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笑,并不妨礙其餘人不笑。
于是,在綠萼和花雉的笑聲之中,楚雲裳看向月非顏的目光中,更加坦誠而深沉了。
“真的,月大小姐,別再猶豫了,你快去撞吧!只要撞了,俗話說得好啊,南方牆下死,做鬼也風流;生當撞南牆,死亦為撞牆!你看,古時候的詩人們留下這麽多好詞好句,都在表達着撞牆的好處,你還有什麽理由不去撞呢?時間不等人,月大小姐,你快去撞啊!活着容易,不活不易,且撞且珍惜。”
楚雲裳說得一臉真誠。
羽離素聽着,也終于是沒忍住,輕咳一聲,低頭喝茶,借喝茶的動作掩去自己唇邊的笑意。
雲裳真是越來越毒舌了。
他想,她這樣毒舌,一點都不遵從女戒,也一點都不像是千金小姐的作風。
可為什麽,他還是這樣喜歡她呢?
盡管她已經給別的男人生了孩子……
但那又怎麽樣?
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只要她能回心轉意,他是不會動她的孩子的。
再看月非顏。
這人已經完全愣在原地,連哭也不會哭了,只睜大眼看着楚雲裳,似是無法想象說了這樣一遭長篇大論讓自己去撞牆的人,居然會是楚雲裳。
方才楚雲裳的言語裏,無不是将撞牆這一偉大舉動給說得十分的舉世罕見。
楚雲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要是放在別地兒,怕是別人早哭爹喊娘的一頭撞上南牆去了,哪能像月非顏這樣,還愣在原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于是楚雲裳當即就很不樂意的道:“月大小姐,我都說了這麽久了,時間也過去了這麽久,你怎麽還不去撞牆?等等,讓我想一想……難道你剛才是想說,你還不如上吊得了?那好,花雉。”
花雉一個激靈:“屬下在。”
“去取白绫來,沒有白绫的話,繩索也可以,務必要快,月大小姐急等着上吊,時間不等人。”
“是!”
花雉一聽時間不等人,也不藏拙,輕功一起,豔紅翻飛間,他瞬間就出了正廳,然後不過兩三個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經回來了,手上果然多出了一條長長白绫,仔細看的話,還正是上吊專用的那種十分結實的白绫。
接着,不用楚雲裳吩咐,花雉轉眼瞧了瞧,足下一點,人便騰空攀上房梁,然後将白绫在梁上打了個結,他就一躍而下,還搬了個小凳子來,放在了和白绫正對着的下方,同時也是距離月非顏最近的地方。
如此,一個簡單的上吊,就完成了。
他客客氣氣的道:“月大小姐,請。”
月非顏癱在地上,傻了一樣愣愣看着花雉。
她僵硬的吞了一口口水。
完全想不到,這樣一個看起來好似妖孽般的人,居然會連同楚雲裳這樣的侮辱自己!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她嘴唇陡然顫了顫,剛要哭出聲來,就聽楚雲裳催促道:“月大小姐,我的屬下已經不辭勞苦的将撞牆和上吊應有過程都給你安排好了,你為何還不趕緊選一樣?是撞牆是上吊,你說,我聽着,我還是那句話,絕對不攔你,我會十分尊重并且贊同你的選擇。”
月非顏聽了,原本想哭的,最終還是只欲哭無淚。
她此刻只無比的後悔。
為何就選在了今日過來呢,這下可好,當着羽離素的面被楚雲裳這樣埋汰侮辱,等出了汝陽侯府,羽離素不知道會怎樣看她了!
她的名聲,她的清譽!
毀了,全毀了!
楚雲裳!
我月非顏這輩子定同你誓不兩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月非顏在心底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發着誓。
然而,還不等她想好,該怎樣回答楚雲裳,才能破解這個尴尬的局面,就聽羽離素再輕咳了一聲,便同楚雲裳道:“雲裳。”
楚雲裳擡眼看他。
“本王想月小姐想說的,應該不是撞牆,也不是上吊。”他大約還是想笑的,便微微擡了擡手,銀蘭的袍袖遮了唇角,清隽優雅的王爺整個人如同裹在一片淡淡璀璨之間,極輕易的便惹人視線駐足,“你且聽聽看,月小姐原本想說的是什麽。”
果然,羽離素主動給臺階下,月非顏自然不會推開。
于是月非顏忙不疊便接口道:“回王爺的話,非顏剛才是想說,是想說我還不如快快離開了這裏,免得再遭人不喜。”
遭人不喜。
遭誰不喜?
自然是遭楚雲裳不喜。
楚雲裳如何聽不出這句話的意思,當即柳眉微微一沉,剛才還顯得很是真誠的神色,此刻瞬間就消失無蹤。
她眼梢微微一挑,冷光在其中流轉,竟顯得神容很是冷豔,直讓羽離素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然後便聽她緩慢問道:“月大小姐,你當我這侯府是你家後院,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說起來,我倒還差點忘了,你未經我允許便私自進我房間,你說說,這算不算是強闖民宅了?”
月非顏聞言臉色一白。
羽離素眸中也是沉了沉。
他依言看向還在跪地的人:“雲裳說的都是真的?你沒經過雲裳同意,就擅闖她的房間?”
雖然是問話,但擺明已經是相信楚雲裳說的話了。
而月非顏傾心他多年,對他察言觀色許久,他一舉一動,皆能看得出來他是在想什麽。
于是,聽着羽離素的話,月非顏明白了什麽,當即心如死灰般,垂下頭去,烏黑的發自頸間柔順落下,露出青絲裏細白一攏,比剛才哭泣還要顯得更加柔弱。
少女的聲音也是變得有些空靈了:“既然如此,王爺和七小姐就将我送進官府裏去吧。”
按照大周律法,不經主人允許,就擅闖民宅者,輕則扣押半日,重則扣押一月,依具體擅闖程度而論。
月非顏今日闖的是楚雲裳的閨閣,這樣算下來,如果真的送進官府裏,少說也得關上十天半個月的,等放出來的時候還是不是個完整的,那就不好說了。
畢竟牢裏頭什麽樣的人都有,月非顏這麽一個黃花閨女,又長得十足十的明豔美麗,十個男人見了她,少說也得有七個人是對她有着非分之想的,所以月非顏要真是被關進牢裏去,估摸着第一天就得被奪了清白身子。
而楚雲裳如今還沒想到要這樣報複月非顏,或者說,還不是時候報複月非顏。
就憑借這麽一個簡單的擅闖民宅,就想讓月非顏吃虧?
那簡直是贻笑大方了。
前世楚雲裳也曾無數次的想要将月非顏加諸過來的迫害統統還回去,但月非顏是誰?月家的大小姐,月家家主捧在了掌心裏的寶貝。
而楚雲裳呢?
那時候的楚雲裳早已被楚家抛棄,舉目四望皆是仇敵,居無定所,整日的颠沛流離,誰見了都要遠遠避開,生怕會落得個家破人亡的悲慘下場。
所以,那個狀态下,月非顏牢牢掌控着制高點,楚雲裳如何能按得倒她?
再說月非顏也是個極能隐忍的人,楚雲裳明白,她看起來柔弱好欺,實則撕掉最外層的那一層美人皮,她比誰都要更加惡毒。
于是,看着她這樣柔弱的匍匐在地,楚雲裳覺得眼疼:“行了,你堂堂月家大小姐,誰敢送你去官府?你既然想快快離開這裏,那就趕緊起來,擦一擦眼淚,理一理頭發,然後就出門左拐,好走不送。”
直截了當的逐客令。
月非顏聽了,心下明明惱得恨不能活活吞吃了楚雲裳,可還是得故作姿态,對着羽離素柔弱一拜。
“王爺,非顏先行告退了。”
羽離素“嗯”了一聲,就沒再看她,目光只若有若無的凝聚在楚雲裳身上。
月非顏瞥見了,當即恨意更濃,卻是只能滿嘴的苦水往肚子裏咽,擦幹了眼淚,理好了頭發和裙子,再朝羽離素行了禮,這才退開。
她離開了正廳,楚雲裳揮揮手:“都下去吧。”
綠萼和花雉對視一眼,默不作聲的退出去,順帶将正廳的門給關上了。
雖是關了門,但實際上花雉卻是暗中留了下來,以防羽離素會對楚雲裳不利。
畢竟,上月在宮裏的時候,羽離素讓其手下的人做了什麽好事,花雉都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回想着之前羽離素所表現出來的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人沉了沉眸。
羽離素。
這真是一個強大的對手。
眼看着廳裏再沒有外人,羽離素終于将最想問的話給問出口。
“雲裳。為什麽要毀了玉佩?”
楚雲裳擡手端茶,姿态寧和娴靜:“說了那是我的東西,我想毀就毀,和你有什麽關系?”
“和我有什麽關系?”
羽離素在她面前,其實素來都是不以“本王”自稱,只剛才有外人在,這才會自稱“本王”。
現下左右都沒有人,他也就沒繼續拘着自己在原位上坐着,起身幾步走來,高大修長的身軀恍惚竟是帶來極度的壓迫感。
他站在楚雲裳面前,銀蘭的色澤在她眼前鋪開一片暗沉,他擋住了從門窗縫隙裏投射進來的陽光,無聲卻有力的逼迫着她只能擡頭看着自己,看向他那雙因背光而顯得十分幽暗的眸子。
他微微俯下身來,姿态十足的親密:“那是我送你的訂婚信物。你說和我有什麽關系?”
說着,眸子微微眯起,暈開一蓬微冷的光澤:“你竟直接将它摔碎,你有将我的心意給放在心上?還是說,你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我,所以才根本不看重我送你的東西?”
……呵。
面對着他的逼問,楚雲裳不怒反笑。
因兩人一個站一個坐,她是女子,身量本來就較低,他這樣俯身下來,她也只得仰頭看他。
只是,她雖是仰頭看他,但眼中仍沒有任何被壓迫的憤怒和委屈,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以及一如既往對他特有的疏離冷淡。
若是放在尋常,她這樣的目光,他并不會覺得怎樣,因為早就已經習慣了的,并不會覺得怎樣。
但此時此刻,這樣的目光……
他瞬間出手,似是想擒住她的下颚。
對于他的動作,楚雲裳早有所警惕,當即猛地一個側頭,他的手從她耳邊發絲間穿梭而過,對上她身後的椅靠,并未能真的擒住她下颚。
面對楚雲裳如此迅捷的反應,羽離素似乎早就見識過,并未表現出任何驚訝來。
他只看了她半晌,然後就收回手,重新站好。
語氣卻是比剛才還要更冷。
“楚雲裳,你就這樣對我。”
楚雲裳平靜道:“我怎樣對你?南陽王,羽離素,你怎麽不說說你是怎麽對我的?”
羽離素眼中神色一凝。
楚雲裳放下手中茶盞,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退開些許,她就從座位上站起來,平靜的和他對視。
“羽離素,說說看,你是怎麽對我的。”她撫着左手腕上系着的綢帶,繼續玩着纏繞的游戲,深藍的顏色在他的遮擋下,顏色顯得有些暗,恍惚好似是情人柔軟的青絲,被她絲絲縷縷的纏繞把玩,她語氣平靜,讓人聽不出其實是在興師問罪,“綁架我兒子的人,是你指使的吧。說說看,我楚家有什麽秘密,是值得你這樣對我?”
“值得你這樣,費盡心思,處心積慮的想要娶我,利用我?”
她說着,緩緩笑開來,笑容清豔瑰美,卻帶着一股子不易察覺的冷意:“羽離素,我說月非顏的心思龌龊,卻也不知道你的心思竟和她一樣龌龊。”
兩個人心思同樣的龌龊,所以才會湊成一對狗男女。
楚雲裳眉宇間滿是冰冷戾氣。
前世她身敗名裂,和羽離素解除了婚約後,是月非顏趁機填補空缺,攀上了羽離素。
也就是在她和羽離素婚約解除,月非顏轉而成為了羽離素枕邊人之後,他背後的羽家,有意無意的開始夥同月家一起壓制她,脅迫她,将本就走投無路的她,給逼得更加走投無路。
若她是獨身一人,便罷,死了就死了,這個世界也沒什麽好值得留戀的。
可她有喻兒,她有兒子,她這個當母親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抛棄自己的兒子死去。
所以她隐忍,她忍耐,她承受着所有人都無法嘗受的苦,将喻兒給保護起來,茍延殘喘活了整整三年,直至重生回如今的時間。
如今回來,雖然這羽家和月家的狗男女還未真正的勾搭到一起,月非顏還沒自薦枕席成為羽離素的女人。
但楚雲裳知道,過不多久,羽離素會對她真正的死心,從而給了月非顏一個絕佳的機會,讓月非顏一躍而上,終于成為了夢寐以求的南陽王妃。
而這一切,都還需要時間。
她也需要時間。
她需要時間,将暗中進行着的計劃給慢慢鋪開,将未來道路上的仇敵阻礙給慢慢清除,同樣的,還要将羽離素和月非顏這對狗男女,給切吧切吧剁碎了喂狗吃。
猶記當年,月非顏鳳冠霞帔,以即将被迎娶進南陽王府的新嫁娘的姿态,挽着羽離素的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可不就因自己失手觸碰了一下月非顏的嫁衣裙擺,就被這個虛僞的白蓮花給直接剁掉了兩根手指,轉而抛去喂了狗?
兩根手指,溫熱的,剛從手掌上齊根切下來的手指,被一條流浪狗囫囵吞進了肚子裏。
那時候月非顏是怎麽笑她的?
哦,記起來了,月非顏笑她:“楚雲裳,你生平不是最喜歡單手施針嗎?我剁了你的手指,我看你以後還怎麽施針?哦,要是以後江湖上多了那麽一個三指神醫,那不用想,肯定就是‘楚小神醫’你了。”
作為神醫谷弟子,尤其是醫仙的弟子,醫術可以不如何的冠絕天下,但針法一定要運用得爐火純青。
楚雲裳用針,素來都習慣右手,可月非顏卻将她右手中指和無名指給切掉。
這樣的兩根手指沒了,食指和小指距離太遠,根本不可能如以往那般熟練用針。
楚雲裳的右手從此算是廢掉。
回想着當初的斷指之痛,那種鮮血淋漓的痛,流浪狗吞吃自己手指的一幕似乎猶在眼前,楚雲裳冷笑着看羽離素。
“羽離素,人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又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能和月非顏混到一起,我卻也不覺得驚訝。我只奉勸你一句,既然月非顏鐵定了心是要跟着你,那請你以後務必要看緊了她,免得她從你眼皮子底下跑出來,跑到我這裏來撒野,到時候我若是一棒子打死了她,可千萬不要怪我。”
說完,她倏然收起唇邊笑容,一張臉變得平靜而冷淡:“我的話說完了,再沒什麽和你好說的。南陽王,請回吧。”
這無疑是将兩人的關系給生生撕裂了開來。
可她決心了要撕裂,但羽離素也是和她一樣嗎?
他籌劃了那麽久,他準備了那麽久,同樣的,他也喜歡她那麽久。
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那絕對不是南陽王的作風。
就見對面的人還在沉默着,垂眸看着楚雲裳,似乎是在想什麽,又似乎是什麽都沒想。
他只再度伸出手,卻不是想要擒住她的下颚了,而是想撫摸上她臉頰或是哪裏:“雲裳,關于上次那件事,我可以給你解釋,絕對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而楚雲裳如何會接受他的觸碰,當即便側身避開來,垂在肩後的發因動作而蕩起,遮住她的側臉,他只能看見她眸子掩映在其中,閃爍着清冷而微涼的光彩:“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所以你不用和我解釋,你走吧,我不想送你。”
她自覺她說的已經很客氣了。
但羽離素明白,如果他現在真的走了,那往後,別說還會給他解釋的機會了,就連見他一面,怕她都是極不願意的。
于是也不管楚雲裳有沒有在聽,他坦誠道:“我承認,我娶你是因為你楚家的秘密,但那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說着,見楚雲裳神色似是隐有波動,他繼續道,“可是,雲裳,你楚家加上你,總共四個女兒,我若真想知道你楚家的秘密,為什麽只獨獨選了你?”
楚雲裳道:“因為我是長女。”
她是長女。
所以她成婚後,她底下的妹妹們才能成婚;否則,長女雲英未嫁,嫡妹庶妹就先嫁,這于情于理都是不合規矩的,楚家是文人大家,對于規矩,自然是無比的看重。
而羽離素年紀又不算輕了,當年和她定下婚約的時候,他就已經弱冠,如今更是二十又三,雖還是風華正茂,但他王府裏沒什麽女人,膝下也無任何子女,這在王爺之中來講,已然是十分罕見了,要是不選楚雲裳,而選楚于岚楚元翹等人,那免不得要等楚雲裳及笄成婚之後,繼續等楚于岚她們及笄,他才能娶得楚家女,從而得知楚家的秘密。
這一點,楚雲裳十分明白。
☆、98、你別逼我
以前楚雲裳就從不覺得羽離素是喜歡自己的,如今亦然。
否則,怎能在重生回來的當天,就在自己仇敵之中,列下了那麽一個“羽”字?
不,等等,不對。
或許,不該這樣說,不該說他不喜歡她,而應該說他不是真心喜歡她的。
他或許是喜歡她,或許也是想對她好,但那是出自好處和利益至上的,當不得真。
想要利用,所以才會了解,才會接近,才會慢慢的布置下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只為能讓她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成為他的人的同時,帶來他所想要的一切。
多諷刺啊,又多可笑。
以愛之名傷她至深,他卻偏還要裝作真愛的樣子,來求得她的原諒和釋懷。
這世上,怎麽就會有這樣虛僞的感情呢?
明明人之初,性本善,為何到了後來,總有人心腸都是掏出去喂狗吃了?
見楚雲裳被烏發遮掩住的唇角好似揚起了一抹嘲笑般的弧度,羽離素微微斂眸,然後再擡起眼來,眼中竟是清澈見底的坦率:“對,你是楚家的長女不錯,因着這一點我選你,情有可原。可你有沒有想過,除了楚家的秘密,和你長女的身份這兩點,我到底為什麽,偏偏選擇了你?”
他幾乎是以一種執拗的态度,重複着問道:“我到底為什麽會選你?雲裳,你能知道嗎?”
他目光緊緊地盯着她,好似一個得不到回答就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小孩。
你知道嗎?
我喜歡你啊。
我喜歡你,所以我才會選擇你。
原以為她聽了,至少也會有些動容。
卻見她唇角笑容愈發的深刻,像是聽到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一樣。
“為什麽選我?羽離素,你覺得,在這個時候同我說這樣一句話,有些太不合時宜了麽?”說着,她微微仰起下颚,眸中神色愈發清冷,淡漠得幾乎要刺痛誰的眼睛,“你為什麽選我,這和現在的我,有什麽關系嗎?我和你,早就什麽都不是了啊。我們似乎,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了。”
羽離素呼吸一滞。
……對啊。
他們之間的婚約已經解除,他和她之間,已經沒有什麽關系了。
連那塊被當做了訂婚信物的玉佩,都早早的不知扔在了哪裏,唯一能夠被當做鏈接紐帶的東西消失無蹤,楚家四個女兒裏他為什麽獨獨選了她,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已經生了孩子,她嫁不了他,連做他側妃都是勉強,所以他為什麽會選擇她,已經沒什麽意義可言了。
可是,可是,還是想告訴她,還是想讓她知道,他喜歡她,他很想……
“你走吧。”
楚雲裳再下了逐客令:“你再不走,我會更加讨厭你。”
“讨厭?”他輕聲重複了一句,看她分明近在咫尺,可這咫尺卻是天涯,兩人之間本就有着極難跨越的鴻溝,如今這鴻溝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到他都有些力不從心,“楚雲裳,我在你心裏,就僅僅只是個讨厭的對象,你半分都沒動過心?”
這個問題,楚雲裳連想都不用想,便直接答道:“沒有。”
笑話,怎麽可能對他動過心?
那些再好聽的甜言蜜語,不過只是哄人的蜜糖而已。
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微笑着吞下他遞來的蜜糖,甜蜜入腹,全化作奪命的砒霜,瘋狂的侵蝕着她的五髒六腑,将她對他所有情分消耗得幹幹淨淨。
羽離素。
如你前世背叛我,便罷,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你。
可你為什麽,背叛了我,還要反過來想置我于死地?
就如當初,月非顏切下我手指的時候,你若冷眼旁觀,我還不會怎樣恨你。
可偏偏吞食了我手指的流浪狗……
是你喚過來的!
是你将我的手指喂給那條狗的!
如此。
而今你因楚家秘密接觸我,設計我,還綁架我的兒子。
你說你都做到這樣的地步了,還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想要表達你對我的感情,我還有什麽道理喜歡你,而不讨厭你?
真是天大的笑話。
見楚雲裳回答得如此幹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羽離素眸中最後一絲光亮閃了閃,随之便熄滅無聲。
他長睫輕斂:“這樣啊。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就趕快離開我的院子,否則別怪我翻臉。”
“翻臉?你想怎樣翻臉,像對月非顏那樣對我?”他說着,靠近一步,目光陡然變得有些冷厲,幾乎是威逼般的态度,“說起這個,我還想問你,月非顏是做了什麽事,讓你如此對她?你和她之間的關系,不是向來都是最好的?”
說起月非顏,楚雲裳就止不住的冷笑。
敢情真是狗男女,他到現在還惦記着那個只會演戲的白蓮花呢。
可他态度強硬,楚雲裳又能軟弱到哪裏去?
當即便轉過頭來,眼中神色和他如出一轍的冷,卻是比他還要更加的嗜血,帶着股刺刺的殺氣,黑色的瞳孔恍惚盈了血色,激得周圍空氣都似是要為之變得僵硬。
“她做了什麽事?她做的事,比你還要更加讓我讨厭,比你還要讓我恨不得能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骨!”
楚雲裳難得展現出心底如此嗜血的一面,眉宇間盡是脫胎于屍山血海之中的戾氣,一時間竟教羽離素有些不太敢相信面前的人會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只能看得她眸中變得猩紅了,從唇齒間說出的字句裏也是帶着獨屬于血液的腥澀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知了心,誰能知道那心究竟是真心還是假心,虛情假意,也不過如此!”
羽離素聽着,驚疑不定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她是知道了什麽,還是經歷了什麽?
他之前查探出來的消息,可沒說明月非顏對她如何。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須臾,他試探般的道:“或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雲裳,你……”
“閉嘴!”楚雲裳倏然打斷他,目光看他如同仇人般,“怎麽,你還打算在我面前維護月非顏,就真這麽想看我和你翻臉?既然想,那我就翻臉給你看!”
楚雲裳眼睛一眯,然後陡然就拍了拍手。
清脆的拍掌聲響起,瞬間傳出閉合着的正廳大門,傳進院中正在老梧桐下伏卧着的白狼耳中。
“大白,過來!給我把他趕出去!”
一道冷喝陡然傳來,那還在老梧桐樹蔭下懶洋洋的伏卧着,跟沒了骨頭似的白狼,立即條件反射性的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然後“嗷嗚”一聲,龐大健碩的身軀就如離弦的箭一般,沖出了原地,瞬間來到了正廳之前。
鋒利的蹄爪朝前一劃,“哐”一聲,緊閉着的門被撞開,白狼風馳電掣般的沖進去,連看也不看,僅憑着氣味就直接沖着楚雲裳對面的羽離素,猛然撲去!
去勢洶洶,大有不可抵擋之态!
面對如此猛獸,饒是羽離素,也是下意識瞳孔一縮。
然後足下一點,便瞬間避讓開來,身體閃電般的到了別處去。他此番躲避,讓得白狼前沖勢頭不停,“嘩啦”一聲撞倒了後方的桌椅。
偌大的正廳內,立時變得混亂了起來。
而白狼一擊不成,并不氣餒,在未收到楚雲裳命令停下之前,它再度轉頭,琥珀色的眼瞳之中煞氣盡顯,身軀微微伏低,前蹄蓄勢待發,後蹄緊繃如弦,對準了目标後,它身如冰雪匹練,朝着羽離素繼續撲去。
這一撲,因是做好了準備工作,比起之前那一撲,速度更快,目标更準!
空中都是因這等餓狼撲食般的速度,而産生了些許刺耳的風聲。
于是,羽離素避讓不得,掃了一眼周圍,果然只有正廳大門是留給自己的唯一出口。
他微微沉下目光,知道楚雲裳這是非趕自己離開不可了。
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計劃還在繼續進行着,他并不特別擔心楚雲裳會脫離他的掌控。
當即正要朝門口過去,就聽外面陡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然後有人怒斥道:“楚雲裳!你在幹什麽!”
轉眼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楚玺。
而将楚玺請過來的人,也不是別人,正是月非顏!
楚雲裳看見了,眸中陡然掠過一抹實質般的殺意。
月非顏……
真是好樣的!
看來今天不讓月非顏吓破膽,還真對不起那“白蓮花”的稱呼!
“大白!”
楚雲裳低喝一聲,止住大白将将要撲上羽離素身體的動作,趁着楚玺還沒進門來,她飛快的下令:“去趕月非顏!膽敢再來我的地方,要她站着進來,躺着出去!”
大白雖說是楚喻的寵物,但楚雲裳讓它做什麽,它都還是無條件服從的。
于是,收到了新的命令後,大白立即轉身,仰頭再咆哮了一聲,震得人耳膜都要破裂了,它腳掌一踏,就以淩波微步那種輕功一樣的極快速度,轉瞬沖出了正廳,朝着正在楚玺身邊急急走來的月非顏,當頭撲下!
“啊!”
月非顏是見過大白的,但哪裏見過這頭跟大型家犬一樣的狼獸發威,當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腿腳發軟,全身僵硬在原地,再也動彈不得。
楚玺也是被陡然撲來的狼獸給驚了一驚。
但楚玺畢竟是楚玺,身居高位多年,自己殺過的人不少,遭受過的刺殺也不少,當即反應極快的一把扯住身邊的月非顏,将後者給硬生生的扯到了自己的身後。
可大白鐵定了心是要将月非顏給傷到的,怎能這樣簡簡單單讓自己的獵物從爪子下逃跑?
當是時,它身體明明還是依着之前的動作,而在朝着地面撲下,但許是因了自己是異獸的緣故,普通白狼無法做出的動作,竟是被它一下子給做了出來。
就見這頭威風凜凜,周身毛發雪花般亮白的狼,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硬生生一轉,然後一爪子猛然探前,“唰”一下劃破空氣,抓中了月非顏的裙子!
接着,便聽“刺啦”一聲,少女華麗的裙擺被撕破,露出裏面淺色的襯裙。
然而,不等月非顏因裙子破裂而感到羞惱,就瞪大了眼看到,自己被白狼撕破了外裙而露出的襯裙之上,竟然有着殷紅的血跡,瞬間染紅了襯裙,與此同時,有着極其劇烈的痛苦,陡然從腿上傳開來,瞬間傳遍四肢百骸,讓她再度尖叫出聲。
“啊——!好疼!”
她幾乎是直接朝着地面跪倒,雙腿之上傳來的痛楚,讓她這個身嬌體弱的千金小姐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刺鼻的血腥味湧入她的鼻腔,她在這一剎那間,竟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好疼!好疼!救命!”
月非顏軟倒在地,臉色都因疼痛而變得慘白,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滴下,混進從腿上傷口流淌到地面上的鮮血裏,她疼得幾乎要立即昏過去。
而這時,一擊得手的大白,雖然沒得到楚雲裳的下一步指示,但也十分有眼色地沒再繼續,只落到了地面後,身體輕盈一躍,就躍到了花雉的身邊,和花大妖孽一起保護着自家大主子。
一人一狼護着楚雲裳,綠萼等人接收到了楚雲裳的眼神,都遠遠的躲着,沒敢過來。
只能遠遠看着月非顏竟是被大白給傷成這樣,看起來似乎傷勢很嚴重的樣子,丫鬟們一個個的都是摸不着頭腦,只能看向年紀最大的孫嬷嬷。
“嬷嬷,小姐為什麽要讓大白去傷月小姐啊?”
“對啊,小姐和月小姐的關系不是向來很好,小姐最近是怎麽了,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孫嬷嬷畢竟是老人了,跟着莫青涼從太師府來到侯府,伺候楚雲裳十多年,眼光自然老練狠辣。
當即,聽着小姑娘們的問話,孫嬷嬷悄悄伸手指向羽離素。
“你們看,南陽王這時候在幹什麽。”
丫鬟們依言望去。
便見月非顏被大白給傷到跪倒後,楚玺還沒來得及去扶她,羽離素就已經飛快的從正廳裏出來了,俯身就将月非顏給半抱進懷裏。
因月非顏是個還未出閣的姑娘,羽離素再是王爺,也還要顧忌着男女授受不親。當下,沒敢掀她的裙子,只能憑借着雙腿上鮮血流出的速度,以及鮮血蔓延的範圍來隐約辨識傷口大小深淺,然後二話不說,直接脫掉身