宮人。

宮人們默不作聲的低頭行走,大人們不說話,宮人們也就不敢做聲,只感受着前方近乎于是凝滞的氣氛,暗暗覺着,今晚的東宮,注定不太平。

此時夕陽的最後一抹光輝已然消失在地平線下,墨黑的顏色渲染了整個天空,大地一片夜色深沉。周圍早早的就點起了燈,淡淡的燈光映得人臉色都是微亮,也映得周圍花樹更顯美麗幽靜。夜風送涼,也送來淡淡鮮花芬芳,走過雕龍畫鳳的玉橋,徐公公手持宮燈,走在宏元帝身側為皇帝照亮着腳下的玉階,宏元帝一路上都不開口,慕玖越和官員們自然也不開口。

只快要到了東宮,眼看着太子的寝宮已經是近在咫尺,頭頂夜空弦月遙遙挂于天際,朦胧月光映照得寝宮檐角熠熠生光,他才終于有些漫不經心的說話。

“今晚天氣不錯。”

身後官員們對視一眼,沒敢接話。

只慕玖越淡淡“嗯”了一聲。

宏元帝早已習慣慕玖越的冷淡,對此并不以為意。他擡眸輕掃一眼空中冷冷弦月,只覺今晚月光白得吓人,隐約透着股不同尋常的光彩,他突然問了一句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你這幾日去了哪?”

慕玖越答:“去了北邊。”

“北邊哪裏?”

“不知道,随便走走的,沒在意。”

慕玖越睜眼說瞎話,卻是說得語氣平靜無比,眸中神色也是波瀾不驚,顯然早已駕輕就熟。

宏元帝再問:“朕聽聞楚七小姐也出去玩了?”

聞言,慕玖越眸底深處微微一動,身後官員們也是悄悄地支起了耳朵,想要聽越王會如何回答。

汝陽侯府的嫡七小姐,入住越王府為越王治傷,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因為那一道聖旨,是早朝時候宏元帝當着文武百官的面頒下的。

越王這幾天出去了是沒錯,楚雲裳這幾天出去了也是沒錯。

可陛下這麽個時候突然問起楚雲裳,是何意?

陛下這麽關心楚雲裳,又是何意?

難道陛下準備重用楚雲裳的爹,要給楚玺加官進爵了?

擡眼看一看,今日來的這麽多臣子裏,是沒有楚玺的,也不知道楚玺沒來,是為了避嫌還是怎樣,或者壓根就是陛下不讓楚玺來?

官員們正猜測着,就聽越王淡淡道:“嗯,她和兒臣府上一個客卿關系不錯,一起去了醫仙鎮。”

“醫仙鎮。”宏元帝似是微微笑了,“那在京城南邊。”

慕玖越不置可否。

宏元帝唇角勾着若有似無的笑,旁邊徐公公瞥見,心下立時便有了較量。

陛下這是高興了。

同樣是出去游玩,越王去了北邊,楚七小姐去了南邊,分道揚镳,這很明顯是表明了兩人關系并不怎樣和睦。

雖然這只是做出來的樣子而已,但徐公公跟在宏元帝身邊多年,一眼就看出僅僅只是這麽一個簡單的消息而已,卻還是讓陛下難得龍心大悅。

徐公公是不知道楚雲裳之于慕玖越重要的,只隐約看出越王對楚七小姐大約是有意的,可陛下不同意,又借着越王對楚七小姐的這麽一點意思,就将整個楚家給往渾水裏拉,所以得知越王至少在表面上是和楚七小姐保持着距離,陛下很高興,畢竟楚家女是絕無可能嫁入皇室的。

不管怎樣,至少越王肯做表面功夫,算是小小的安慰了一下陛下,給陛下一個他不太會粘着楚七小姐的訊號。

而宏元帝也的确高興。

慕玖越向來都是違逆的,他讓慕玖越往東,慕玖越卻偏要往其他三個方向去。而今楚雲裳這一事,難得慕玖越肯妥協那麽一丢丢,宏元帝想着,接下來一段時間,就不要太逼着慕玖越了。

逼得緊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慕玖越急了……

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荒唐事來。

還是慢慢來得好。

淡淡想着,太子寝宮,已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