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近在咫尺。
随着太監的唱喏踏入寝宮,迎面就見太子榻邊圍了一溜兒的人。
首當其沖自然是王皇後,她坐在榻邊,手裏緊緊攥着慕初華的手,兒子至今昏迷不醒,她整個人仿佛都蒼老了幾歲;旁邊赫然便是她的兄長國舅爺,慕初華的親舅舅,打從早朝慕初華暈倒後,就一直陪在東宮裏了;流瑩公主也是陪着的,其他幾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還未婚嫁出宮的皇子公主也在,至于別的早已成家了的殿下則是上午就出宮回去了;另外則是慕初華的太子妃和側妃,以及後宮的一些妃嫔,品級最高的漱皇貴妃自然在其中。
不過漱皇貴妃她們沒有坐下,都是站在了一旁,目光俱是擔憂的望着床上依舊是昏迷不醒的太子,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她們有多擔心慕初華安危來着。
實際上,就算是漱皇貴妃,也是在心中暗爽。
太子平日裏可都是最崇高的一人,難得如今日這樣氣息奄奄的躺着,真是看着都覺得過瘾啊。
要是他能就此直接毒發身亡,那可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而只要太子一死,那東宮可就是沒了主子,到時候誰的兒子能入主東宮,可還真是沒人敢斷言。
太子妃和側妃也是緊張而擔憂的看着榻上的人,不斷的垂淚,沒敢讓孩子們過來。
有宮女端着盆子不斷進進出出,端出去的俱是一盆盆略略發烏的水,是擦拭慕初華身體所留下來的漆黑不知名液體。
據禦醫所說,那漆黑液體是太子殿下體內排出的毒素,一定要及時擦拭了去,不能長久停留在太子身上,否則毒素覆體,将會讓太子昏迷時間更加的延長。
而榻邊陪着的其實也有幾個禦醫,不過更多的禦醫此時正在偏殿裏商讨研制着針對太子所中之毒的解藥,聽說很快就能商量出個眉目了,過不多久就能熬制解藥,讓太子醒過來。
聽禦醫恭恭敬敬卻又忐忑的講述完,宏元帝揮揮手,示意禦醫退到一旁。
見陛下沒發火,幾個禦醫松了口氣,立即就朝着一旁退讓開來。
漱皇貴妃這些女眷們也是行了禮,退到一邊。
宏元帝擡腳靠近床榻,慕玖越也是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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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皇後給宏元帝行過禮,擡眼就見越王竟也是來了,當即一雙眼睛就變得十分的痛恨狠辣,讓她整張臉也變得猙獰了,那目光之中惡毒無比,好似恨不得能吃了他肉喝了他血般,透着森森的寒光,刀鋒一樣,直看得周圍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然慕玖越卻是神色不變,只在床榻不遠處立着,平平靜靜的接受着王皇後的打量。
看着這樣淡定的人,王皇後卻是更加不淡定了。
她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道:“陛下,越王怎麽會來?”
她的太子能中毒暈倒,可不就拜他所賜!
他怎麽就還有臉來看太子?!
宏元帝知道皇後這只是愛子心切,明明清楚慕玖越不可能是下毒兇手,可禁不住這個當母親的還是忍不住仇視最有可能對太子下手的慕玖越。
于是宏元帝安慰道:“太子是兄長,越王來看也是應該的。”
王皇後恨道:“誰知道是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聽皇後居然這樣一句話都說出來了,臣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今日皇後真是受刺激受大發了,連一國之母的風範都抛之腦後。
太子妃等人也是悄悄地緊了緊心神。
母後這回真的是怒火攻心了,居然敢這樣說越王。
這回,宏元帝還沒說話,慕玖越便已冷淡道:“母後,您這樣血口噴人,是做給誰看呢。”
他沒用疑問的語氣,也沒用反問的語氣,只那麽平平靜靜的陳述了一個事實,卻讓王皇後情不自禁的身體一顫。
她擡頭看向他。
就見他正望着自己,那雙眼眸冰冷若嚴冬寒霜,透着讓人從頭到腳都要發寒的涼意。就連那一根根睫毛,明明是烏黑的,甚至是透着些許的濕潤,卻也似是透着股墨色的寒,讓她原本還被怒火所充斥的頭腦,陡然一下子,就變得清醒了起來。
王皇後幾乎是如夢初醒。
似乎是被慕玖越這樣的目光給駭到,她頗有些慌亂狼狽的轉移了視線,語氣也是聽着有些心虛了:“本宮、本宮哪裏血口噴人,本宮說的是事實!”
“哦,事實?”慕玖越眸中神色更加冷淡,“事實是什麽,母後覺得是兒臣給皇兄下了毒?”
王皇後反問:“難道不是?”
“證據在哪?”
慕玖越随口問道,旋即竟是轉身從小幾上端了杯茶,沒給宏元帝,也沒給王皇後,就那樣當着無數人的面徑自的飲着,明明此舉一點都不合規矩,可偏生沒人敢說他。
宏元帝也不說他,一寝宮的人都默默無言的看着他。
看他慢條斯理的輕啜着,一舉一動皆是讓人難以轉移視線。
王皇後一聽他居然要證據,當即整個人立時煥發了光彩一般,張口就喊自己的心腹。
“越王要證據!就把證據拿來給他看看,看他還有什麽話可說!”
“是,娘娘。”
皇後的貼身宮女立即将從東宮裏搜羅出來的熏香奉上來。
這熏香的确是慕玖越送的,産自南方一個極遙遠的沿海小國。
因為是沿海,那裏氣候又十分的溫熱濕潤,因此盛産香料,只是和大周朝距離太遠,從那個小國販運過來的香料就十分的昂貴珍稀,每每誰能得到了産自那小國的香料,都是要在貴族圈子裏炫耀好久,自诩為能用得起這種香料的上等人。
慕玖越也是無意中得到了這種熏香的,只是他尋常都是用墨蘭香,或者什麽熏香都不用的,對這種深味熏香并不如何感興趣,就轉手當做過年禮物,送給了慕初華等人。
卻沒想到,就這麽一點點熏香而已,居然也能成為暗中那人的棋子,轉手輕而易舉的将了他和慕初華一軍。
栽贓嫁禍,這一招用得可真好。
看着宮女呈上來的熏香,慕玖越淡淡道:“這的确是兒臣送給皇兄的熏香。”
見他還是淡定如斯,王皇後冷笑:“如何,證據确鑿,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慕玖越素來都是有潔癖的,且潔癖到幾乎令人發指,但此刻,衆目睽睽之下,他竟是直接伸出手去,拈了一小塊香塊,玉白的指尖撚了撚。
細細的米分末沾染上他指甲,襯得那珠圓米分潤竟是十分的精致,襯着雪白的袍袖,竟是生生暈出一抹豔色。
旋即,他收回手,取了帕子就仔仔細細的開始擦拭自己的手指,随口道:“可是,母後,很遺憾,這些熏香,是沒有毒的,您所謂的證據,并不成立。”
“?!”
聞言,王皇後陡然睜大了眼,宏元帝等人也是側目。
看着宮女手中的熏香,王皇後臉色一變:“怎麽可能?禦醫檢查過了,這些熏香都是有毒的!”
慕玖越此時已經擦了一遍手指,正在擦第二遍,平靜道:“若母後不信,大可讓禦醫再查一遍,看看兒臣可有說謊。”
不待王皇後吩咐,宏元帝手一揮,在旁邊待命着的禦醫立即上前來,接過宮女手中的熏香,細致的檢查。
果然,禦醫們皆是大驚失色。
“啓禀陛下,這些熏香……真的沒有毒!”
“這不可能!”王皇後斷言道,“剛剛越王可是摸了這些熏香的!肯定是他剛才解除了毒性!”
慕玖越終于将手指擦了整整九遍,轉手就扔了帕子。
銀色墨蘭緩緩落地,被燈火映照得有些刺眼。
他平靜擡眼:“這些熏香只是一小部分吧。母後可以再讓禦醫查一查,兒臣沒碰過的那些熏香,可也還是有毒的。”
王皇後此時心跳極快。
她看着慕玖越,知道他從不信口開河,當下對他的話,已經是信了七八分。
但還是不死心一樣,讓禦醫去查其他沒被慕玖越碰過的熏香,卻是果然如同慕玖越所說,這些原本有毒的熏香,此時,竟然已經沒毒了。
真真是半點毒素都沒查到!
王皇後面色十分難看。
整個寝宮裏,人人大氣都不敢出,只得睜大了眼睛看着慕玖越姿态随意的将不知何時垂落到胸前的發給撇到身後去,漫不經心間帶着一股子随意:“如何,母後還要一口咬定,是兒臣給太子皇兄下的毒麽?”
“……”
王皇後咬緊了牙。
她知道不是慕玖越給太子下的毒,她只是想借着這個所謂證據,來為太子打壓一下慕玖越。
卻不承想,打壓不成,反被慕玖越直接破除了他的嫌疑!
這個毒,這個熏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之前禦醫看的時候,還是有毒的,他慕玖越一來,直接就是無毒的了?
王皇後正疑惑的想着,就聽慕玖越淡然道:“母後,既然熏香無毒,為何不讓人檢查一下香爐呢?”
香爐……
對!
香爐!
王皇後眼睛一亮,覺得自己似乎是抓住了什麽。
因為是毒素,便照舊是禦醫們出手,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小心翼翼就開始檢查盛放熏香的那個香爐。
香爐呈獸形,小巧玲珑,線條精致,整體黃金打造。因為白日裏發現居然是熏香之中蘊含着毒素,所以這個香爐裏的火早早就被熄滅了,如今裏頭只餘一些還未燃去的熏香和香灰,禦醫們仔細的檢查着,這便駭然發現,正如越王言語間所透露出來的消息一樣,有毒的,不是熏香,而是這個香爐!
這個香爐有問題!
問題在于香爐內壁,禦醫們發現,爐壁之中,竟然是蘊含着能令太子昏迷如此之久的毒素,并且還是那種在這個香爐燒制成功之前,就已經将毒素給摻雜在爐壁之中了。
只等香爐燒制好了後,不知怎樣竟成為了東宮裏的東西,宮女燃了越王送給太子的熏香,火焰的溫度燒得爐壁微微融化,毒素自然而然就蘊含在了熏香所散發出來的氣息之中,而太子昨日是獨自一人在書房睡的,他睡了一夜便也聞了一夜,如此,今日早朝,毒性發作,太子直接暈倒在太和殿之上。
查出這點,毒素這個謎題,就算解開了,慕玖越的嫌疑,也就此洗清。
不過問題又來了。
這個香爐,是誰送的?
或者說,是從哪裏買的?
卻聽太子妃輕呼一聲,她震驚的張大了眼,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很是不可置信。
“這,這,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宏元帝目光沉沉望過去:“你知道什麽?”
太子妃此時正處在極度的震驚之中,聞言條件反射的身體一抖,竟是怆然跪下地來,朝着宏元帝磕頭,眼中竟是有着淚水瞬間流下來,滴落到玉石地面上,濺開小小的水花。
她顫抖着身體,額頭死死抵着冰涼的地面,聲音同樣是在發顫:“回,回父皇的話,臣妾,臣妾……”
見狀,宏元帝眼神更沉:“說。”
太子妃閉了閉眼,終于顫聲道:“這個香爐,是,是……是母後送給太子殿下的!”
!
一石驚起千層浪。
聽了太子妃的話,衆人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王皇後也是面色一白。
但她沒有立即矢口否認,而是上前幾步,從禦醫手中搶過那個金黃色的小香爐。
香爐呈鶴形,雖小卻是打造得分外精致。金鶴單腳獨立,兩只羽翼微微展開,優美的脖頸高昂,造型竟是十分的逼真,栩栩如生。
然,看着這樣一個香爐,王皇後本就蒼白的面色,當即變得更加的蒼白了。
她手指禁不住的開始顫抖,眼睛如同看到了鬼一樣,連說出來的聲音都好像是從天邊遙遙傳來。
“這個香爐……的确是本宮送給太子的。”
而且還是昨天送的。
這金鶴香爐本也是別人新送她的,她見着造型別致,就先擺在了坤寧宮裏。還未燃香呢,慕初華攜太子妃來坤寧宮陪她用晚膳,走前見到這個香爐,慕初華難得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小物件,就問王皇後讨了去,當晚就命人将慕玖越過年時送的珍貴香料給取出,在書房裏燃上了。
燃上的時候,袅袅輕煙從金鶴的喙中吐出,籠罩在金鶴周身,看起來好似是仙鶴騰雲駕霧般,看得慕初華着實喜歡。
卻沒想到,這樣讓他喜歡的東西,竟會是他中毒的罪魁禍首。
無數道目光,“唰唰”的投射在了王皇後身上。
就見這位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此時慘白着臉,瞳孔微縮的看着手中的金鶴香爐。
宏元帝微微眯起眼。
現在矛頭竟是從慕玖越的身上,直接轉移到皇後的身上去了。
居然想讓皇後背上一個殺子的罪名。
那個人……
到底想要幹什麽?
憑此離間太子和皇後?
怎麽可能,太子無論如何都不會認為皇後是兇手。
可現在,這麽多的臣子、這麽多的妃嫔都在這裏,盡管所有人都知道皇後這也是和越王一樣,被人給陷害了,但皇後下毒的證據擺在眼前,皇後的罪名怎樣都是洗不清了。
看着王皇後難看的臉,慕玖越緩緩道:“母後。”
王皇後愣愣轉頭,面色慘白如紙:“啊?”
慕玖越難得語氣極慢,給人一種他正在溫柔說話的錯覺:“兒臣确信這毒不是母後下的。那麽,還請母後認真想一想,這個香爐,是誰送給母後的,或者說,是母後從哪裏購得的?”
王皇後一愣,然後眸中神色陡然凝固,她很快就收斂起了紊亂的心緒,開始認真的思考。
太子妃此時還跪在地上,聽慕玖越竟主動為皇後開脫,她得了宏元帝首肯,被側妃扶起來,忍不住多看了慕玖越幾眼。
這個越王……
母後之前還那樣針對他,他轉而不僅不針對母後,還主動為母後說話。
他的心胸,當真如此豁達?
怎麽可能。
世上誰的心胸再豁達,獨慕玖越心胸卻是絕對不豁達的。
甚至,他是十分小心眼,十分記仇的。
當年他還是年少,率軍北征達喇,原本簡簡單單一個保衛邊疆的戰争,愣是被他三番兩次沖入達喇草原打了整整三年,他心胸豁達與否,由此可見一斑。
太子妃隐約察覺到了一絲不妙。
見王皇後認真的在回憶了,慕玖越有意無意的,又說了一句話。
便是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感到了一陣膽寒。
他道:“母後,煩請您一定要認真的想,仔細的想,兒臣對于陷害我們的人,很是痛恨,若是父皇不反對的話,兒臣懇請能夠接手這個案子,好将背後的真兇給揪出來,讓兇手伏法,兒臣一定會好好招待他,讓他享受一下兒臣和母後被誣陷的怒火。”
他說着,語氣還是緩慢,幾乎是一字一句那樣的說,像是在和情人耳語一樣,給人一種“越王終于溫柔了一把”的錯覺。
而他的确是很“溫柔”。
溫柔到讓聽見他這麽句話的人,都是不寒而栗。
好好的招待真兇,讓真兇享受一下被誣陷的怒火。
這句話,真是怎麽聽,怎麽讓人覺得像是要堕入了無邊地獄,永不得超生一樣……
早知慕玖越手段如何,是連骨子最硬的殺手都承受不住的,王皇後不自知的打了個寒顫,然後就開始苦思冥想,這麽個金鶴香爐,到底是誰送她的。
想想,好像就是昨日早晨,後宮妃嫔們照例去坤寧宮給她請安,其中一個前晚剛得了陛下寵幸的貴嫔送上的……
對,就是那個貴嫔!
因為那個貴嫔是去年選秀新入宮的,在宮裏待了大半年的時間,近日方才承恩陛下雨露,算是個比較可憐的妃嫔,所以王皇後對那個貴嫔印象就十分深刻。
确定自己沒有記錯,王皇後急急道:“是元貴嫔!翰林院元大人的嫡女!”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紛紛轉移視線,看向王皇後口中的翰林院元大人。
元大人官居正四品,又是翰林院的,算是個不小的官職。聽了王皇後的話,緊接着那麽多道目光齊刷刷的投射過來,元大人頭皮一麻,“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明鑒!此事微臣并不知情,自打小女進宮後,微臣已足足半年未見到她,微臣并不知她居然敢犯下如此大罪。”
元大人知道,王皇後這樣的話說出來,就算是查找人證,也絕對是沒差的。
所以此時此刻,他所能做的,不是為自己的女兒辯解,試圖能還女兒清白,而是要盡快的撇清關系,以免陛下一個發怒,将他一家老小給全砍了頭。
失了一個女兒不要緊,他可不能失了頭上這頂烏紗帽和全家上下幾十口人!
元大人“砰砰”磕頭,語速極快道:“求陛下明鑒!微臣素來對太子殿下尊敬有加,能得殿下青眼還來不及,微臣如何敢利用小女去害殿下?就算給微臣一百個膽子,微臣也斷然不敢犯下此等罪無可赦的大錯!”
更重要的是,他可是太子一黨的官員,他奉太子為主,他怎麽可能會毒害自己的主子?
宏元帝看着他,并未說什麽,只吩咐道:“去将元貴嫔帶來。”
徐公公依言下了命令。
卻是不多時,就有禦林軍回禀道:“陛下,元貴嫔自知事情暴露,已經服毒自殺。”
說着,有涉獵驗屍的禦林軍過來跪下,将元貴嫔的死狀描述了一遍,并呈上元貴嫔口中吐出來的烏血,讓禦醫查驗。
禦醫查驗,果然是中了毒,且是比較罕見的一種瞬息斃命的毒藥,倒不知一個四品官員的女兒,究竟是如何弄到這麽一種毒藥的。
至此,看似真兇已經自殺,太子中毒這個案子,算是了結了。
但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個案子,不僅沒有了結,反而因元貴嫔的死,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是誰利用了元貴嫔?
——是誰如此恰好的把握住了皇後和太子對金鶴香爐的共同喜愛?
——是誰誣陷了皇後和越王,想要将整個朝堂和後宮,給鬧得風起雲湧?
宏元帝并未将此事追究下去。
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同樣,慕玖越也知道。
父子兩人有意無意的對視了一眼,恰巧這時禦醫研制出來的解藥已經熬制好,王皇後忙放下手中的金鶴香爐,親手端了藥碗為床榻上的慕初華喂藥。
衆人皆是默不作聲的看着,只宏元帝擡腳朝殿外走去,慕玖越悄無聲息的跟上。
兩人來到殿外,屏退宮人,宏元帝道:“這個局繞得太大了。你可看出什麽來?”
慕玖越答:“父皇希望兒臣看出什麽來?”
先是他,再是皇後,然後是元貴嫔,最後是隸屬太子門下的翰林院元大人。
若是再往深了去查,可不就要查到太子自己頭上去了?
太子自己給自己下毒,怎麽看都是怎麽搬磚頭砸自己的腳。
這樣看來,似乎對他是很有好處的,畢竟他一直都在和太子作對。
但……
宏元帝知道他已經看穿了這個案子,微微嘆了一口氣:“那就什麽都沒看出來吧。若是看出來了,等太子醒了,又該是一場腥風血雨。”
慕玖越了然。
太子毒發昏迷之前,可才将門下黨羽給肅清了一番。
若是這件事的真相再讓太子知道了,以太子那見不得任何眼中釘的性子,到時朝堂裏還會剩下多少人,真是讓人難以想象。
達成了共識後,兩人立在殿外,不再說話。
月光靜靜傾灑而下,淡白似霧,微冷如霜。
☆、89、誰讓那個人是他的心上人呢
王皇後将解藥喂給慕初華後,坐在榻邊,十指緊張地揪着衣角,眼眨也不眨的看着。
她心裏默默地祈禱,趕緊讓太子醒來,趕緊讓太子醒來,哪怕要她拿十年壽命去換,她也是極甘願的。
太子這樣躺在榻上,像小時候被哄着乖乖午睡一樣,着實安靜,可安靜得太讓人難受,看得似乎眼睛只要眨上那麽一下,淚珠子就能立即從眼眶裏滾出來。
王皇後此時完全沒了一國之母的作态,她大氣也不敢喘的看着慕初華,神容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不管地位如何,不管身份如何。
做母親的,最看不得孩子受苦了。
太子妃和兩位側妃也是緊張的關注着,不肯錯過太子半分動靜。
她們生怕自己的啜泣聲會引得皇後不悅,只得兀自的忍着,幾人的眼眶俱是通紅通紅,淚花兒在眼眶裏不停的打轉,卻偏生不敢掉下淚來,只能拿早就濕透了的帕子不停的擦着眼睛。
原本個個都是千裏挑一的美人兒,可這一整天哭下來,個個的眼睛都是腫了一圈,至于妝容什麽的,早在聽說太子暈倒在太和殿裏的時候,就直接哭花了。
要說慕初華身份尊崇,也不算是個多情種,又勤于朝政,碰過的女人不算多。但東宮裏包括太子妃在內的幾個妻妾,卻無一不是對他死心塌地,也算得上是他調教管理有方。
至于國舅爺和流瑩公主其他人,也還是在一旁陪着。
盡管這一整日功夫下來,在場的人都沒吃什麽東西,早有人餓得眼前都快要冒金星了,可皇後自己滴水未進,都還親自陪在太子榻邊,他們又哪裏敢說什麽?也只得一個個的熬着,等着太子的清醒。
宏元帝此時已經重新入殿來,慕玖越卻是沒進來了,只站在殿門處靜靜看着被諸多人圍着的明黃床榻,一雙眸子冷冷淡淡,竟是比外頭的月光還要更冷。
他倒不是不想慕初華醒來。
太子不醒,就目前的局勢而言,對他沒什麽好處。
只是難得良心大發了一回,覺着自己和慕初華素來都是恨不得能立即砍了對方腦袋的對手,慕初華待會兒若是醒了,一睜眼見到他,指不定怒火一燒,氣沒順過來,又暈過去了,那還得了?
他立在殿門前,背後月光投射下淡淡的剪影,将那一身冬雪般的白映照得更加冷貴,眼角的藍寶石也是閃爍着迷離的光彩。周圍的小宮女不住的拿眼角偷偷地瞥他,覺得同樣都是陛下生的,可越王殿下竟是比太子殿下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喂喂喂。
你們連他臉都沒見過,你們怎麽就知道越王殿下長得帥了?
難道真正的帥哥不用看臉,只看個下巴和身段,就能直接斷定美醜了?
小宮女們幾乎是如癡如醉的看着那安然若素的人,覺着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看到像越王殿下這樣好看的人了。
禦醫們研制出來的解藥很有效果,被王皇後親自己喂下藥後,不過片刻,慕初華眼睫輕微顫了顫,是要醒過來了。
王皇後第一個察覺到,當即驚喜的道:“太子!你醒了?”
太子妃幾人也是見到了,當即一個個都是喜不自勝,本就通紅的眼眶,當即瞬間變得更加通紅,其中一位側妃甚至已經忍不住小聲的啜泣起來了,太子昏迷了整整一天,實在是讓她們煎熬無比。
甚至她們還會控制不住的想,要是太子這一睡,再也醒不過來了,她們這些女人,可不是年紀輕輕就要守寡,她們的孩子,也要從小就沒了爹?
到那時,孤兒寡母,不知要受多少欺負和白眼。
幸好太子醒了,幸好太子已經沒事了。
似乎是真的要清醒了,慕初華眼睫顫動得更加厲害。
王皇後怕他剛醒,承受不了太強的光線,急忙伸手在他眼前,為兒子擋住照射過來的燈火。
她這舉動很是奏效。
當即,就見慕初華果然沒有受到燈火的刺激,他緩緩睜開眼,眼神朦胧而茫然,仿佛剛從一個極深沉的夢境之中清醒過來一般,還不知曉此時身在何處。
王皇後還在細心的為他擋着燈火,見他真是醒過來了,心中明明是十分歡喜的,可鼻頭還是忍不住一酸,堪堪又要掉下淚來。
她抿了抿下唇,逼回眼中淚意,柔聲細細詢問:“太子,可還覺得哪裏不舒服?現在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聽見皇後的問話,慕初華眨了眨眼,知道自己之前暈倒,現在是醒過來了。
他沒有回話,因昏迷了一整天,嗓子正沙啞得厲害,被毒素消耗了那麽久,他也沒什麽力氣說話。他擡眸打量床前的人,太子妃抹抹眼睛,也沒讓宮女假手,急忙親自倒了杯溫水,遞給王皇後:“母後,給。”
王皇後忙伸手略略擡起慕初華的脖子,讓兒子枕在她臂彎裏,她接過太子妃端來的溫水,慢慢的喂給兒子。
一杯水下肚,慕初華果然是舒服了一點。
看到宏元帝,他撐着手臂就要坐起來,聲音之中帶着清晰可聞的沙啞:“父皇,兒臣……”
宏元帝擡手按住他的動作:“好好躺着休息。”
他閉了閉眼,依言重新躺下。
太子已經醒來,禦醫過來重新診脈,果然服下了解藥後,太子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只要接着服用幾次解藥,體內的毒素全部排掉,太子就還是往日那個生龍活虎的太子。
宏元帝終于放下心來,其餘人也都是寬心。
眼看着太子需要好好的休息,慕流瑩他們紛紛請安告退,漱皇貴妃等幾個妃嫔也是一齊跟着離開,随宏元帝來的官員們更是不好這個時候還繼續留在宮裏,也是一同走了。
偌大的寝宮裏,立時就只剩下國舅爺這個外人在。
國舅爺留下來,不管出于何種目的,自然是要和宏元帝商量今晚這個案子的,便候在旁邊等着。宏元帝再照看了慕初華一會兒,甚至還親自喂了一小碗清粥,着重吩咐了東宮裏的宮人,太子所使用的任何東西,往後都要再三檢查仔細了,至于罰人之類的事全權交給王皇後,這才和國舅爺一起離開,準備去禦書房議事。
走過殿門的時候,慕玖越還站在那裏。
宏元帝腳步頓了頓,擡手拍拍他的肩。
他身姿颀長,略顯削瘦,但宏元帝這簡簡單單拍下來,卻還是覺得隔着衣衫,從他肩上傳來的觸感十分的強勁有力,分明是常年習武的後果。宏元帝聲音低得連旁邊的國舅爺都是聽不見:“不要太刺激太子。”
慕玖越可有可無的微微點頭。
宏元帝這才走了。
而此時,喝了一碗清粥,慕初華看起來還是有些恹恹,被毒素折磨了一天,精神很不好。
王皇後正讓太子妃幫忙,給他再擦一擦身子,讓他舒爽點好好休息,他轉眼就見極遙遠的殿門處,慕玖越正站在那裏。
按理說,以慕玖越越王的身份,入宮觐見都是要穿親王蟒袍的,杏黃的顏色上重重繁華錦繡煙波浩渺,層層疊疊華貴無比,一舉手一投足,飄渺如雲,名貴似霧,處處皆是常人所不能及的高貴。
可偏生這人以越王身份出現在人前時,向來都是對白情有獨鐘,一身幹幹淨淨的白仿若水晶琉璃,其上銀色紋路刺繡暈開墨蘭點點,為那白渲染出稍稍豔色。雪白之上銀色淡雅,在月光和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淡淡清冷,隐隐綽約,晚風吹起這人烏黑墨發,恍惚給人一種月下仙人之感。
慕初華看着,微微眯起眼來。
而慕玖越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靜靜的立着,周圍的一切似都與這人遠離開來,素來冷冰冰的越王此刻看起來竟是更加的孤冷。
須臾,慕初華開口。
“九皇弟來了。”
慕玖越這才擡了擡眸,眸光涼如皓月,打破自己所營造出來的冷寂,卻是讓人更感到冷了。
向來都是涼薄寡淡的越王微微颔首:“太子皇兄醒了。”
慕初華扯了扯略顯蒼白的唇:“本宮醒了,九皇弟是不是很不開心?”
“唔?”
“九皇弟應當希望本宮一直睡着,永遠都不要醒吧。”
慕玖越聽着,微微歪頭,然後像是站了這麽久有些站累了一樣,身體微微靠上殿門,動作随意而散漫:“皇兄為何會這樣想?”
慕初華聲音帶着淡淡喑啞:“本宮為何不能這樣想?”
周圍明明還有着許許多多的宮人,王皇後和太子妃一些女眷也在,但慕玖越卻還是直截了當的回道:“皇兄,眼下如此局勢,臣弟為何會想皇兄醒不過來?”
床榻上的人再度眯起眼來。
旋即,沉默片刻,慕初華竟是掀被下榻。
王皇後剛要阻止,就被太子妃扯住了衣袖。她轉頭看向兒媳,就見兒媳朝着自己隐晦的搖頭,然後取來保暖的外衣給慕初華披上,扶着他朝殿門處的慕玖越走過去。
慕初華毒發初醒,腿腳下地還有不太适應。他在太子妃的扶持下走過去,在距離慕玖越不過丈許遠的地方,微微擺了擺手,示意太子妃不要跟過來。
太子妃恭敬退開,周圍宮人也是頗有眼色的退下。
于是,殿門周遭,便沒了其餘人,只這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彼此對視。
一個目光冰涼如月,帶着怎樣都波瀾不驚的神色;
一個則是深沉如海,不複人前那溫文爾雅的姿态。
兄弟兩個對視良久。
慕初華像是從他眼中看出了什麽來,又像是什麽都沒看出來,只輕輕開口,聲音輕得仿佛風一吹就散。
“是誰給本宮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